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蔓大致参观了一下她即将栖身一礼拜的四合院,家具都像上个世纪的,泛着一股霉味。墙皮斑驳,贴着旧海报遮掩了几分惨状。
海报上写着“夜上海”三个大字。
乌蔓忍不住想笑,这位贴海报的住客深刻演绎了什么叫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过让她来选的话,北京四合院和上海小洋楼,她觉得都很有风味。
……直到她看到四合院的卫生间,乌蔓决定收回前言,坚决拥护小洋楼!
为什么卫生间要单独建在外头?也就是说,她得穿过院子才能艰难地洗上澡。
乌蔓脸色发黑地站在卫生间门口,背后追野的声音传来。
“阿姐,你在厕所门口思考人生?”
乌蔓吓一跳,转过身看到追野肩头挂着条浴巾,大裤衩老头背心,很不修边幅,但又因为他的身体漂亮,越简单的衣服越不容易成为累赘,就像是越茂盛的植株需要剪掉多余的枝桠。
“你要洗澡?”
他点点头:“你要先洗的话就你先。”
“还是你先吧。”
乌蔓已经挺久没有使用过如此原始的卫生间,需要给自己多一点时间的心理预设。
等洗澡的这段时间,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
日常排满了车轱辘转的通告,不是在拍摄就是在拍摄的路上。休息期间也会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看热搜,视奸关于自己的评论。时间一下子就没有了。
而现在突然不需要拍摄,也没有手机,退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原始时代。
乌蔓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发呆,也许因为是老城区的关系,附近没有只手遮天的摩天大楼,四周光污染也没有那么严重,夜空黑得很干净,能看到半个月亮。
丁零咣啷——
在她抬头看着夜空时,卫生间传来巨大的声响。
发生什么了?
乌蔓犹豫了下,还是走到门口,试探地问:“你不会摔倒了吧?”
里头是一片窸窣的穿衣声,须臾,追野拉开门。昏黄的光线泄了出来,盖在他赤条的上半身,未干的水珠在光下流动,顺着劲瘦的腰腹淌进匆忙套上的裤子里。
他的脸上还泛着雾气,哆嗦着说:“里面有……”
乌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半截拇指大小的蟑螂嚣张地栖息在墙上。
她愣了愣:“……你怕蟑螂?”
追野抓住乌蔓的胳膊,手臂快赶上她大腿,此刻却小鸟依偎着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怕!”
“滚出去。”
乌蔓翻了个白眼,从他手中抽回胳膊反手一推,独自杀进卫生间。
追野只听见门啪地一关,拖鞋啪地往墙上一拍,咔嚓两声,乌蔓已经提溜着一包纸巾出来了。
追野盯着她手中的纸巾后退三尺:“它在里面?”
“已经四分五裂了,要看看吗?”
他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据说发现一只蟑螂,家里就有一窝了。”乌蔓不怀好意道,“晚上睡觉小心点,有的蟑螂会飞,说不定就飞到你嘴巴里。”
追野脸色一白。
乌蔓忍得肚子都快抽筋,她从刚开始就疯狂想笑。一向敢怼天怼地的追野受制于一只小蟑螂。
她甚至都脑补出更小一点的追野对着蟑螂捂着脸大哭的蠢样了。
“那我就去找你睡。”追野冷静下来看出她在故意吓他,同样不怀好意道,“蟑螂来的时候,还有阿姐帮我拍死。”
“……做梦。”
乌蔓语气一滞,又被追野反将一军。
之后追野说什么都不敢再进卫生间,拎了桶水出来要在院子里洗。
乌蔓感到很荒谬:“这可是在外面……”
“这明明是家里的院子。”追野手搭在裤腰上,懒声说,“你不进去是想看我洗?”
乌蔓端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啪一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门外追野还不放过她,笑道:“性感少男露天洗澡秀,十块钱一场,很便宜哦!”
乌蔓在里头大声喊回去:“你还漏了一个定语,怕蟑螂的性感少男!”
门外头追野熄火了,安静如鸡。
*
乌蔓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地上一大片潮湿,像刚下过雨。
她估摸着追野大概回房了,路过院子中央,一朵紫藤落到她的脚边。
抬起头,追野正坐在屋顶上冲她招手。
“阿姐,上来看月亮。”
乌蔓皱起眉:“疯了吧,大半夜跑屋顶上看月亮。”
“也没别的事好做啊。”
“你赶紧下来吧,坐上面很危险!”
“不会!你上来坐坐就知道了。”
她没有理会追野心血来潮的邀请,甩甩头进了房间,既然什么都不能做,不如睡个养生的美容觉。
她一边吹着头发,在吹风嘈杂的嗡嗡声中,一边听见了悠扬的口琴声。
乌蔓关掉电源,那口琴声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房间里很暗,她坐在梳妆台前,听着那声音隔过窗台朦胧地飘到耳边,像极了《春夜》里他们初吻的那场戏,她坐在阳台,远远地能听到有人在吹口琴。
这一回,吹口琴的人变成了追野。
在口琴的乐声中乌蔓认真反思,她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电影和追野培养感情吗?
