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几日便到了五月初十,不说温琬林,北音都没能去得了香积寺。因为这日,长公主周岁宴,永嘉帝下令官员女眷皆赴宫宴。
大庆公主的周岁宴,按照惯例,向来只需宗亲入宫庆贺,但永嘉帝多年无子,如今膝下只有长公主,又是中宫嫡出,便宠了些。
百日当天,便赐名未央,封号长乐,入族谱长乐长公主楚未央。
这次入宫,是姜若华带着北音,她只需跟在母亲身后便可。坐在高台下的女眷席,既看不到屏风后的男席,也看不到高台前席的慕衍谢昀,倒是让她安心了许多。
流觞园是经由几代宫人打造出的宫中宴会园林,红漆长廊,雕梁画栋,曲水高低绕行,泠泠作响。
白日里看着无甚稀奇,但是夜暮之后,曲水槽内放上琉璃花灯,顺水漂浮,灯火熠熠,流光溢彩。
此番长公主周岁宴,正是夜宴,流觞园灯火通明,簇锦团花,君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北音坐在席下安静等候宴罢,盯着一盏琉璃花灯沿着水槽浮起,又很快落下来,像是鲤鱼跃龙门,她一时便晃了神。
“户部尚书之女何在?走上前来让朕瞧瞧。”永嘉帝声音忽然入耳。
北音回神,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姜若华,看到她点头后才缓缓起身,从一侧石阶走上高台,抬眼便对上了慕衍和谢昀的视线。
此外还有有一干落在她身上的来自各处的视线,她只作未见,快步走到高台中央,叩首行礼。
“臣女魏氏北音见过皇上、皇后娘娘,恭祝皇上、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恭祝长公主殿下平安喜乐。”
北音双膝跪地,俯额抵在双手间,只听到两席传来极为小声的议论,或许是眼前看不见,这些声音在她耳间格外清晰。
“此女真是有福气,日后便是将军夫人了。”
“是啊,真有福气。”
“不过一个替嫁夫人,有什么福气。”
“你们可别忘了,小将军身边可是有了人的……”
“平身。”永嘉帝道。
北音起身站稳,姿态自然优雅,端庄大方,立于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一丝胆怯,抬眼望向前方,神态自若。
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女眷们见她如此,立时静默不语。
往日里她们只知安国公府季棠瑶乃京城贵女之典范,而魏尚书之女只传出了恭孝之名,如今看来,无论是相貌气势,她竟丝毫不输季棠瑶。
谢夫人看了一瞬北音便移开了眼,心下是不尽的惋惜,尤其是她看到谢昀的目光也落在了北音身上,只能长长叹息。
永嘉帝和温皇后也是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北音,良久后,帝后相视一眼,温皇后启唇:“魏氏女,果然不错,既已赐婚于小将军,本宫岂能少了贺礼,来人,将前日里本宫刚得的凤头钗和两匹蜀锦赏给魏姑娘做添妆。”
“皇后所言甚是,瞧着确实不错,陈进安,赏。”永嘉帝言罢,朝着内侍总管挥手。
内侍总管陈进安上前两步,细着嗓子喊道:“朕闻魏氏女侍母四载,每月祈福,风雪无阻,孝感上天,朕感其孝心,赏银千两,赐江南御贡东珠两颗,羊脂缠花龙凤玉珏一对,平川玉如意两柄……”
高台之上,北音听着内侍总管越念越多,愈发心惊,她可不会认为永嘉帝和温皇后会平白无故予她如此丰厚的赏赐。
不过究竟是以她的名义赏给小将军,给将军府脸面?还是皇上是想借此敲打他们魏府,不要做出御史中丞府那般的事?亦或者两者都有,一举两得。
北音心下惶惶,面上还是沉静地谢了恩,走下高台。
待她坐下后,姜若华伸手握住她,只觉她指尖冰凉如三尺之寒,才知晓她并没有向面上那般自如。
“阿音,无事的,莫要担心。”姜若华轻声安慰道。
北音微微颔首。
随后便是各府敬献长公主生辰贺礼,只有宗亲公侯府才可以一一到高台上献礼,而她们魏府只需将贺礼交给内侍呈上去便好。
宴罢,姜若华身边瞬时围上来一群夫人,或称赞北音知书达理,或恭贺姜若华病愈,总之缠着二人说了很久。姜若华本想与谢夫人打个照面,硬是看着谢夫人从她们眼前走过,却无法从人堆里挤出去。
她忙于应付各位夫人,怕北音无趣,便让木兰带着她四处走走,一会儿与各位夫人交谈结束后再安排下人去唤她。
北音虽然想等母亲一起走,但是她站在这个地方,那些夫人便绕着她说个不停,不如先去避避,便抬脚走出了流觞园。
木兰看着北音虽在散步,但面色忧郁,兴致不高,也没有开口打扰,只安静地跟着她。
北音不觉便走到了御花园侧门外的那条宫道,想起上次入宫时,她曾在这条道上遇到了小将军和聿立娜公主,现在想来,小将军与那公主好像也有些感情纠葛。
忽听见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北音抬眼望过去,白色的身影愈近,宫灯映在来人的面容上,她也看了清楚,正是谢昀。
“阿……少卿大人。”
谢昀行至北音身边,与北音目光相见,朝着她颔首道:“魏姑娘,为何还未出宫?”
