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金銮殿一片肃穆,百官皆不敢言。
许久过后,永嘉帝屈指扣着御案,食指轻点,沉声道:“罢了,宣旨,退朝,慕衍留下。”
陈进安闻言,上前两步,尖着嗓子喊道:“宣旨。”
百官齐齐跪地叩首,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嘉三年十二月初七,昭阳公主楚惊鸿薨逝,她一生明理格致,垂范天下,忠义殉国,朕心甚痛,追封其为贤忠仁德公主,布告天下,举国同悲,守丧三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百官齐呼。
永嘉帝定定地看着跪了一殿的文武百官,最终一声不吭,起身拖着步子进入了内殿。
百官起身,慕衍投去了鼓励的眼神,就差将“一切都靠你了”这几个大字挂在脸上。
温相和安国公一行特意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就连曾经与他争论过的韩相,都走过来说了一句“后生可畏,后生可敬”。
慕衍竟然无话反驳。
待群臣散得差不多了,魏羲和才凑近了他,道:“阿衍,先探探皇上口风,莫要急于表露。”
慕衍颔首,这事一出,无论是他、魏羲和、还是其他官员,都知道与北狄的和亲一事已经瓦解,战争迟早又要打起来了。
陈进安从内殿出来,朝着他们行礼:“魏大人,小将军,皇上请小将军入殿议事。”
慕衍朝着魏羲和道:“爹,过几日,我带阿音回去看你们。”
魏羲和点点头:“去吧。”
慕衍走进含元殿时,永嘉帝还在盯着昭阳公主的血书,一动不动,像是一尊佛像,好似不知慕衍已经进来了。慕衍亦并未出声,定定地在殿上站了许久。
直到永嘉帝抬头,看到他,道:“来了,坐。”
慕衍谢恩,行至一边坐下。
永嘉帝将血书叠放整齐,收至一旁的木匣中,问:“阿衍,说说此事,你怎么看?”
慕衍静默了会儿,永嘉帝也不催他,给他足够的时间想清楚。
“请皇上恕臣直言,臣以为,此事无须多言,昭阳公主受辱而死,北狄新汗主动破坏两国安定,边关迟早再逢战乱,无论是为公主讨回公道还是为了边关百姓安定,都足以让我慕家军铁骑踏平北狄荒原。”
慕衍想过了,魏羲和方才提醒他试探一下永嘉帝的口风究竟是战还是和,再做打算,他在那一瞬间,是想要委婉道来的。
但仔细一想,他们慕家军何时这般怯懦了,倘若皇上要主和,他们就真的要听从圣命了吗?
当然不会,所以他必须要告诉永嘉帝,慕家军的决心。
永嘉帝沉默了好一阵,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冷意,他虽忌惮大将军慕钦功高,但他是大庆的君主,自当一切以大庆为首。
北狄如今都要骑在的大庆头上撒野了,他还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他要的本就是慕衍的态度,因为他的话就代表了慕家军。何况这一次,他手里捏着慕衍的软肋,就当他再给慕家军一次机会。
待此战结束,他打算召回大将军慕钦,之后事宜,再做定夺。
“阿衍,昭阳血书上说,北狄已经在整军了,戾既已上位,只怕不久就会南下,边城布防如何?”
他曾听慕衍说过,戾在军中极有威信,且北狄好武,只怕他虽然弑父杀兄,但只要寻个合理的由头,还是易得民心的,待整顿了朝纲,下一步应该就是扩充疆土了。
慕衍回道:“布防稳固,连着凤都城在内,固如磐石,皇上无须担忧。”
“你……罢了,先回去吧,朕会下旨给大将军,他也是时候整军了。”永嘉帝摆手道。
慕衍想到他爹的腿伤,便要直接请命:“皇上,臣……”
“你先回去吧,容朕再想想。”永嘉帝出言打断他的话。
“是。”慕衍知道永嘉帝顾虑,也有他自己的顾虑,他需要回府与阿音商议此事。
倘若有机会,他定要带走她。
-
慕衍在含元殿这段时辰,消息已经传出了宫。陈进安派内侍携着圣旨,在禁军拥护下,从宫门口一路行至城墙上,他登高望远,将金銮殿内的圣旨重新宣读了一遍。
百姓齐跪地高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就如同当日十里红妆送昭阳公主出嫁一般。
不少人落泪如雨,沾湿了衣襟,还有不少人,吵嚷着要为昭阳公主报仇,杀尽北狄蛮夷。
今日,又是慕予偷跑出来的一日,恰好遇到此事,听了圣旨,懵了会儿,一路跑回了将军府。
昭阳公主曾在边城歇脚,最后由大将军护送出关,慕予跟着云青绾见过她一面。
云青绾特意向慕予讲过和亲的意义,所以慕予知道,昭阳公主是嫁给了北狄的大汗,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她放弃了自己的一生,孤身闯入北狄,是为国为民。
