贾敏已经离去了,屋中恢复了寂静。
鸳鸯替贾母取掉软枕,服侍她重新躺下,放下幔帐,就悄悄退了出去。
屋中烧着地龙,温暖舒适,贾母的心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宝玉自失魂醒来,如大梦初醒,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道自己在梦中经历一生,看破红尘,更时不时说一些匪夷所思之语。
似魔障了一般,唯有提及黛玉,整个人才似活了过来,有了神采。
延医求药,甚至求助宿燕观,也无济于事。
贾母反复思量,终于给贾政去了信,提及向林家求亲之事,贾政自来喜爱林家,极为赞同。
贾母并不将王夫人那蠢妇的心思放在心上,已打定主意聘黛玉冲喜,让宝玉恢复精神,定下性来。
岂料黛玉竟已说定人家。
贾敏一提靖安侯府,她就知道所言非虚了。
没有人会拿靖安侯府开玩笑。
勋贵之家,也分三六九等。大多是每况愈下,挂着虚职度日。
靖安侯府却几代均是天子近臣,如今的靖安侯戎马半生,在军中威望赫赫,今上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
他们家世子夫人,就是未来的宗妇。
贾母没想到林如海竟有这样的本事,能让靖安侯刮目相看,上门求亲。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浑浊的双目里满是无奈。
罢了,她虽真心喜爱这外孙女,想让她做孙媳妇,但她能有一门好亲事,她也是开心的,何况,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宝玉能有位前途无量的表妹夫,也算意外之喜。
只是,玉儿是不能再想了。宝玉这一腔痴心错付,也必要叫他死心。靖安侯世子那是何等少年得意的人物,可不能亲戚做不成,反成了仇。
贾母轻轻闭上眼,忽然心生懒怠。
二儿媳不是一心促成金玉良缘吗?不如就让她称心如意吧……
宝玉醒来后,大不似往日,心中只余下了玉儿,若寻一个贵女,恐怕要闹的家宅不宁。
就薛宝钗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荣禧堂。
贾母对于宝玉的亲事一向重视,牢牢抓在手中,王夫人没想到她会突然松口,不禁喜不自胜。
她往日那乏善可陈的面孔上,一下子焕发出生动而明快的神采。
王夫人越想越是激动,再也坐不住,忙遣人去寻王熙凤,一通叮咛嘱咐后,才携了她到贾母屋中商量。
屋中点起灯,烛影摇曳。
贾母坐在床塌上,半阖着眼睑,掩去眸中的嘲讽之色。
王熙凤恍若未觉,含笑地看向王夫人:“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姑妈肯不肯。”
王夫人大喜,忙催促她快说。
王熙凤沉吟道:“这件事,只有一个‘掉包’的法子。既然宝兄弟心有所属,我们就只告诉宝兄弟娶的是林妹妹……”
她低声将如何周旋细细说了。
贾母缓缓道:“以靖安侯府如今的声势,世子成亲必定非常隆重。待出了国丧,再一套三书六礼下来,怎么也要耽搁两年,恐怕一出国丧,他们就会着手定亲,到时两家的亲事传开,若让宝玉听到了……”
王熙凤轻轻颔首:“所以我们要更快,在定亲消息出来前就让宝兄弟完婚。看来,只能一切从简了。正好两人素有‘金玉良缘’的谶语,不需合婚……”
王夫人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她语带疼惜道:“是好法子,就是委屈了宝丫头。”
王熙凤笑着解释:“只是瞒着宝兄弟一人而已,该有的礼节,对外的名分,都不会少了宝丫头。”
贾母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就拘着宝玉些吧。”
王夫人如奉纶音:“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我去探探薛家口风。”
她似乎十分有把握,再次感叹道:“真是委屈宝丫头了。”
王熙凤附和道:“幸好宝丫头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定能明白婶婶的苦衷。”
贾母再次阖上双目,不再言语。
……
王夫人并非沉得住气的人,回去后辗转反侧,很快遣人去寻来薛姨妈,将结亲之事透给了她。
薛姨妈瞬间大喜过望。
王夫人却叹了口气,面露为难。
薛姨妈见状,身体一僵,以为事情还有变故,双目中喜悦的神采渐渐淡去。
王夫人就拉住妹妹的手,将宝玉的情况细细说明:“突然就整个人发木,幸好遇到天降异象驱散邪秽……若再有婚事冲喜,借宝丫头的金琐压压邪气,必能彻底好了。”
薛姨妈听完,面露纠结之色。
王夫人真心实意道:“我是真心喜爱宝丫头,断不会委屈了她,只是瞒着宝玉一个人罢了,待他拗性过了,转圜过来,也就好了!”