他要疯,她也只能陪着他疯。如果彼此相安无事,那住一年都没有用。
乌蔓叹口气,拔掉吹风的插头,湿着头发来到院子里。
她仰头大喊:“怎么上去啊?”
口琴声断了,追野伸出个脑袋,指了指一旁的梯子;“爬那个上来。当心点。”
乌蔓无奈,抓住梯子慢慢向上爬。追野在上头抓住它,不让梯子摇晃。
她即将爬到顶端时,追野一把握住她的手。他在屋顶吹了半天风,掌心带着夜寒的凉意。边缘却是炽热的。
乌蔓被拉到屋顶后,她也没闲心欣赏所谓的景色,战战兢兢地扒着瓦片坐下,追野看着她那样儿突然就笑出来,说:“站如钟坐如松,说的就是你现在这样。”
乌蔓又白了他一眼:“只有小孩儿上个屋顶就开心得不行。”
“那你这个大人做什么的时候开心呢?”
追野的反问把乌蔓问失语了。
如果只是一次普通的采访,问到你人生里最喜悦的top时刻是什么?经济团队会提前对好稿子,然后她冠冕堂皇地对着记者说,一定是获得某个奖的时刻。
然而可笑的是,这个答案在她心里,是最不愿回想的时刻。
她知道自己拿奖的手段从来都是不干净的。
那些奖项更像是一种枷锁,把她的良心拷住。但又不可或缺,是她地位必须要添加的砖瓦,也是筑起她厚脸皮的水泥。
此刻此刻在追野面前,她做不到把这个答案脱口而出。
她伪装出很苦恼的样子说:“幸福的时刻太多了,很难分出一个最好的。”
“哦,是吗。”追野没有再追问,话锋一转,“你没听出我刚吹的是什么曲子吗?”
“没有。”
“你再听听。”
“我和你不是一代人,不一定会知道你听的歌。”
“这首你肯定知道的。”
他很笃定地说着,仰躺在屋顶上,再次吹起了口琴。
他从头开始吹,乌蔓恍惚了一下,记忆深处的童谣逐渐苏醒。
“你在吹小茉莉?”
他弯起眼睛,侧着头看向她:“我就说你一定知道。”
“你怎么会这么听这么老的歌。”乌蔓有些怀念地说,“那是我小时候听的歌。”
“那也是我小时候听的。”追野把玩着口琴,眉眼温柔,“有人唱给过我听。”
乌蔓看着他那副样子,挑眉道:“女孩子吧?”
他没有回答,转而唱起了《小茉莉》。
“夕阳照着我的小茉莉,小茉莉
海风吹着她的发,她的发
我和她在海边奔跑,她说她要寻找小贝壳。”
追野的声音澄澈,情感却很浓郁,让她想起春日午后,刚倒过春寒,枝头有新花,风也温柔,适合来一场春困的睡眠。
他唱到一半,示意让乌蔓接下去。
她抱着膝盖摇头:“我不会。”
“你不会?”
“嗯。”乌蔓催促他,“你接着唱吧,唱得还可以。”
追野收了声:“不唱了。”
“?”
他偏过头:“后面的词忘了。”
……难道是没有夸好听就闹别扭了吗?
“那今晚的屋顶怀旧音乐会就到这儿吧。”
乌蔓小心翼翼地准备起身离开,追野半支起身,撑着头叫住她。
“这才哪到哪儿?下半夜才刚开始。”看着挺玩世不恭的。
然而……
乌蔓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是不是因为蟑螂真的不敢睡啊?”
“……”
四目相对,一片沉默。
乌蔓挽尊道:“好吧,那你想做什么,蹦迪?”
“我才不喜欢蹦迪。”追野跟着乌蔓爬下屋顶,在她转身的刹那牵住她的手腕。
“阿姐,我们去夜游吧。”
“夜游是什么……?”
他顿了顿:“你没有夜游过吗?”
乌蔓很头疼,她快跟不上小年轻的思维了。
“我晚上不是在这个摄影棚就是在那个摄影棚,哪有什么时间搞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沉默片刻,解释说:“这不是乱七八糟,这是一次夜晚的城市冒险。不规定路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在早晨结束。”
听起来蛮荒诞的……乌蔓很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
追野有些落寞地垂眼:“算啦,晚安。阿姐好好休息。”
他转身要走向自己的房间,被乌蔓从背后叫住。
“我没说不去啊。”
追野脚步一顿,回过身时,脸上荡出的笑意胜过满树温柔的紫藤萝。
他大步雀跃地走过来,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口罩,先给她轻柔地箍到耳朵,再给自己戴上。
“准备好了吗?”他眼睛弯弯地说,“三、二、一——走咯~”
她就这么被他拉着跑出胡同,跨过拐角,跌进无边的春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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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破费啦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