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妃清醒了。
这让阮瑶颇有些惊讶。
距离上次去看许妃娘娘到现在可没过多少时日,那么个疯的连自己都记不得的人就好了?
她倒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就是有些好奇。
故而去见顾鹤轩的时候,开口问了句:“顾大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话问的模糊,但是顾鹤轩能听懂。
于是,他笑了笑,眼帘低垂,声音轻缓:“疯病治起来,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对症下药,并且狠得下心,也就成了。”
说起来也是巧合。
之前为了赵弘的分魂之症,孤鹤轩查阅典籍无数。
结果还没把自家殿下治好,先在许妃身上试了个遍。
想到这里,顾鹤轩不由的感慨:“终究,还是得有个练手的才行。”
不少法子,瞧着过于凶悍,他可不敢使在赵弘身上。
现在好了,让许妃娘娘先行实验一番,好的坏的马上就有反馈。
虽说两人病症不同,但终究都是心脉不通,神智不醒,尝试一番总归是好的。
顾鹤轩琢磨着,他对许妃娘娘无甚好感,许妃与庄婕妤的事情有关,那么她就是欠了赵弘的。
现在也算是她稍微做点补偿吧。
而阮瑶没有问的太多,毕竟医理之事她也不太明白。
左右知道结果也就是了。
阮女官便带了人,叫上了顾鹤轩,直接朝着玉絮宫而去。
这次顾鹤轩专门瞧了瞧,然后就发觉,从离开东明宫算起,一路行来,竟然一个宫人都没瞧见。
这后宫,倒像是被她拿捏住了似的。
他瞳孔微缩,隐藏住了心中的震撼。
阮瑶却是一脸坦然的迈步进了玉絮宫,直接进了内殿,随后,也不动手,只是站在台阶上微微抬了抬头。
夏儿便走上前,直接把门推开了。
里面便是短促的一声“啊”,可很快就没了声音。
阮瑶进门,就瞧见许妃正蜷缩在床榻上,脸上是清清楚楚的惊惧。
瞧着狼狈,但是已然没有了之前的混沌疯癫模样。
阮瑶便转头,笑着看着顾鹤轩道:“大人好医术。”
顾鹤轩笑着拱了拱手。
随后,他就给一旁伺候的如儿使了个眼色。
如儿轻轻点头,随后在搀扶许妃的时候,指尖一动,便有药粉飞出。
尽数被许妃嗅了进去。
无色无味,混杂在室内的熏香味道里,谁都察觉不出。
阮瑶则是环视了一下内室,而后,她的眼睛就挪到了许妃的脖颈处。
那里缠着白布条,虽然看不到血迹,但是瞧着就像是伤了的。
这让阮女官有些惊讶,实在是伤在此处过于特殊,便低声问道:“自戕?”
顾鹤轩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是之前疯症发作时自己划破了脖颈。”
阮瑶眼波流转,声音轻缓:“按着大人所见,娘娘是否会自戕?”
顾鹤轩的回应十分干脆:“娘娘若能做,早就做了。”
换言之,她怕死,不敢了断自己的。
阮瑶点点头,重新看向了许妃。
她并不怜惜眼前这人的命,着实不是她冷血,实在是这宫里各人各命,人生于世不过是个因果罢了。
在她把自己知道的说清楚,想明白了,阮瑶并不介意让她自己拿捏自己的命数。
只是在那之前,许妃娘娘还是要好端端的活着,才算是不枉费一番筹谋。
而在阮瑶打量许妃的时候,许妃却不敢抬头,恨不得把脸埋在手臂之间,再也不见人才好。
她甚至觉得,之前的疯癫才是好事。
疯着的时候,失了宠爱,没了指望,可好歹不碍着谁,总能活命。
可现在清醒了,才发觉,如今身在自家寝宫,她才是这里的主子,但是这个东明宫的小宫女居然真的能把她围成铁桶。
许妃又惊又怕,偏偏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而她对于自己疯癫时候发生的事情记得并不清楚,可是,大抵是阮瑶来问的那一遭实在是过于让人印象深刻了,许妃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个看上去弱柳扶风的小宫女到底有何等虎狼之力,那只纤细柔弱的手钳着她,竟然动弹不得!
