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此时正站在一座破庙前。
这就是老板娘说的月关城的乞丐聚集地。
战乱天灾匪寇赋税,种种原因都造成了许多家破人亡的惨剧,也使得没了土地没了房子,也没有能够养活自己的手段的人成了随处游荡的乞丐。在这之中,又以孤儿最多。
徐罗衣愤恨的轻声道:“灰狼寨的那群人一开始吃的就是乞儿,后来说是他们太脏,便改从村子里找孩童。”
姜弦目光凌厉,像灰狼寨一般的人在月关不是少数,人性的恶穷极想象都无法预料。
她们一路走来看到的路边乞丐越来越多,最外围的已经有气无力,后面的虽然瘦骨嶙峋却仍旧伸出手想拽住她们的衣袍。赤绫眼眶微红,她不是害怕,尸山血海在战场上也看多了,只是这人吃人的惨象仍旧叫她心底发颤。
“徐徐图之,等到我们掌握了月关的势力,这样的景象必不会再有。”姜弦轻描淡写的吐露野心,却因为沉稳的情态显得格外可信,仿佛那些盘踞了几十年的建立在百姓血肉之上的一方恶霸不过空中楼阁,弹指可破。
“你们留在外面,我和罗衣进去瞧瞧。”
姜弦黑发高束,手持骨扇,眉眼因为刻意放荡的情态显出风流艳色,如果带着两个相貌姣好的侍女,只能让人想到待宰的肥羊,但徐罗衣面容枯瘦,虽然依稀有几分秀丽,和月关底层的百姓也无甚区别,这种反差颇大的搭配倒会让人心生疑窦不敢轻易招惹。
她们原来顺着路一直往破庙的方向走,中途却撞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披散着头发,浑身脏乱,撞了人也一声不吭站起来就跑。
“主子,你没事吧?”徐罗衣皱眉。
姜弦拍了拍衣袖,伸手向腰间一摸果然空空如也。
而后她脚步一转,向另一个方向走。
徐罗衣:?
姜弦微微一笑:“我还发愁没人给我们带路呢。”
“我们不去那座庙吗?”
姜弦不疾不徐的迈步:“如果那座庙是乞丐的大本营,当它是一个势力的中心,你觉得里面多的是谁?”
“乞丐里的老大,他们的领头人。”
她点头:“他们或许是乞丐里有能力的一批,但也同样意味着他们有野心有狠劲,可用不可信。但我想找的是可用也可信之人。”
就像刚刚那个小少年,半大的狼崽子,失怙的孤儿。他们不是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被排斥在乞丐势力的中心之外,但因为少年义气很容易抱团生存,凝聚力甚至超过了常人想象。
姜弦对付这种情况再熟练不过,只要驯服他们的领头人......
“别过来!”十几岁的少年握着一只弓箭,他身后是刚刚偷了姜弦钱袋的男孩,比起后者的瘦小,他显得高大强壮,已经是保护者的姿态了。
姜弦耸耸肩:“我们没有恶意,不然当时在这位小兄弟拿走钱袋的时候我就不会放他走。”
“你分明是想跟踪我过来!”小贼不忿,他将手背在身后拉开荷包的绳子,触手却是不属于银钱的粗粝。
面对他睁大不可置信的眼睛,姜弦温润道:“今早在山上捡到几块漂亮的石头,就装进荷包了。”
举着弓箭的少年绷起肩背,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头狼:“这是他的不对,但既然不是钱,阿风,还回去。”
叫阿风的少年不情愿:“这荷包也能卖些钱,小妹的病......”
姜弦看到少年的手指紧了紧,骨节发白,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拉开弓箭。
从他们的话里捕捉到信息,姜弦收敛起刻意伪装的风流气,神情微动便显得可靠又温和:“我不是来讨要荷包的,事实上,我可以将身上的银钱都给你们。”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晃了晃,声音如潺潺清溪:“若你们愿意跟我走,便再也不必过这样的生活......”她声音一顿,看到屋门里探出一个小身影,“你们的妹妹也有救了。”
看到少年更警惕,姜弦神情不变:“听说过灰狼寨吗?已经被我们除掉了。”
“......”
