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赏她的?
纵使阮瑶心思缜密,此刻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些惊讶神情。
如今这后宫说是董皇后掌权,可是万事都要请示太后,以示孝道。
即使江太后不常露面,但是光看之前给太后娘娘操办寿宴的排场便知,在这宫里,江太后举足轻重。
她给自家殿下赏赐,那是祖孙之情,自有一番道理。
可是单独给太子身边的女官恩赏,这便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来喜见阮瑶也一脸莫名,便道:“姐姐不知缘由?”
阮瑶听了这话就明白来喜的意思,轻声道:“我与太后娘娘从未见面,同娘娘的寿和宫亦无牵连,你不用试我,这会儿我也正迷糊着呢。”
来喜赶忙道:“我也不是怀疑阮姐姐,实在是事有蹊跷,若是阮姐姐与太后娘娘无关,那便要更谨慎些,找时候去寿和宫谢恩才是。”
阮瑶闻言,缓缓的点了下头,脑袋里迅速地把自己最近做的事情过了一遍。
可除了太后寿宴之时,她跟随赵弘去过一次前殿,其他时候阮瑶连江太后的面都没见过。
这突如其来的赏赐着实古怪。
不过既然东西已经送来,便只有坦然面对,阮瑶自认行事坦荡,没什么把柄好让人抓,便不再自己吓唬自己,只管接过了来喜递过来的紫檀木匣,转身回了内殿。
等把木匣放到了软榻上,浴桶也准备妥帖。
阮瑶整理了下心情,将旁的情绪压下,面带笑意的推开了内室的门,对这里面正摆弄着脂油糕的赵弘道:“殿下,脱衣服吧。”
大殿下:……
哦。
之前沐浴时,赵弘还会觉得有些放不开,可次数多了,他也坦荡了。
实在是自家瑶瑶根本没往其他方向想,穿衣脱衣都是让赵弘自己个儿动手,她连看都不看,时间久了,大殿下便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不吸引人?
看来以后骑射还是要加紧练习才行。
却不知道,他哪里是不吸引人,分明是阮女官想瞧又不能瞧,心里也憋着呢。
自家殿下的胸肌又清楚了些,真好。
不过俩人心思各异,结果却颇为得宜,配合得甚是默契。
等沐浴完,赵弘身上洗白了,脸上却洗红了,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阮瑶总围着他的胸口打转。
这是被戳了好几下吗?
不,一定是不小心的。
自家瑶瑶这么好的姑娘,他总是往歪处想,真不端方。
阮瑶则是让人去把浴桶收拾了,而后让人往厢房抬了热水,等服侍赵弘睡下后,她便回厢房沐浴。
却不知,本该睡着的大殿下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只要闭上眼睛,就似乎能听到细细的水声响起。
……孤实在是污糟得很。
大殿下琢磨着是不是该找本佛经来抄一抄。
于是,当阮瑶收拾一新推门进来时,便听到了吱呀声响,看到床帐微晃,便知道上面躺着的人正不安分。
过往时候,大殿下从不会如此,他总是把身体放平躺在床上,双手置于身体两侧,被子正正好好盖到肩膀的位置,从闭眼到换人他都能保证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一般。
而这样的睡姿,是还在明粹宫时,被嬷嬷盯着,稍微翻动就会被竹竿敲手,久而久之便如此了。
无论何时的睡姿都是如此,跟躺在棺材里一样安详。
但小太子就不一样了,他可不记得自己连睡觉都要规矩守礼,从来都是睡得肆无忌惮。
有时候睡不着,便会翻来覆去的不老实,甚至哼哼唧唧的想让阮瑶煮碗汤圆来分着吃。
阮女官便习惯了自家殿下睡前的折腾,这会儿她进门后也并未点蜡,而是借着月色走上前,轻轻地拉开床帐,侧身坐在杌子上,阮瑶笑道:“殿下睡不着?”
赵弘侧过身子,微微抬头看着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瞧着赵弘正看向她的清明眼目,阮女官温声道:“殿下可是饿了?”
他摇头。
“那是想下棋?”