至于阮瑶问过她的话,她忘了不少。
只一句,记得清清楚楚。
“做了恶事,未曾歉疚,却还要用这等虚情假意粉饰太平,也不知道在骗谁,谎话说多了,怕是自己都信了。”
如此真实又扎心。
许妃想要蒙骗自己都蒙骗不过。
如今,阮瑶又来了,依然是笑容温润。
许妃却再也不敢小觑她。
浑身发抖,她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但是阮瑶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微微提起裙摆,迈步上前。
原本在近前侍候的如儿早就躲到了一旁,站在许妃看不到的阴暗处,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夏儿挪过去,给如儿塞了一块自己带着解馋的栗子糕。
如儿对她笑了笑,然后把栗子糕放嘴里抿化了。
甜香得很。
而阮瑶则是坐到了床边的软凳上,语气轻轻:“娘娘如今大好,着实是难得。”
许妃原本是怕她的,可是听了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有种无名火起涌起来。
前世加今生,她都是被人哄着捧着的,何时这般落魄过?
可是直接翻脸她也不敢,便只闷声道:“让你失望了?”
阮瑶笑着摇头:“当然不,娘娘能大好,是顾大人的本事,也是奴婢将这玉絮宫围成铁桶后才能让娘娘不再被人坑害,又怎么会失望呢。”
这话说的轻声细语,温柔的很,弄得许妃还是抬头看她。
似乎想要瞧瞧这个小小的宫婢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大胆子。
阮瑶也由着她看,并不在意,偏头对着夏儿道:“段公公来了吗?”
“到了。”
“请段公公进来,婕妤娘娘的事情他定然是格外关心的,而且公公的字好,在一旁做笔录最是合适不过。”而后,阮瑶声音顿了顿,看向了许妃道,“奴婢有些话还要找娘娘问清楚,万望娘娘如实相告。”
许妃这次才是真的怕了。
她清醒得很,自然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是在做什么。
东明宫的人,来找自己,只能是因为赵弘。
而赵弘上的诸多事端,和她有关系的并不多。
能如此劳师动众的,就只有一个……
她绝对不能开口的一个!
许妃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了勇气,昂着头,梗着脖子,声音都有些尖利:“你是想要在这宫闱当中私设公堂吗?”
阮瑶笑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
平心而论,阮女官如今的手段心思都进步颇多,可是心性一如往昔。
是非对错清晰透彻,亲疏远近分得清楚。
起码在这次来之前,她并没有真的想把许妃如何。
哪怕觉得这人做下的事情,赔了命也活该,但是她并不是局中人,许多事情本就不该她决断的,所以阮女官只想着问一问,她说一说,说清楚也就罢了。
只是,有些人注定是不见南墙不回头的。
何必呢。
轻叹一声,随后,阮瑶伸出手,直接掐住了她的下巴,语气平静:“莫要拿大道理来压我,合着就你能用阴损招,行糟粕事,旁人待你就都得光明正大?想的倒是美,可惜,娘娘这美梦该醒了,世上不是人人都要顺着你的。”
顾鹤轩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本身就是由毒入医,比起治病救人的招数,刑讯用毒才是他的本行。
大抵是知道阮瑶在自家殿下心里非同寻常,索性,顾大人也不遮掩了,直接道:“娘娘,人,其实都是不怕死的。”
许妃一愣。
而后就听顾鹤轩接着道:“怕的,从来都是死前的零碎罪,微臣想着,娘娘该是不乐意受的才对。”
许妃悚然一惊。
换成旁人,她是不信的,但是眼前这个顾鹤轩的手段,她见过,也体验过。
就这几天,顾鹤轩笑眯眯的就把她的药性解了,却变着花样逼着他清醒,甚至不允她安眠。
一面是妙手仁心,一面是心黑手很,让人分不清是佛是魔。
偏就是这样的捉摸不定,才越让人害怕。
她从不怕善人,因为知道善人有底线,许多事不会做,她便有恃无恐。
但是对上恶人,便没有了那般大的胆子。
也就没有注意到,顾鹤轩给她下的药已经起了效。
这药,不会让她疯癫,而是会让她清醒。
无比清醒,清醒到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格外敏感。
所有的情绪被扩大,恐惧也是加倍的。
阮瑶一直没有松开她,依然抬着她的脸,一字一顿:“你与庄婕妤,到底发生过什么?”