这时候就需要徐罗衣现身说法,也是姜弦带她来的第二个目的。
“......所以你是好心散财来养我们这些贱种?”阿风心里动摇,面上嗤笑。
摸爬滚打和野狗抢吃的这些年,他们最明白的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里都是毒药这个道理。
曾经也有衣着富贵的人来这里,貌似好心的带回一两个乞儿,但那些被带走的都是相貌姣好的小孩,他们也差点被人用几个馒头带走过,看得多了就知道那些消失不见的孤儿是什么下场。
“当然不是,我养你们是为了做事。你们可以读书学武,从这里离开,但要替我拼杀,成为我手中的刀与剑。”
“为我卖命,或者在这里苟活,选择权在你们。”
姜弦当然可以勾画出美妙的梦境,让他们卸下防备,但她不愿那样做。她奉行心底自有的一套准则,她提供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但前路必然凶险,危机遍布。
她留下寨子的方位,在离开前将手中的荷包抛向前面的少年。
“带小姑娘去看大夫。放心,这不是买命钱,若你们明日过来就当是我的投资,若你们不来,就是我日行一善。”
握紧荷包的少年抬起黑眸,沉沉看她:“你要多少人。”
姜弦勾唇:“那要看你能带来多少人。”
*
“名字。”
“江风。”
“六指。”
“小花。”
“我没有名字”
......
天色刚亮,姜弦就下了山,等到赤绫打开她房门的时候,早起守在寨前的人就看见“姜殷”公子身后跟着一连串黑乎乎脏兮兮看不出样子的小孩。
她一挥手,什么也没解释,先让人带那群小乞丐去洗了个澡。
等到桶里的水换了几趟,看得清人样的时候,她唤来林言和令君登记他们的名字。
二十几个孩子挤挤挨挨站在空地上,不时有人从屋里出来好奇的问。他们有些紧张,但看到如姜弦所说,寨子里多是女人的时候才踏实了一点。领头的少年看的更仔细,那些女人虽然面容憔悴,但衣裳整洁精神也不错,不像是被人囚禁的样子,符合徐罗衣昨天的解释。
忽略那些个或奇怪或随便的名字,最后一个轮到的是姜弦最关注的那个领头羊。
“江厌青。”
“......”
姜弦确有些惊讶了,她记得这个名字,更准确地说是在上一世。
她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大庆战神,在原本的故事里,他会在谢衍除掉姜家,导致庆国与胡人开战时无将可用的情况下越众而出,崭露头角,并且迅速成为了除姜弦以外大庆最年轻的将军。她被困深宫时,也能偶尔听到因他而来的捷报。
但她着实没想到他曾是月关窄巷里的孤儿,也没听说过他还有家人。
姜弦看到他身边那个机灵的少年和瘦弱的小女孩,其实很轻易就能猜到为什么。
此时她真切感受到一种改变了前世命运的真实感,虽然仅仅只是耳闻,但江厌青的出现就像串联起了两辈子的轨迹,而原本的那条道路已经随着她的重生彻底的走向了另一个结局。不能说多激动,但确实让她从被掩饰的很好的虚无感中落到实地。就像那些曾被囚禁的女人一样,姜弦有时候也会有种抓不住的空落,她无数次想过现在会不会只是临死前的美梦,她仍旧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清醒时就会瞬间坠入无底的绝望。
系统探听到她的想法,语调刻板:“系统不是宿主的想象。”
姜弦眼角微弯:“是,是我想岔了。”
江厌青只看到面如冠玉的青年走到他身前,平视着他的眼睛,温和而尊重:“你要跟着我学兵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