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自显国公府归来,两人便下定决心,要为皇嗣之事好好奋斗。
但这事也讲究缘分,亲子缘未到,他们就算每日耕耘不辍,也依旧颗粒无收。
日子呼啸而过,转眼便到了昭平三年春。
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又是一年惊蛰。帝京一派花红柳绿,鸟语花香,长华宫院中的那株海棠,也因得了春雨的滋润,而抽高不少,在风中“簌簌”扭着腰。
冬雪化去后,沈黛便不愿再在屋里待着,每日都要四处走走、瞧瞧。便是处理后宫的事务,她也爱唤人在海棠树下摆一张美人榻,人舒舒服服地歪在上头,一行享受杨柳风拂面,一行在折子上勾勾画画。
戚展白没她这般清闲。
于他治下,而今的大邺四海靖平,天下咸归,颇有百余年前,凤翔帝时期万国来朝的盛世之况。
然帝王位子坐得越久,他也便越忙碌。近来夜秦使臣来访,他更是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有时夜里沈黛都已经睡下了,他才披星戴月地回来,翌日天不亮,又早早出门去上朝。
两人住在一块,却也闹得跟牛郎织女一般。
眼下日头偏西,他还未归,沈黛便知今儿这晚膳,他又要省下,心疼得紧,也想念得紧,便命春纤把饭菜都装好,一块带去御书房看他。
殿内静悄悄的,像是没人。
沈黛隔着金丝竹篾帘往里瞧,却见两个朝臣正深深颔首,肃立在龙案前,身形隐约颤抖,脚边凌乱无序地散落着几本奏疏,单薄的纸页随穿堂风“沙沙”翻动轻响。
龙座上,戚展白提着紫毫笔,垂首写着什么,山河做的眉眼间拢着一团深浓的霾云,显然刚刚发了一场好大的火。
良久,才沉声道:“还有吗?”
那二人被这语气吓得,激灵灵一哆嗦,越发矮下脑袋,颤声道:“没、没了。”便噤若寒蝉。
殿里一时冷清下来,鎏金的博山炉里燃着龙涎香。轻烟袅袅攀升,撞上旁边银鹤落地烛扦的翅膀,烟缕便如水一般荡漾开,圈出层层涟漪,很快便消弭不见。
戚展白一直不吭声,那二人也不敢妄动。气氛压抑,每一弹指都是凌迟一般的折磨,他们快受不住。
其中一个眼尖的,率先瞥见站在门口的沈黛,眼睛蹭的一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向旁边使眼色。
另一人也瞧见了,心里默念了声佛,小声提醒道:“陛下......”
“嗯?”
戚展白冷着俊脸抬头,就这一个字,也说得极是不耐烦。
可就是这抬头的瞬间,门外那抹窈窕身影闯入眼帘,他那张冰山般冷硬的面容,便倾刻间冰消春来,泛起融融的笑,“你怎的来了?快进来。”
沈黛莞尔,接过春信手中的食盒,迈步入内,“我怕你忙起来又顾不上吃饭,所以特特叫人把吃食都装好,给你送过来了。”
她把食盒往龙案上一放,霸道地压住他正在批阅的书文,两道柳叶细眉往中间挤,叉腰佯怒道:“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吃,你可不准剩。”
一个后宫妇敢这般对天子说话,换成别的皇帝,只怕她坟头草都已经三尺多高。
可戚展白却一点儿也不见恼,宠溺地捏捏她鼻尖,含笑道:“好。”应承得十分爽快,朝旁一递眼色,便有内侍上前收拾凌乱的桌子。
底下两位朝臣这才敢抬手捏把额汗,不约而同吁出一口长气。
还是皇后娘娘厉害,普天之下能让陛下的脸色一瞬拨云见日的,也就只有她了。
机会千载难逢,他们连忙行礼,“陛下若无其他吩咐,微臣先告辞。”
嘱咐下去的差事没办好,戚展白本还想再留他们一留,好好责罚一顿,以儆效尤。可沈黛在这儿,他方才那股子火气便再也抬不起来了,只冷哼一声,挥手撵人,“去吧。”
*
那二人走后,桌子也收拾得差不多。
内侍们端出食盒里的菜肴,在桌上一一摆好。沈黛闲不住,在旁帮忙,从食屉里取了两副银筷,递给戚展白一双,担忧问:“你今儿怎么火气这么大,可是出什么烦心事了?”
话音未落,她便瞧见食盒底下压着一封书信,瞧那书写的形制,像是从西凉寄来的。
她不由笑起,“可是宇文兄和王姐姐寄来的?”
“是啊。”
戚展白放下银筷,将人扯到腿上抱坐好,抽出食盒底下的信递去,“北边新兴起的那个北戎部,近来总叩扰我大邺边境。西凉草原也被他们搅合得不安生。我便寻宇文兄商议,来年一道出兵,将那群蛮子给一锅端了。”
沈黛斜他一眼,哼声嗔怪道:“就知道打打杀杀,饭都不吃了......”
戚展白朗声大笑,亲了口她额头,“昭昭都不来御书房,怎知我到底是因为这事食不下咽,还是因为太过想念昭昭,思念成疾,才会茶不思饭不想?”
“去你的!自己处理不好政务,还想赖到我头上。”沈黛掀掀眼皮,心里却又甜又暖,展开信纸大致扫了眼,不禁喜上眉梢,“呀,王姐姐又怀孕了!”