庄婕妤……
许妃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恍惚,随后她就缓缓开口:“我与姐姐,该是这宫里最好的才是,最好的才是……”
阮瑶松了手,坐回到了软凳上,声音温柔平缓:“娘娘说一说吧。”
许妃的眼睛看着未知的地方,闭口不言。
顾鹤轩轻描淡写道:“娘娘还是照实说得好,不然,怕是熬不过皮肉之苦。”
原本他还想形容一下皮肉之苦包括什么,顺便展示一下他独门研制的十八般器具,结果许妃已经开了口:“姐姐入宫早,事事都是好的,待字闺中时便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入宫时,陛下还不是陛下……”
听到这里,阮瑶回头,轻轻摆了摆手。
嬷嬷们立刻退出去,贴心的合了门。
留在屋中的只有阮瑶,夏儿如儿,以及恨不得把耳朵堵住的顾鹤轩。
接下去就听了段像是戏文里才有的姊妹情深。
那时候当今圣上只是皇子赵元霁,庄婕妤作为皇子侧妃,同时也是最得宠的一个。
许妃与她自小相识,两人前后脚进了赵元霁的后院后,庄婕妤便对许妃处处照拂,而两人都喜欢诗文,便是无所不谈。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许妃的笑容迷离了些,声音轻轻:“陛下登基后,姐姐仍是最得宠的,可是我也心悦陛下啊,宫里的日子太无趣了,夜深人静时,吓人得很,独自一人真的很可怕的,这后宫,当真不是正常人能过的日子。”
阮瑶语气轻轻:“这话倒是真的。”
此话一出,顾鹤轩就是心里一动。
听着阮女官的意思,竟也觉得后宫入不得?
而后就听阮瑶接着道:“要是一群女子聚在一处,为了一个男子恩宠,想要和睦相处简直难如登天。”
这话她说的格外平静,没有半点起伏。
刚刚还担心的顾鹤轩瞬间平静下来。
旁的不知道,自家殿下他还是懂的。
赵弘从认准了阮瑶那日起,就没想过旁人。
自家殿下早早就说过,今生非她不娶,只她一个。
到底能不能兑现诺言还不知晓,但是现在的阮女官是有底气的。
将争夺一个男子的女子们安排在一处,本身就是逼着她们去争去抢,只有一个人的宫闱才是世间奇闻。
谁让阮瑶遇到了赵弘呢。
分魂之症还是世间罕见呢,不也碰上了。
许妃则是被这句话松缓了精神,张张嘴,接着道:“是啊,难如登天,我当时便是想着啊,若是我能分来一点点恩宠也是好的,可是阖宫的人,谁能争抢过姐姐呢?”
阮瑶抬眼看她:“所以,你就毒死了她?”
许妃面露惊慌,死死抓住了衣角,指尖都是泛着白色的:“不,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阮瑶不言,只是静静的看她。
而有些秘密憋在心里时间久了,就连本人都会给事情美化,给自己的错事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甚至会自己编造一个剧情。
阮女官并不在乎她编出来的是什么,她想知道的,只有到底是谁动的手,是谁下的毒。
旁的什么理由,什么无奈委屈,都是无用的东西。
最委屈的庄婕妤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而后,就听许妃急切道:“我下了药,但我不知那是毒药,我只是想要让姐姐病一阵子,给我些机会,一点点机会就好……”
阮瑶却死盯着她:“据我所知,那时候婕妤娘娘已经失宠数年,你何苦要为难她?”
许妃愣了一瞬,声音都放轻了:“是啊,是啊,姐姐那时候已经失宠了,我,我为何为难她?不对啊,我分明记得,有人与我说过,她不是真的失宠,而是陛下为了维护她和大皇子,这才不在明面上的恩宠的。”
这话说出来,在场没有一个信的。
在宫里呆的时间久了,早就和恋爱脑绝缘了。
更何况,真的喜欢一个女子,为何会由着她吃苦受罪,恩宠旁人?
这话也就糊弄一下许妃这样满心情爱的罢了。
不过阮瑶没有细问,而是直接抬眼,直直的盯着她:“药,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经了谁的手?”
