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衍神情微动,心情忽然明朗,眼里的悦色一闪而过,压着扬起的唇角,低声道:“好。”
幼时,他娘给他爹绣了新袍子,他爹总是格外高兴,虽说他得了新衣也会高兴,但实在想不来他爹为何逢人便夸。
如今,他好像懂了一些。
北音捕捉到了慕衍的神情,也添了几分笑意,这件外袍虽比不得绣坊最好的绣娘绣的那般玲珑精致,却也是她废了心思绣了半月而成,就怕慕衍丝毫不领她的心意。
她笑着点点头,一时忘了吩咐丫鬟,自行起身走进内室,想要将锦袍拿了出去,结果一转身,看到慕衍亦跟了进来。
明间内,木兰和紫苏相互打眼,会意一笑,并未跟着他们进去,将内室留给了小夫妻。
“可要我脱了身上这件袍子?”慕衍问,看到北音点头后,便将手伸向了腰带。
北音慌忙别开眼,她以为慕衍会去到屏风后面,谁知他竟然当着自己面就脱了起来,一时心中羞赫。
慕衍却不是这般想,北音是他早已认定的妻,现在不碰不代表日后也不碰,迟早是要坦诚相见的人,何须在她面前遮掩。
“好了。”
北音转身,慕衍一身雪白中衣,双臂伸直,立于她眼前,丝毫不见避讳,如此大方坦率倒显得她小手小脚。这倒也是,他们既已是夫妻,哪还需要避着彼此。
话虽如此,但北音终究还是脸皮薄了些,很快便红了脸。她将叠放整齐的锦服拿起,舒展开来,踮脚披到慕衍身上。
除了越哥儿,她这还是第一次帮另外的男子更衣。
慕衍极为配合地伸手缩臂,但就是不帮着整理,只垂眸看着她在自己前后忙活,若是北音抬头,便会发现他嘴角的笑意已经压不住了。
“小将军觉得合适吗?”北音上下打量着慕衍,看着好像挺合身的。
慕衍抬起手臂动了动,不松不紧刚刚好,满意道:“嗯,正好。”
北音还欲再言,忽听门外零榆喊道:“公子,梁小五到了。”
两人互看一眼,北音刚要说让慕衍将袍子换下,待洗过一水后再上身,就看到他已经抬脚走了出去,北音只好跟着往外走。
慕衍走出里间,先是随手掀了锦袍一侧坐下,又抬手整理对襟,接着转到了袖口,最后才端起了茶盏,这一番动作真是不想让人注意都难。
零榆也很是上道,随口便问:“公子,你这是换了新袍了?”
慕衍轻快放下茶盏,道:“嗯,夫人亲手绣的,将才换上,正好合身,我甚满意。”
小将军话里话外都带了些炫耀的意味,北音自然也听了出来,悄悄红了脸,不欲让他再言,便对零榆道:“梁小五呢,让他进来吧。”
零榆转身出去,很快将梁小五带了进来。梁小五头也不抬便跪了下去:“参见老爷夫人。”
他娘跟他说了,上头坐着的就是贵人,见了面定要磕头行礼。
“起来吧。”慕衍淡声道。
梁小五起身后,有些怯怯地躲在零榆身后,露出一双眼睛偷瞄向北音和慕衍,直到看到慕衍的面容,他惊讶的仰头看向零榆。
梁小五小声问:“他……是小将军吗?”
“是我。”慕衍挑眉,梁小五不过月余之前见过他一面,竟然还记得,“你还记得阿越吗?”
梁小五愣愣地点头。
北音自他进来,便一直看着他,见他虽有些怕生,却还记得行礼,初次离家也不哭不闹,便愈发同意了慕衍是提议。
“你想留下来跟着阿越一起学武吗?”慕衍又问。
梁小五眼睛一亮,忙不停地点头。
“但他和你身份不同,你若留下来,阿越就是你日后的主子,你是他的侍从,从今往后,你要事事以他为首,不可违逆他,能做到吗?”