他又摇头。
阮瑶倒也不急,只管伸出手,轻轻地帮大殿下拢了拢鬓发,轻声道:“那殿下想做什么呢?”
赵弘并没有立刻回答,那双眼睛缓缓地移到了阮瑶的指尖。
她有一双漂亮的手,莹白如玉,指尖粉红,还带着澡豆化开后的花香。
大殿下放在被子里的手突然攥紧,可又很快松开,他轻声道:“大抵是白天玩闹的多了,上午还睡了一觉,这才不困。”
这倒是实话。
只是上午睡得那觉是他给自己下药迷晕的。
阮瑶则是给他拽了拽被子,笑道:“殿下若是还想去,随时都能去的。”
赵弘看她:“瑶瑶喜欢宫外吗?”
阮瑶对他素来诚恳,点头道:“喜欢的。”
赵弘闻言,眼神微暗。
而后就听阮瑶接着道:“不过奴婢还不能多去,手里攒不够银钱,到哪里都艰难,如今奴婢就想着殿下能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
这句话让大殿下刚刚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转晴。
瑶瑶喜欢宫外,可她舍不得自己,这就行了。
至于钱,大殿下有的是。
他最富裕的就是钱。
见赵弘脸上有了笑,阮瑶也弯起嘴角,收回手时,碰到了袖中的物件。
她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事情没了呢,于是赶忙将袖中的碧玉簪子取出,轻轻的放到赵弘的枕边:“殿下,这个还你。”
赵弘瞧了一眼后就坐了起来,拿起簪子道:“瑶瑶不喜欢?”
“不,奴婢很喜欢……”
“既然喜欢就带着,这是我送你的。”
阮瑶还要说什么,可在她开口前,赵弘已经伸手,将簪子重新簪到了阮瑶鬓间。
他笑着端详:“你戴着好看。”
阮瑶抿了抿唇角,伸手扶了一下,轻声道:“当真?”
赵弘立刻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阮瑶也知道他的脾气,这人认准了的事情总是不会轻易更改,而且是正经赏赐,没必要推来推去,于是阮女官便站起身来,端正行礼:“谢过殿下恩赏。”
可是,赵弘却是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不是赏,是送。”
阮瑶并没有细细甄别其中的不同,只管笑道:“那就谢谢殿下送奴婢的礼物,奴婢很喜欢。”
赵弘嘴角微扬,而后又与阮瑶说了些话,他便觉得眼皮微沉。
有阮瑶在,他心甚安,睡得也很是踏实。
阮女官悄无声息的起身,将床帐撂下,而后轻手轻脚的走到软榻前,将榻几挪到一旁,便准备铺床歇息。
不过在挪开榻几时,她看到了下面放着的檀香木匣。
江太后赏赐的。
阮瑶动作微顿,而后伸手将木匣拿了起来。
单看这匣子就不是凡品。
阮瑶的指尖划过了上面的花纹,轻轻拨开锁扣,将盒子打开后,只觉得有些晃眼。
本以为太后赏赐只是为了褒奖她照顾主子有功,给个绒花珠钗也就罢了,可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满满一匣子。
而里面的珠钗环佩阮瑶细细看去,便发觉都是她这个品阶能戴的,却比寻常之物要精致许多。
显然,里面的钗环都是细心挑拣过才给她送来。
阮瑶微微蹙起眉尖。
若是随便赏赐,她倒安心,可现在这般精细,反倒透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
江太后。
阮瑶细细的回忆,却记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她,过往皆无牵扯。
不仅仅是她没见过,就连原书中对江太后也无甚涉及。
莫不是自己想多了,这只是太后娘娘手底下人做事太过周全,这才把简单的赏赐宫女的差事办的无比妥帖?