“没有经谁的手,是我收买了太医,拿到以后就亲手给姐姐下到了饭食里。”
一旁正在记录的段公公脸涨得通红,耳朵都是嗡嗡的响。
早早满头华发的他最想的不过是求个真相,以慰主子在天之灵,可如今真相来了,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不堪。
他现在就想要冲上去,亲手掐死这个毒妇!
阮瑶却没有任何慌乱,而是皱紧眉头。
从太医那里拿到的药?
毒死妃嫔,这可不是小事,太医院纵然地位不低,可是这宫里宫人众多,想要躲避开可不容易。
当初董皇后要给赵弘下药,尚且要细细筹谋,还没能完全遮盖干净。
结果庄婕妤就在皇后太后都在的情况下,死了个不明不白?
她陡然想起了之前的猜测。
皇后不会对一个失宠嫔妃下手,江太后连皇帝都不在乎,更别说为难一个妃子了。
那就只剩下皇帝赵元霁了。
于是,阮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这件事情,陛下知不知道?”
许妃突然没了声音,眼睛直愣愣的,一言不发。
阮瑶回头看顾鹤轩,顾鹤轩点头,确定此时药效仍在。
只是许妃对现在处境的担忧,还是抵抗不过对记忆深处的恐惧。
而阮女官并不准备在这里耽误太长时候。
自家殿下只是睡午觉,她得早点回去才行。
于是,阮瑶从头上拔了簪子。
就是那根碧玉簪,瞧着通透,而尖端也是圆滑的,并不锐利。
可是当阮女官将碧玉簪抵在许妃脖颈的时候,却让许妃连呼吸都不敢,眼睛瞪得很大。
这是阮瑶精心选的地方。
她脖子上本就有伤,现在稍微一碰,就会疼。
想来许妃娘娘也顾不上分辨到底是旧伤,还是被簪子划的。
所以,阮瑶就用一个毫无杀伤力的东西顶着她,语气淡淡:“娘娘还是实话实说,不然,奴婢就送娘娘一程,让娘娘下去找婕妤娘娘说清楚……”
不知道是尖锐疼痛让她惊恐,还是庄婕妤的名号实在是太好用,许妃直接开口:“陛下知道!”
阮瑶一改刚刚的得过且过,这会儿面色冷淡,直接追问:“你如何知道,陛下知晓?莫不是又是给自己开脱的借口吧。”
许妃不敢犹豫:“我想救她的,可陛下说,不能救,他会帮我周全,定会帮我周全的。”
“为何?”
“陛下说,他心悦的只是我……”
“娘娘该知道,我不想听这些情情爱爱。”
“……因为,陛下曾染疾,姐姐侍疾是见多了他的狼狈不堪,陛下不愿,也不允有人瞧见那样的自己,就容不下她了。”
段公公几乎弄折了笔,瞪裂了眼。
他着实没想到,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之所以从未怀疑皇帝,便是因为当今陛下与庄婕妤关系亲近,样样都是好的,半点龃龉都没有。
却不知,那人口口声声的情爱,不过是催命的刀,一刀刀的扎在了一个弱女子身上。
之所以死,仅仅是因为她侍疾的时候,见过皇帝最狼狈的时候?
这是什么荒唐的理由!
这便要死吗?
斗米恩,升米仇。
斗米恩!升米仇!
段公公死死地抓着笔,但还是重重的记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错失任何字句。
只有这样,好好记下,记得清楚,才能让太子殿下看得清楚些。
看清楚这许妃是何等豺狼,那皇帝是何等虎豹!
而阮瑶却知道,这个缘由怕是皇帝编出来蒙骗许妃的。
就像是什么立宠妃靶子来保护她的这种话,完全是为了糊弄人的。
况且,能坐稳龙椅的定然不是常人,更何况还是被江太后选中的,即使江太后不喜欢他,却依然不否认他的才能。
这样的皇帝,会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设出这样不体面的圈套吗?
但是,阮女官没点破,神色漠然的听着许妃说完,然后就将段公公写的“供状”递过去。
根本不问,直接抓着许妃的手指摁了印。
许妃还想说什么,阮瑶却丝毫不感兴趣。
直接抽身离开,叫了嬷嬷进来,把许妃捆了,嘴巴堵上,不让她有任何张扬的机会。
顾鹤轩则是走上前,轻声问道:“要带她去见殿下吗?”
