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魏府侧门,北音由木兰搀扶着下了车,寒气瞬间扑面袭来,刚下车的主仆三人不禁打了寒颤。
秋嬷嬷已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早早派了小丫鬟提了汤婆子在门口守着,北音伸手接过,抬脚往明熙院走。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屋荫下倒还有薄薄的一层。
秋嬷嬷站在明间门外,见她进来,忙拉着她走进暖阁。
暖阁内火盆里的银炭烧得正旺,丝丝火星蹿出来,北音顿时觉得身上寒气散去不少。
“这消雪时分最是寒凉,姑娘身子娇,万不能冻着了。”秋嬷嬷关切道,扶着北音坐到软榻上,才对身后的木兰紫苏道,“你们俩丫头也快凑近些。”
“拿个圆凳坐下吧,嬷嬷也坐。”北音轻道。
一旁的小丫鬟听了吩咐,转身拿了圆凳给木兰紫苏,秋嬷嬷给北音披了鹅绒毯子在膝上,方才坐下。
“嬷嬷,越哥儿昨夜睡得可好?”待身子暖和了,北音才问。
秋嬷嬷一脸慈爱笑道:“初时吵着要找长姐,夫人听说姑娘宿在了山上,便让邢嬷嬷抱着哥儿去芳华院,夜里老爷夫人陪着睡的。今早侍书送过来时,还跟老奴打趣,这会子又跟着福禄去了后苑戏雪。”
北音含笑,“我只怕他闹着不睡,去芳华院里陪陪娘也好,等过些日子入了春,天气暖和些,娘也能出来走走,省得闷得心急。”
“是啊,夫人的精神头可比往年好得多,姑娘如此孝心,定是感动了上天,夫人定会早日康健。”紫苏笑道。
主仆几人又谈笑几句,北音才被伺候着洗了身子,换了身月白色长裙,木兰紫苏也被打发回房去换洗。
“姑娘,老爷方才派人来说,申时宫中设宴,要姑娘同去,让姑娘早些准备。”方才北音洗浴之时,尚书大人魏羲和派了身边小厮过来说此事,秋嬷嬷应下了。
“宫宴?”北音眉尖轻蹙,捻起茶盏的动作一滞,想到昨日里街上传闻,应是北狄和亲队伍到了。
“是,老爷说,皇后娘娘下了旨要四品以上未定亲的姑娘皆参加宫宴,也不知是何用意,莫非……”秋嬷嬷想到了他处,心下有些担忧。
谁都知道盛京里还养着几位闲散王爷,皆是先帝遗子,只等赐了婚成了亲便带着太妃们前往封地。
她虽希望姑娘能嫁个如意郎君,却是不想她进王府,虽说不似宫闱深深,但王府里的明争暗斗怎会少了,姑娘这不争不抢的性子,怕是讨不得好。
如今这盛京,她最瞧得上的便是少卿大人,太傅夫人也是个好相处的,只是难啊!这几日,谢夫人刚有相看之意,太傅府便接到了无数夫人小姐上门拜访的帖子。
夫人长病多年,姑娘亲事无人操持,姑娘自己又半点不上心,她可是急得接连几日都睡不大好了,嘴角都起了燎泡。
北音微思,轻轻摇头:“不会,若是为几位王爷选妃,不日再办一场宫宴即可,今日之事关系国事,皇后娘娘不会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只是如此阵仗,还非是这个时候,不做些事很难说得通,想来是要留下小将军慕衍了,其中要害她猜不透,只能依稀想到与慕家军有关。
“姑娘说得是,老奴浅薄了,只是姑娘也该为自己考量考量了,亲事可拖不得。”秋嬷嬷嗔怪。
这几日,嬷嬷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她的亲事,尤其是说起少卿大人。北音虽避而不谈,但心里也是仔细想过一番,少卿大人是个良人,盛京里钦慕他的女子不知几许,她怕是没有这个福气。
北音含笑道:“嬷嬷莫急,如今家里这般情形,我又如何放得下娘和越哥儿嫁出去,此事不急,且走一步看一步。”
话虽如此,她心下叹气,若日后有人上门议亲,只要品貌尚佳,不妨先定下,以安爹娘之心,便是最终成亲也无不可。
她倒是想过招个上门夫婿,日后可以长长久久地照顾着府里,但家中已有稚子,长姐招婿怎么都不太合乎情理,她也不会做这样出格的事。
秋嬷嬷亦叹气,姑娘如今是不急,可若是过了这碧玉年华,往后可就更难找到称心郎君了,一想到府里又离不得姑娘,真是愁死人了。
“嬷嬷,该来的总会来,您莫要强求。罢了,不说这事,时候不早了,去安排进宫事宜吧。”北音放下茶盏。
秋嬷嬷长叹一口气,缓步退了出去,不多时木兰和紫苏二人走了进来。
“姑娘,下人们陪着越哥儿在后苑园子里堆了一阵雪人儿,弄得鞋袜尽湿,恰逢老爷路过,便抱了他去夫人房里换洗了。”木兰道。
北音颔首,示意知晓。
不时,秋嬷嬷回来,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手上端着漆盘,盛着从小厨房带来的枣泥糕和如意酥,还有一碗银耳莲子羹。
“姑娘,进宫前还是用些吃食垫垫。”秋嬷嬷道。
虽说宫宴也是开席,但宫里的吃食怎会享用随心,一些矜贵姑娘甚至都不碰筷箸,剩下的姑娘总不好放开了吃。倚着姑娘的性子,最多动辄两下,既不显得粗俗,也不会引了嫉恨。