他二人也算苦尽甘来,头胎孩子降生得十分顺利,还是对龙凤胎。宇文均喜不自胜,在草原放肆庆贺了三天。眼下两人感情越发好,草原也在他们带领下,也步步走向兴盛。而今又得一子,当真喜上加喜。
沈黛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
可喜着喜着,她下意识抚上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无声叹了口气。
同王容与他们比起来,她和戚展白成亲是晚了些,后来又因为治眼睛,耽误了大半年光景。起步慢了些,但现在紧赶慢赶,各个方面也都追上了,偏偏就是这孩子......
为何还没动静?
难不成真因为她自小身体底子不好,给耽误了?
越想越心焦,沈黛由不得抿紧唇。
戚展白瞧出她心底隐忧,手覆在她手背上,同她十指扣紧,拥着她柔声安慰:“莫要多想。身体什么的,咱们可以慢慢调。左右你我都还年轻,孩子总能怀上的。”
他这话说得轻松,旁的事物只字不提,可背后顶了多大的压力,沈黛却是知道的。
当初他下诏废除六宫时,朝臣们就很有意见,甚至还联名具本上奏请他三思。因着他态度强硬,和沈家当初勤王的功勋,他们才悻悻作罢。
而今她独占这后宫主位,都第三年了,膝下还无所出。那些个言官又纷纷上奏,劝戚展白为江山社稷着想,广纳后宫。
还有方才说的北戎之祸。他们曾有意和大邺结秦晋之好,想将他们的公主嫁来。彼时朝臣们对帝京那场动乱还心有余悸,为避免战火,都劝戚展白答应。
人家公主都已经在和亲的路上了,戚展白硬是回了封拒绝的书函,把那公主又请了回去。这才惹得北戎王室不满,频频叩边滋事。
真就应了母亲说那句话——
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家业,你若不上心,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替你上心。
戚展白的为人,沈黛信得过。他说此生除她之外,再无第二人,就一定会做到。这便是他给她的安全感,但同样,她也不想叫他为难。
“要不我请太医过来,再开几副温补的方子?”沈黛抚着自己小腹,盘算道,又觑眼戚展白,“正好,也给你瞧瞧。什么食补啊,药补啊,有用的都用上,缺什么咱们就补什么。”
“我?”
戚展白原本还托着腮,闲适地把玩她的发梢。闻言,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坐直了腰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就不用了吧。”捻着她发梢刮扫她脸颊,兴味地挑眉,“昨晚你不是挺受用的?”
沈黛没防备他这调戏,脸上浮起一层红,拍开他的手,嗔瞪他。
这家伙学东西快,方方面面都如此。刚成亲的时候,两人都不大懂这个,全凭本能做这事,难免会伤着,也不尽得趣。
可后来正式大婚,他无意间瞧见母亲塞给她的戏秘图,便借去观摩,还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害她臊得恨不能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果不其然,没两日他就把图上的精髓学以致用,还举一反三,开拓出了更宽广的领域,时常逗弄得她濒临奔溃。
她虽羞恼,但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很受用......
但是这回不一样!
“我没说你不行。”沈黛嗔怨道,“我就是、就是......就是想给你生个宝宝。”她嗡哝着,抱住他手臂,撒娇般摇了摇,“你就应我这一回,好不好?”
隔着单薄的春衫,两团软雪就绵柔地栖息在他胳膊上。他微微一动,便能激起一种如坠云端的酥麻。
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本就生得比旁人娇俏,现下刻意讨巧卖乖,眼角眉梢更有一种使人心惊的妩媚,樱唇轻启,呵气如兰,柔颈纤细,实在美色逼人,无形就攫住了他咽喉,叫他想拒绝,也发不出声音。
无奈地暗叹一声,戚展白口风松动,“行,补。”眼珠子一转,他又道,“不过这几日政务太忙,我实在抽不开身,要不下月吧,下月我一定请太医过来,仔细定一个万全的温补计划。”
不过下月是不是还会忙,他就说不准了。
况且下月之后还会有下月,无穷尽矣。
这丫头也就三天热度,兴许明儿一觉起来,她就什么都忘了,这就叫缓兵之计。论兵法,在自己面前,她还是嫩了些。
“唉,不是我不愿补,实在是......可惜,可惜,唉。”戚展白臊眉耷眼地搓着膝盖,长吁短叹,一副惋惜之至的模样,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即将上扬的嘴角给硬生生压回去。
可他话音还未落地,沈黛便豪爽地一挥手,“不用可惜了,我都替你准备好啦。”
说着,她便迫不及待拉来食盒,小心翼翼地从里头端出一碗汤糊,有米有肉,却分不清哪些是米,哪些是肉。黑黢黢的一坨,黏糊糊地挤在雪白的瓷碗中,时不时“咕嘟”冒起一个泡泡。
掺杂着淡淡药味的羊膻味冲鼻而来,戚展白本能地后仰,蹙眉问:“这是什么?”
“九九还阳羹!”
“太医给的方子,我让御膳房帮你调过,把你不喜欢的几样东西都给剔去了。只拿黑豆、莲子还有粳米,加上山药、核桃仁、菟丝子少许,跟羊肾、猪腰、鹿肾同熬,一共九种壮/阳之物,足足熬了一个下午。”
沈黛得意地搅动汤匙,舀了一勺亲自递到他嘴边,笑眯眯道:“快尝尝吧,大补哦。”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冷笑):“还阳?大补?看来你昨晚还是不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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