梁小五坚定点头。
慕衍见状,忽看向北音:“阿音,梁小五可做小名,做大名太过随意了些,不若你来给他赐个名。”
回门那日,他听姜若华与魏羲和唤她“阿音”,才知晓原来她亲近之人都如此唤她,早便想要这样唤她,方才看似随意喊出,却是他思量了许久。
梁小五这个名字确实有些草率,但她有些奇怪为何慕衍要让她来起名,倒是忽视了慕衍唤她阿音,缓缓道:“文澜如何?澜,大波之意。”
慕衍不做思考,直接道:“梁小五,可听到了夫人的话,日后你便唤作梁文澜。”
梁小五又朝着北音磕头谢恩。
“零榆,你派人教他些规矩,过几日再送到魏府。”慕衍说完,零榆带了梁文澜下去。
屋内静了下来,北音忽道:“过几日,我想去香积寺一趟。”
慕衍了然,他知道北音每月都要去香积寺一事,这次有心要陪她,沉声问了句:“何日去?若我无事,便陪你去。”
北音摇头:“我约了阿琬,就是温公子他妹妹,便不劳烦小将军了。”
慕衍不语,温临这个妹妹未免过于清闲了些,哪日他见到右相大人,定要与他好生说道说道。
但此时他的面子可不能落,故作大方道:“也好,我派人护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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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盛京城天气无常,时而阴沉,时而见日,却是一直没有落雨,格外燥热。
花厅内,风卷进来,慕衍正襟危坐,神色不动,手持文书,细细在阅。
历来盛京城防由京畿营和京兆府共掌,京畿营掌外防,京兆府管内治,本是互不干涉。但这回,永嘉帝下令,慕衍与郑钰二人要商议行事,这对他二人都是束缚。
案上待看的文书卷宗堆积如山,一卷接一卷,慕衍渐渐换了姿势,盘膝撑肘,神色愈发不满。
这各地呈上来的文书都是哪些秃头秀才写的,咬文嚼字,晦涩难懂,亏得人不在他面前,否则定要他罚抄百八十遍。
作为京畿营统领,他必须要熟悉各地藩王动向、各处驻兵调遣安排,否则哪一日叛军兵临盛京城下,他们还被蒙在鼓里,也正因为如此,慕衍新上任,尤为繁忙。
副将江明恩和零榆守在不远处的廊上,零榆抱着剑很是悠闲闭目养神,江明恩就不同了,不断探头往花厅瞧着。
接连几日,小将军一直穿着一件鸦青色的长袍,江明恩着实疑惑,他仔细观察过了,那件长袍也没什么格外之处,不知道它是如何入了小将军的眼。
莫非是将军府只给小将军制了一件夏衫袍子?
这六月的天,动辄出汗,他一回府便要从里到外换了衣裳,再沐浴一番,方才解了暑热。小将军这一件袍子穿了几日,不会已经发臭了吧。
“你干嘛呢?”零榆忽然睁眼,看见江明恩偷偷摸摸地看着慕衍,立时如猫炸毛一般警惕看着他。
江明恩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身将食指放在嘴边:“嘘!”
“嘘什么嘘……”
江明恩一把捂住他的嘴,防止他惊动慕衍,低声说:“你知道小将军为何只穿这一件袍子?难道你们将军府上没有绣娘?”
零榆一掌拍开他的手,“胡说什么!我们家公子身上穿的可是我们家夫人亲手绣的!”
“哦……”原来如此,江明恩点头,“夫人可是用了同一种料子绣了好几件相同的袍子,小将军怎么日日都穿的一样?”
零榆瞥一眼慕衍,假意摸摸鼻尖,“也不是,就一件,夜里洗白天穿。”
“啊?”江明恩惊得张大了嘴。
零榆嫌弃地推开他,往旁边走两步,道:“啊什么啊,虽只有一件,却是夫人的心意,公子断然不会辜负,自然要多穿些日子,这叫夫妻情调,你不懂,离我远点!”
“什么夫妻情调?呦,我们零榆这是思春了,看上哪家姑娘了,让魏姑娘,不对,让慕夫人给你牵线。”温临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却不妨碍他日常调侃零榆。
零榆黑脸看着他,咬牙抱紧了怀中的剑,防止自己万一控制不住会直接从中劈了温临。
“你又来干嘛?你那茶庄没有客人,已经开不下去了?”零榆故意噎他。
温临虽说是在京畿大营任职,但同其他世家公子一般,无事便不会来校场。他如今瞒着右相大人开了茶庄,做了茶叶生意,半道出家,也算是走上了商贾之路。
“本公子的茶庄生意兴隆,好得不得了。”温临瞪一眼零榆,不想再与零榆说话,免得最后气得他肝疼,转身走进花厅。
“阿衍!”温临边走便道。
慕衍抬眼问:“你来有何事?”
温临自行坐下,添了一杯茶水,看了一眼零榆和江明恩,二人识趣退得更远。
温临低声道:“阿衍,我要同北狄做茶叶生意,想走你那条线,日后换银换马都可以,若是换了银钱,你六我四,若是换了马匹,便都留给慕家军,如何?”
慕衍放下文书,正色道:“茶叶何来?你要请人来种?”
“自然不是,我打算从江南调茶转卖给狄人,或是到江南寻些可靠的茶园收购,日后稳定供货。”
以往,大庆与北狄连年战乱,朝廷明文禁止边城一带的百姓与北狄胡人进行商贸往来。年初两族和亲,关系缓和后,朝廷虽未下旨,却也松了边境管束。
以慕衍对他爹的了解,定然是偷偷开放了凤都,允了两方百姓日常买卖交换,大力恢复边城生息。
几年前,他冒充商人进凤都城时,设了几个点,如今还在正常运行,甚至有些商铺已经搭上了北狄皇族,温临所说的线便是如此。
“就以凤都城为起点,暂时以买卖茶叶为主,之后再引入丝绸瓷器,本公子要将商铺开到凉都[1],让狄人有来无回,血本无归。”
注释:
凉都:北狄都城,私设勿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一路支持~之后争取日更,
走剧情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