阮瑶想不通透,但她知道,得了这么一匣子物件,明天就要早早的去谢恩才不算失了礼数。
于是阮女官上了榻,随手把匣子塞到一旁,便准备睡觉。
躺下前,她将头上的碧玉发簪取下,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
可是很快,她又重新坐起来,把发簪拿在手里,小心的用帕子裹好,然后塞到了枕头底下才安心。
还有些隐隐的欢喜。
比得了一匣子首饰还欢喜。
这一晚,阮女官睡得格外踏实,可是大殿下却做了梦。
他很少做梦。
梦境曾经是赵弘年幼时最喜欢躲藏的地方。
在那里,没有饥饿,没有争斗,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阴险人心,他可以在梦境里看到许多想看到的东西,要什么有什么,何其幸福。
不过在他长大后就很少做梦了。
似乎是老天发觉他也学会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有了暗室私心,于是就收回了做梦的快乐。
不过今天,他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并不是他可以躲避的理想乡,而是令他熟悉的回忆。
明絮宫,如今的许妃居所,曾经却是属于庄婕妤的宫殿。
赵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很小,个子也不高,而周围一片静谧,屋子里冷得厉害。
“弘儿,过来,吃饺子了。”
大殿下转过头,便看到了正坐在软榻上的女人。
自己的母妃,庄婕妤。
她生的很美,在赵弘的记忆里,瑶瑶和母妃便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两个女人。
只是瑶瑶的漂亮是清澈的,俏丽的,容颜精致,却温柔似水,笑起来时让赵弘觉得心都是暖洋洋的。
而母妃的容颜则是妩媚多情,顾盼生姿,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带了钩子一般,鲜少有人能不动心。
可庄婕妤生了个多情面目,内里却是个痴情之人。
自家母妃命途多舛,大抵也是因为过于明艳的皮囊却包裹了一颗世间难觅的赤城。
尽数给了他的父皇。
结果便是石沉大海,什么都没留下。
这宫里,老实人总是很难活下去的。
赵弘默默地想,但他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起,说了母妃会难过,即使这是梦境他也不想让母妃伤心。
于是小赵弘踩着板凳爬上软榻,乖乖坐在庄婕妤对面,看着面前摆着的饺子。
这饺子皮已经有些糊烂了,卖相惨烈,可赵弘知道,小时候的饺子都是娘亲费心寻来的,他便拿起筷子,把饺子往嘴里送。
庄婕妤笑着看他:“好吃吗?”
赵弘点点头:“好吃的。”
庄婕妤似乎很开心,她托着下巴瞧着自家儿子,声音跳跃活泼:“好吃就多吃些,你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吃饱了才能长高。”
赵弘笑了笑。
他没有辜负娘亲的希望,长高了,比父皇还高一点。
庄婕妤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窗外:“过了今天,年就算是过完了。”
“嗯。”
“弘儿写过万寿图了吗?”
“写过了。”
“多练练,以后送给太后娘娘,她总会保你周全。”
“儿子知道。”
同样的对话,以前发生过,赵弘的回答分毫不差。
不过庄婕妤突然问了他一句之前没有问过的问题:“弘儿想不想娘?”
赵弘动作一顿,抬头看她,轻声道:“想。”
庄婕妤用那双狐狸一般的眸子看着他,笑着道:“那弘儿在这里陪娘,好不好?”
赵弘放下了筷子。
他知道,自己这次遇到的不单单是梦,还是幻觉。
之前顾鹤轩送他的书册里就曾经提到过,分魂之症,不单单是灵魂好似分开,更严重的是会产生幻觉,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若是沉溺,便是疯了。
赵弘庆幸此事是他碰到,而不是那个小傻子。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矛盾,应该纠结,可事实上大殿下的心里半分波动都没有,甚至能冷静的分辨着这梦境的种种不自洽的地方。
面上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母妃,弘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要做什么?”