换成旁的事情,阮瑶定然要思索一下。
可这次,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先关起来,暂时用不上她,见还是不见,等殿下看过供状再做决断。”
旁的就罢了,可阮瑶很清楚,庄婕妤在赵弘心中分量。
若是直接听了,见了,只怕要伤的更狠。
于是,阮瑶直接摇头:“先留着。”
顾鹤轩点点头,不再开口,眼睛却是悄无声息的看着阮瑶,总觉得这人变了些。
在太子面前,依然是那个和顺温柔的阮女官。
可是离了太子跟前,不仅聪慧,还带了上位者才有的果决。
大抵是……相处久了,就互相影响?
而阮瑶已经看向了段公公。
早早满头华发的段公公此刻捂着嘴,闷闷的咳嗽着。
阮瑶知道他身子不好,今日情绪起伏,怕是又要勾出旧疾。
于是,她走过去,直接托住了段公公的手臂,轻声道:“公公莫急,此时定然会有的公道,还是身子紧要。”
随后,阮瑶就看向了顾鹤轩。
顾太医心领神会:“女官吩咐。”
阮瑶福了福身,轻声道:“这位是婕妤娘娘身边的旧人,殿下也是看重的。”
顾鹤轩迅速道:“交给微臣,定然帮公公好生调理。”
“劳烦大人了。”
“无妨,分内之事。”
段公公却并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若他是个贪生怕死的,早就早早的离了这是非地了。
熬到现在,终于窥探到了些过往之事,背后就是下手的恶毒夫人,段公公再也按捺不住,哑着嗓子说道:“奴才这条命不要了,定不要让歹人好过!”
阮瑶却是道:“此事,无论是你,是我,都无权定论。”
段公公微愣,看向了阮瑶。
而后就瞧见了这位总是笑容温柔和善的姑娘此刻神色平静,声音淡淡:“只有殿下,才有权决定要如何,该如何。”
段公公指尖颤抖,语气颤抖:“老奴只怕,殿下狠不下那个心。”
阮瑶接着开口,轻缓平和:“公公放心吧,没有人比殿下更清醒果决了。”
若是不信,原书为证。
纵然现在赵弘未曾疯癫,但他对庄婕妤是思念,对龙椅上那位,本就是解不开的困局。
哪怕没有此事,也不会有什么相安无事的结果。
段公公终究还是点了头,与顾鹤轩离开了。
而阮瑶则是收拾了心情,叮嘱如儿万万不要让外面的风声透进来,随后就带着夏儿和嬷嬷们回了东明宫。
最后,只有她一人入了内殿。
等进门时,就瞧见赵弘已经醒来,这会儿正头发披散着坐在桌旁,面前站着的是季大。
见阮瑶回来,赵弘笑了笑,却不问她去做什么了。
其实两人对彼此的私下的事情都不会过多询问。
就像阮瑶不去问朝堂,赵弘也不会过问自家瑶瑶在这后宫行走的目的。
纵使两人蜜里调油,也明白互相留有余地的重要。
这会儿他便对着阮瑶道:“你回来了。”
只一句话,阮瑶就知道这是大殿下。
小太子的尾音从来都是翘上去的,大殿下则是内敛,但是看到她后,眼角眉梢的喜悦却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行了一礼,随后快步上前,拿着梳子给赵弘梳发。
季统领知道阮瑶是殿下眼前第一得意人,故而这会儿也不遮掩,便接着道:“过几日,陛下设宴兰金池,六皇子也会列席。”
大殿下眉尖微动:“皇后呢?”
“未曾听闻。”
“去的皇子,只有我和老六吗?”