薛姨妈心中微微动容,但毕竟心疼宝钗会受委屈,心中一时喜一时忧:“我能体谅姐姐拳拳爱子之心,就怕林家那边听到消息,会生了罅隙。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王夫人闻言面色僵了僵,淡淡道:“这件事自然只有瞒着的道理,左右骗骗宝玉这孩子,除了我们几个,不会让别人知道。妹妹若肯,我们就先准备起来,待国丧一过,就办亲事……”
王夫人忽然话题一转,关切道:“蟠儿的腿伤可好些了?”
薛姨妈听她提起薛蟠,不禁潸然泪下:“大体痊愈了。原本十月时要叫他去往江南,也不指望他多大出息,好歹熟悉家中营生,可他临出门了,竟又去招惹是非,被人折断了腿……”
王夫人陪着她落泪,又宽慰了几句,复又提起亲事,薛姨妈终是点头应了。
次日,蘅芜苑。
薛宝钗身着一袭半新不旧的蜜合色棉袄,姿态娴雅地坐在炕上做着针线。
薛姨妈将王夫人的意思说了,最后道:“我已经应承了。”
薛宝钗手中针线一停,垂眸沉默不语。
薛姨妈携了女儿的手,惆怅道:“你当明白,自你父亲去世,家中每况愈下……我又何尝不知此法委屈了你?但凡有更好的,我岂会不替你筹谋?”
她话语一顿,露出几分心灰意冷来:“你兄长是不顶用的,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他平日里寻花问柳,我也不管他,可他身上背着案底,竟敢去调戏靖安侯世子。我听闻靖安侯世子与九皇子自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九皇子如今身在户部,若是他发话,恐怕咱们家挂在户部的皇商虚名,也要被褫夺了去……”
薛宝钗见母亲真的伤了心,只好放下心事,转而安慰她。
薛姨妈情绪平复下来,慢慢转忧为喜:“不过瞒着宝玉一个人罢了,该你的,什么都不会少!这府里你也熟悉,待你成亲后,有你姨娘帮衬,只会更加顺利……”
两家就此议定,暗中筹备起来。
……
一年将尽,京里因太上皇驾崩,国丧加身,丝毫不见年味。
西北王不日将抵达京城,朝中又暗流涌动起来。
西北王世子府。
徒牟丰服用完五石散,浑身血脉喷张,精神亢奋,赤着身体在冰天雪地的庭院里舞剑。
自从他被谢嘉树废了修为,身体每况愈下,骤然丧失力量更令他精神崩溃,几乎堕入疯狂。
只有服用五石散,能让他的内心得到片刻安宁。但此药含毒,又致人成瘾,长久服用必将影响寿数。
徒牟丰胸中发闷,剑舞的越来越快,几乎化作残影。
徒齐半倚在木质栏杆上,双目炙热地欣赏他飞扬的身姿。
徒牟丰一向对他十分冷淡,只有在服用五石散后,会身不由己地与他纠缠在一处。
徒齐一边想劝他戒了,一边又因他服药后,两人酣畅淋漓的体验而沉醉不已,渐渐也就放任不管了。
随着西北王入京时间接近,徒牟丰实在是又惊又俱,心生只想逃避,每日都要服用五石散。
飘飘欲仙的感觉袭来,他彻底迷失自我,沉沉睡去。
第二日,徒齐心满意足地醒来,却见身畔之人毫无动静,好似一具尸体般。
徒齐渐渐察觉不对,他大惊失色,遣人去寻太医,为徒牟丰诊治。
徒牟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赤红,鼻息急促紊乱,太医施针灌药,整整忙碌三日才将他救回来。
徒齐面容有些憔悴,坐在床畔,搂着他撒娇道:“你把我吓坏了。”
徒牟丰毫无反应。
徒齐不高兴地扼住他脖颈,见他看向自己,无力地咳嗽,才缓和了面色,柔声道:“你别装死。”
徒牟丰淡淡道:“你不如弄死我。反正父王进京了……见了我的样子,也是命不久矣……”
徒齐冷笑:“他敢!”
徒牟丰大笑,眼角沁出眼泪:“忠顺王府好大的威风,连割据一方的藩王也不放在眼里。”
徒齐心生不快:“你别激我。”
徒牟丰喃喃自语:“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若非渴求力量对付徒齐,他不会对谢嘉树出手,也就不会被废了修为。
如今不过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久,徒齐拍了拍他的脸,目露阴鸷:“不就是谢嘉树,我替你解决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没注意到,上章谢嘉树送的真的是传家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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