赵弘抬头看她,尚且带着孩童软糯的声音响起:“弘儿要给母妃报仇,要登帝位,要母亲做太后,享受后世祭拜香火。”声音顿了顿,“还要成亲,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庄婕妤微愣,而后笑起来。
她伸出手,在赵弘的脸上捏了捏,轻声道:“不愧是我儿子,真真好魄力。”
赵弘没说话,不过他现在感觉确实是做梦了。
自家娘亲以前从不捏他脸。
只要瑶瑶会捏。
正想着,就看到庄婕妤拿了个玉簪塞他手里,笑而不语。
赵弘低头,看着掌中的碧玉发簪,记起了曾经自家母妃说过的话。
“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你外祖母最喜欢的碧玉簪,以后弘儿要是寻得了意中人就送她,算是为娘的一番心意。”
那时候的赵弘觉得娘亲傻,她爱重了父皇一辈子,结果下场惨不忍睹,情之一字本就是虚的,毫无用处。
可是这一次,赵弘攥紧了手,抬起头,对着已经有些模糊的庄婕妤道:“儿子找到了,还送出去了。”
庄婕妤笑弯了狐狸眼:“肯定是个好姑娘,我儿有福气。”
赵弘则是看着已经成了虚影的娘亲,轻声道:“是,她很好,顶好顶好。”
而第二天小太子醒来时,对另一个自己做的梦全然不知。
他只是茫然的坐起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下,什么都没摸到。
总觉得眼睛酸酸的。
莫不是自己吃得太多,挤到眼睛了?
小太子因为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可是等他看到消寒图之后,就反应过来。
竟是过了一整天。
自己怕是被坑了。
他最是明白阮瑶的,若是当真睡了足足一天一夜,自家瑶瑶肯定着急得很,这会儿必然会在一旁守着他,万不会让他独自留在内室。
那就只能是因为昨天有人帮他过了。
小太子并不知道出宫之事,但他倒是很懂大殿下,笃定那人必是故意的。
这让小太子气不打一处来,鼓着脸起身,气得在内室里绕着桌子转圈儿。
不期然的看到了被阮瑶放在壁桌上的团扇。
小太子走过去,拿起来瞧。
扇子上除了花枝蝴蝶,还有一句诗。
他轻声念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嗯,他看不懂。
把团扇撂下,过了会儿小太子才想起来去看看点心匣子,然后就瞧见了大殿下留的册子,以及一下子脂油糕。
小太子将册子翻开,便看到大殿下在上面写着——
“宮中不安,雲譎波詭,尋時機至宮外另覓幫手,方才出此下策,勿怪勿怪。”
小太子对中间那四个字的成语不甚明白,不过其他的拼一拼,便想出了个前因后果。
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要出宫处置,这才把自己放倒了。
事出有因,倒也罢了。
并不知道大殿下单纯是为了出去陪阮瑶玩儿的小太子心里稍微平定了些,他瘪了瘪嘴巴,拿起了块糕放嘴里。
挺好吃的。
看在糕饼好吃的份儿上,就原谅……再来一盒糕饼才能原谅他,哼。
而此时,阮瑶已经出了内殿,朝着东明宫的宫门走去。
夏儿在一旁跟着,小姑娘皮肤嫩,没多久脸颊上便是红红的两团。
阮瑶瞧着心疼,伸手把她的领口弄紧了些,把自己的暖手炉也塞给她,嘴里道:“赶明个我让人给你弄得毛领子,你还小,莫要冻坏了脸。”
夏儿乖乖应了,脸上笑眯眯的。
阮瑶在穿过园子时左右看看,道:“回头去告诉来喜一声,这园子里的雪可以暂时不清,但是外面一定要整理干净,石子路就不要走了,免得湿滑。”
“夏儿记得了。”声音微顿,“阮女官,珍兽园说安郎等下便送来,还有安郎的娘亲也要一并送来的,之前的院子怕是要动一动。”
阮瑶点点头:“让人好好照顾,有什么要变动的等我回来再说。”
“是。”
等出了东明宫门,夏儿便不再开口,老老实实的跟在阮瑶身后。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寿和宫。
阮瑶昂头看了看大开的宫门,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这才缓步上前,笑着对门口宫人道:“奴婢东明宫阮瑶,来谢太后娘娘恩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孤要多起几个名字,以后慢慢挑
小太子:吃糕糕.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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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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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卓文君《白头吟》
2、云谲波诡:小太子不认识的成语之一,出自汉扬雄《甘泉赋》:于是大厦云谲波诡,摧摧而成观。
3、暗室私心:出自明朝陆采《明珠记·却婚》,指在暗处做见不得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