“是。”
赵弘眼帘低垂,心中冷笑。
这般安排,龙椅上那位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是瞧着最喜欢的二皇子没了,就要拿出嫡子来做磨刀石吧。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是磨的那个,还是被磨的。
这般把戏来来回回,他实在是烦了,倦了,语气淡淡:“你先下去吧。”
季统领领命离开。
赵弘在门合上后,头一件事就是侧过身子,靠在了阮瑶怀中。
阮女官便松了手,由着还没有束起的长发松散下来,将梳子也撂到一旁,指尖穿过男人的发丝,轻轻地抱住了他。
而后,就听到了赵弘带了些倦怠的声音道:“这么多年,他不烦,我都烦了。”
阮瑶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
说真的,父子做成这样,也实在是稀奇。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家殿下抱得更紧了点。
而后就听赵弘接着道:“有时候,我真不知,我究竟是何处做得不周全?”
这话,没有怨怼,没有悲伤,实在是再多的怨怼悲伤都在过去消耗殆尽,如今就剩下简单的疑惑。
赵弘只是单纯的不解,论文才,论骑射,论治国之才,他都不下于人。
何故会走到如今这步?
阮瑶嘴唇微抿,心里却有了底。
只怕皇帝并非瞧不上他,而是心里有鬼。
亏过心,害过命,有些人会歉疚悔恨,有些人会故作不知,还有些人,会迁怒。
他是不会错的,那就都是旁人的错。
一开始封了赵弘的太子之位时,可能有歉疚补偿,也有董皇后在其中使劲的缘故。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赵弘越来越优秀,他就怕了。
多可笑。
无论皇帝为何容不下一个后宫女子,可结果便是,赵弘在为了本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庄婕妤的错处而受罪。
阮瑶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脑袋飞速运转。
兰金池设宴宴请金榜一甲乃是朝内头等大事,按理说,六皇子是不配列席的。
现在看来,那位又动了心思。
阮瑶本想把许妃的事情压一压,可现在看来,还是要直说。
拖延下去毫无意义,早点说清楚才能早做准备。
于是,她松了手,
赵弘有些疑惑的看过去,接着就瞧见自家瑶瑶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
卷着的,隐约能看到上面是写着字句的。
而后,阮瑶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了他。
赵弘接过来,打开来,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字真好。
一看就知道是苦练过的。
就是有些地方潦草了些,似乎是情之所至,顾不上了似的。
不过等赵弘细细看着上面的内容,他原本懒散的背脊突然挺直。
想来沉稳淡定的太子殿下此刻陡然心跳加速,呼吸都急促起来。
阮瑶看着心疼,但依然一言不发。
之前她就是怕自家殿下不忍,这才想要徐徐图之。
可刚刚阮瑶想明白了,拖来拖去反倒会生出祸患,她家殿下不是纸糊的,这人比谁都坚定。
只是,现在真的看到赵弘苍白的侧脸,她还是心抽着的难受。
等看完了上面的字句,又看了血红色的指印,赵弘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他是亲身经历过得,比阮瑶想的更多。
段公公曾说,那个晚上,他被人敲晕了。
之后,两拨人来过。
前面的是许妃,后面的是董皇后。
所以他查的也只是这两个人。
现在才知,背后,还站着一位。
怪不得,怪不得……
指尖越收越紧,赵弘觉得耳边都是嗡嗡响动。
熟悉的尖锐刺痛再次袭来,像是被什么敲了脑子似的。
他眉头紧皱,想要伸手摁住自己的头。
结果就被阮瑶抱了个满怀。
阮女官将这人拢到怀里,轻抚着他的脖颈,弯下腰去,微微偏头,侧脸靠在男人的发顶。
一瞬间,刺痛消散。
赵弘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声音沙哑:“瑶瑶……”
“殿下,我在。”
“莫要松手。”
“好。”
过了好一阵,赵弘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后面的日子,怕是要忙碌起来了,你怕不怕?”
而阮瑶声音轻柔温暖,好似三月春风:“殿下在,我不怕。”
“……叫我名字。”
“好,弘哥哥。”
片刻沉默。
“瑶瑶是在哄我高兴吗?”
“是啊,殿下好些了吗?”
“思及娘亲,暂时好不了。”
“我知晓了。”
“不过你可以多叫我两声。”
“弘哥哥?”
“……嗯。”
赵弘的心情并未见好转,阮瑶瞧得出。
但是相比较于预想中的暴躁和病痛,现在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接下去的日子,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书信都不少。
阮瑶从未问起,她只是安心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抽空去江太后那里一趟。
出来时,身上就多了个可以随意出入宫闱的牌子。
很快,便是兰金池设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