虽说今日宴会,温皇后特意下令宫门落锁推迟了两个时辰,但按道理来说,宴会结束后,官员女眷都不可在宫中多加逗留。
他也是因为被表姐温皇后喊了过去,就魏姑娘被赐婚一事安慰了他几句,便耽误了时辰,刚才从凤栖宫出来。
北音:“有些事耽搁了,现下正要出宫,大人也是要出宫吗?”
谢昀点头。
北音正要说那便不耽误大人时间了,忽听谢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送姑娘到宫门处。”
天色已到了戌时末,只两位姑娘总是不太让人放心,尤其是今日进宫的宗亲世家公子不在少数。谢昀便想着送她们到宫门处,宫外自有魏府的马车和下人们接应。
北音思量片刻,道:“那便劳烦大人了。”
她原就想着慢慢走到宫门口再派下人去喊母亲,让她和邢嬷嬷直接出宫便可。
木兰闻言,稍落后几步,拉了一旁走过的小内侍,往他手里塞了荷包,让他跑一趟去流觞园里跟魏尚书府的夫人说一声,魏姑娘在宫门处等她。
小内侍听到是魏尚书府的姑娘,那便是日后的小将军夫人,非常爽快便答应了。
木兰安排了事,快步跟上了北音,发现北音和谢昀两人虽是同行,却是再未说话。
谢昀走在前面,北音落后一步,很快便到了朱雀门。门外还停着几辆马车,应是还有一些夫人小姐未出宫。北音远远便看到了魏府马车,以及马车一旁等候的紫苏等人。
紫苏见到北音,忙朝着她招手,北音莞尔一笑。
谢昀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魏府马车,停下脚步与北音道别:“阿音,既然有魏府下人来接,我便先行告辞了。”
北音朝着他福身:“多谢大人,大人慢走。”
她看着谢昀走出朱雀门后,径直往前,然后转过了墙角,才想起谢昀没有问她魏府的马车停在哪个宫门处,便直接带了她来朱雀门。
朱雀门是东门,通着东街,魏府便是在东街琼花巷,而太傅府却是在西街偏南的方向,他应该走玄武门才是,太傅府的下人怕是还在玄武门外等他出宫。
木兰也想到了这处,她抬眼看向北音,少卿大人如此对姑娘,怕是上了心,若是没有赐婚,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正想着,便听到了几位夫人的说话声,北音转过身,看到是姜若华和另外的几位夫人,几人竟是从流觞园一路交谈到了朱雀门。
几位夫人相互辞行,北音和姜若华钻进了马车,邢嬷嬷和木兰紫苏也随即上车,车轴沿着东街咕噜向前。
回到魏府时,魏羲和竟然还未回府,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下人们才看到尚书大人走进了芳华院。
-
夜深人静,月挂疏桐。
慕衍刚踏进书房,梁上便跳下来一个黑色身影。他未动,零榆已从鞘中抽出半截剑,寒光一现,看清来人,按了回去。
“主子,魏姑娘进宫后,我等便在宫外侯着,她出宫的时候是一位男子送出来的,属下派人一路跟着他,发现他进了太傅府,打听到他便是大理寺少卿谢昀。”
正是暗卫,因着上一位准夫人薛姑娘在他们眼底下与其他男子有了私情,这次他们格外留意了新夫人身边出现的不明男子,一有情况便来汇报。
而谢昀是文人,尽管暗卫一路跟着他追踪到了太傅府,他也没有发现异常。
“谢昀,太傅府。”慕衍背手立于窗前,将这几个字玩味在嘴里,泛起冷笑。
——皇上,皇后娘娘给奴才图册时,特意提了太傅夫人有意与魏尚书府结亲。
只怕不只是有意,而是已经有了动作,那他们到了何种程度呢?
宫宴时,他便察觉到谢昀的目光总是落在北音身上,以为他只是欣赏而已,原来也是存了心思。
慕衍眼神突然狠厉一瞬,又恢复如常,冷声道:“仔细查查太傅府谢昀和魏姑娘如何相识。”
暗卫被他骤冷的语气吓得抬头,自入了盛京,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主子这般下令了,上一次还是在慕家军大营里,主子下令直追北狄穷寇,料到他们翻不起风浪。
“是。”暗卫的回答都像是受了军令,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