糕酥一类向来是小厨房常备的,越哥儿年幼贪食,最是爱吃这些。
北音倒是甚少贪这些甜食,只堪堪喝了半碗羹汤,便没了胃口。由着木兰紫苏换了一身素色宫装,用织锦绣纹腰带束住楚腰,绾了发髻。
北音披着斗篷从魏府正门出来时,门外有两架马车在等候。
听到声响,一马车掀开帘子,正是户部尚书魏羲和,瞧见北音,一脸慈爱,道:“阿音,来了。”
“爹,您还未走?”北音问,虽说是一同赴宫宴,但官员和女眷走的宫门不同,路自然也不是同一条。
魏羲和温声道:“无碍,到了午门外再分道不迟,爹等你就是想跟你说,今日之事轮不到咱们魏府,阿音且放心,只当去赴了场平常的秋宴。”
皇上对大将军多有忌惮,自是不会给小将军赐婚宗室世家之女,但也不好身份太低,便只剩下他们几家,魏羲和仔细想了想,应该就是那家了。
北音抿唇轻笑,知晓她爹的意思,无论是给谁赐婚都不会落到她头上,让她放宽心,只当去看一场国宴盛事。
她微微颔首,随后钻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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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慕衍一身束腰收袖绛袍,负手立于窗前,丰神俊朗,剑眉星目,模样极为好看。他定定地看着窗外,檐下一棵松树上的飞鸟被惊走后,弹落的散雪撒了一地。
“公子,四品以上未定亲女子皆赴宫宴,皇上这是存了心要留你在盛京。”零榆气愤,他们在边城马革裹尸,回了京还要遭此算计。
慕衍抬眼,神情骤肃,声音冷冽:“你再多说一句,明日便回边城,留你在上京,迟早害了我整个将军府和慕家军。”
坊间皆以为他是护送北狄和亲使臣进京,殊不知他是被一道密折诏了回来,否则和亲使臣与他何干,他护的是大庆,不是外使。
他们刚入京,随行的兵马皆被安营在了京外,将军府多年没有主人,府里下人懒散。此时将军府还未清,怎知府里没有被旁人安插探子,竟如此大言不惭。
零榆被慕衍吓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在这盛京城内,需字字斟酌,慎之又慎,好在暗卫已经安排出去,不日便能肃清将军府。
半响,见慕衍面色稍缓,零榆才又道:“公子,若是被下旨赐了亲,该如何是好?”
零榆心想,总不能抗旨不尊吧,虽说公子还真能干得出这事,但他公子的回答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慕衍凝望窗外风光,良久后嘴角哂笑,道:“既然赐了婚便成亲,是我将军府养不起一个夫人,还是我慕锦容[1]配不上世家女子?”
零榆不解,皱眉沉思,若是在盛京成了亲,以后怕是更难回边城了,公子不会想不到这处,那又是为什么?
慕衍自然能想到,而且他想得更远。他若是拒婚,回了边城,估计永嘉帝的下一道诏令便是请将军夫人回京一叙。
先帝温善,新帝却是专权擅势,登基三年有余,排除异己,集中皇权,如今正在培养新势力,翰林学士陆商、户部尚书魏羲和、御史中丞薛文源这些背后没有世家支撑、凭借科举兴起的官员正是受用。
慕家旁支复杂,他们嫡系一脉更是都在边城,永嘉帝只下诏让慕衍单独回京,而大将军无诏不得进京。
如今边关已定,而他们父子二人功高已然震主,皇上自然不会放任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举家在外,他的手中必须要有棋子,这个棋子不是慕衍便是将军夫人云青绾。
这又何尝不是慕衍和大将军慕钦早在接到密诏时就料想到的事。只要他入了盛京,就一定会被想方设法的留下。
赐婚,不过是一个缘由罢了。
慕衍心里清楚,若想保下阿娘和慕家军,就只能是他留在盛京。
所以,这个赐婚,他不仅要接受,还要与新夫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至少在永嘉帝眼中要如此,他日才有可能放他回边城。
“零榆,派人将木匣送回边城,带信给阿娘和阿予,就说盛京风景甚好,我颇为满意,就住下了。”
慕衍睥睨风光,声色不羁,此间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即便是被束缚在盛京,他慕衍,还是那个令北狄胡人闻之丧胆,见之溃散的小将军。
他眺望窗外西北方向,余晖映在山头,他仿佛听到了慕家儿郎战场上阵阵呼喊,声声震破苍穹。
良久后,慕衍转身,沉声道:“走吧,进宫。”
注释:
[1]慕衍,字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