慕予亲生爹娘死于北狄狼刀之下,初到将军府(边城)时,怯懦又胆小,是云青绾耐心教她,才让她开始正常接触其他人。
她如今能有这般活泼的性子,也赖于云青绾和慕衍,云青绾是温柔和细腻感化她,而慕衍是用自己的方式,逼着她与自己逗趣、打闹。
当初,知道北狄要和亲休战时,慕予提着刀便要自行去报仇,是云青绾向她讲了和亲对两国百姓的的益处,告诉她长年打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慕予才渐渐放下仇恨,照云青绾的话来说,就是忍小家之痛,全万家灯火。后来她见到昭阳,是一个很温婉可人的姐姐,她愈发敬佩她的勇气和付出。
只是一年不足,她竟然已经仙逝了,圣旨中并未提及缘由,但慕予认为,她一定是被北狄人逼死了。
-
年末新春送了礼,亦收到了年礼,北音正在将这些一一规整入库,便看到慕予急匆冲进来,正要问她发生了何事。
慕予一头扎进她怀里,抽泣道:“嫂嫂,昭阳公主薨逝了。”
北音稍愣,不置信轻问:“阿予,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慕予已经抽抽搭搭说不上话,山狸便替她道:“回夫人,方才我与姑娘上街,遇到内侍宣读圣旨,昭阳公主薨逝,举国同悲,守丧三日。”
北音忽然胃里一阵恶心,她匆忙推开慕予,俯身干呕起来。
“嫂嫂,你怎么了?”慕予忙轻轻拍着她的背。
但北音并未吐出什么,只是不断有呕吐感涌上来。
“夫人!”木兰和紫苏闻声,放下手头上活计,便冲到北音身边。
木兰伸手扶住北音,和慕予一同,将她扶到了软榻上,紫苏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快,去喊任姑娘过来!再拿个痰盂进来。”幼香吩咐小丫鬟。
很快,小丫鬟拿了痰盂进来,北音漱了口,只觉方才忽然出现的那一阵恶心,像是自行退散了。
她抬眼看到慕予担忧的眼神,轻声安慰道:“阿予,我没事,不要担心,现下已经好多了,约莫是晨食吃的有些凉了。”
慕予才终于放下心来,“嫂嫂,你差点儿吓坏我了!”
她原本满心都是昭阳公主薨逝了,又被北音忽然惊吓,这会儿整个人耷拉下来,没有生机。
“阿予,昭阳公主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多想无益,也许对她来说,这是一种解脱。”北音如是道,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唏嘘,为她叹惋,为她痛楚,“阿予,既是国丧,你先下去换身素净的衣裳来。”
言罢,她抬眼道:“幼香,吩咐下去,将军府上下着素装,食素半月,凡不守规矩者,像刘嬷嬷等人一样发落。”
慕衍生辰那日,北音察觉厨房有猫腻,事后查账,果然出了问题,管事嬷嬷刘氏伙同几位厨子,中饱私囊,连续十年贪了厨房一半的流水。
约莫是满叔上了年纪,对下人管束松了些,他们竟然从十年前便开始在账目中做了手脚。
北音清查过后,将涉事之人全部赶出了将军府,刘嬷嬷送入京兆府。
“是,夫人。”幼香转身,去安排下人们的事宜。
慕予闻言,起身道:“嫂嫂,我先去换一身衣裳,再来看你。”
她便带着山狸走出了星阑院。
北音也在木兰和紫苏伺候下,换了一身素袍,刚出来坐到软榻上,任天真挎着药箱走了进来。
“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方才有丫鬟来唤我。”
北音正要拒辞,就听到紫苏抢先道:“任姑娘,夫人刚刚吐了好一阵,但是什么也没吐出来,你快瞧瞧,可是吃坏了东西?”
任天真听了紫苏的话,瞧了她一眼,又朝着北音的小腹望去。
“任姑娘?”紫苏提醒道。
任天真收回视线,将药箱中的脉枕拿出来,平放在桌案上,道:“夫人,我先替你诊脉。”
北音只好伸出了手腕,搭在脉枕上,任由任天真将指尖放了上去。
北音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了恶心感,便只当这次是请平安脉,只是任天真说出的话,却是让她震惊了。
“夫人,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真,真的吗?”紫苏问。
任天真一边收回脉枕,一边认真道,“我不会出错。”
“恭喜夫人,恭喜将军。”丫鬟们齐声道。
北音在那一瞬间,从喜悦到冷静,昭阳公主出事,边城必然要不安定了,慕衍他……
“此事,不许外传,亦不许有嘴碎的告诉小将军,我想,亲自告诉他。”北音冷静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
(各位小可爱,冬至快乐!
(礼物是小包子,惊喜吧
(另外,小可爱们求预收求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