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点,韩家客厅坐满了一众兄弟姐们。
韩家二老走得早,全靠几个兄弟姐们守望相助,互相搀扶着,这才打拼下今天的事业,有了和和美美的家庭。
身为韩家老大,更是年近四十才和韩妈妈有了第一个孩子,又因为韩妈妈高龄产子,伤了基本,也没了再生育的打算,唯一的千金在最好的年华怆然离世,其悲痛可想而知,半辈子的希望忽然就没了,韩爸爸和韩妈妈在一夜之间白了双鬓。
此刻的韩家人面对一致的目标,共同的仇人,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捆住凶手,把他给活活打死。
大舅舅是骨科医生,学医多年,自然是不信邪,面对人高马大,冷静陈述的少年还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率先质问,“你说一笑就在这?你看得见她?你还知道凶手是谁?”
仇斐点点头,在韩一笑的提醒下指着一个个的亲戚说,“这是小舅妈和小舅舅,他们有两个孩子,一个刚上初中,一个小学四年级,这是三姨和三姨夫,也有两个小孩,都是男孩,这是二姨,二姨夫是英语老师,应该在阅卷,来不了,这是一笑的二叔和三叔,小姑嫁到外省了,应该过两天也会赶回来。”
眼看少年毫无差错的认出了一大堆亲戚,众人面面相觑,大舅舅面不改色,“人都认得也不算什么,我们几家人走得本来就近,稍微去打听也能知道。”
仇斐点点头,继续说,“一笑说,她的手机应该是落在出租车上了,你们如果找到出租车司机,就知道那天最后见过她的人是谁......她是在哪里下的车,她那天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碎花裙子,还是小舅妈给她挑的花色,因为下雨,所以穿了一双凉鞋,但是......丢了,所以你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光着脚.......”
韩妈妈和小舅妈听见这么细致的描述,当即抱头痛哭起来,韩妈妈的一双眼睛还未消肿,黯淡的眼瞳透出一抹微光,“一笑,真的在这?”
大舅舅攥紧了拳头,“那你说说,她那天晚上究竟是和谁在一起,在哪里下的车!?又为什么会掉进河里!.......”大舅舅话未说完,声音就先哽咽了。
仇斐认真的点点头,“她说,那天她回来了,碰了客厅的吊灯开关,回到了她的卧房,拧了八音盒的发条,打开了所有的灯,就是想告诉你们,她在。”
那天的事只有在场的亲戚知道,家里哪还有什么外人,若说一开始众人只信了三分,到这里,几乎是信了九分了,这么玄乎的事,少年怎么会知道!
仇斐又看向两眼通红的大舅舅几人,将那天的事据实已告,“莫说这鬼魂的证词放到法庭上没人会信,他们三个串好了说法,又没有目击证人,又还是半个未成年,就算判刑也关不了几年......”
韩一笑偏头看向仇斐,他不是说他看见了?
另一边,来姐夫家做客的方清清很快就把昨天遇见仇斐的事和姐姐姐夫说了。
仇父听方清清说得这么绘声绘色,恍然明白,原来儿子这是有女朋友了,所以才搬出去住,这也不是不行,只是他还小,九月份才正式上高三,不能光沉迷于男欢女爱,而耽搁了学业。
吃完饭,他捏着电话,叼着香烟,溜去阳台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少年清朗好听的声音,“喂?”
“小斐呀,你这么快就找到住的地方了?”仇父思量着,也不能一开口就问儿子是不是去女朋友家住了,得敲打下边边角角,推测下大概情况再说。
“嗯,租了房子,已经签了合约了,一年,高考之前,我都住在这,你不用担心。”少年的语气尽量柔和着,可他脸上却没有丁点的笑意,眼底也是森冷一片。
这个父亲,一直三心二意,到处拈花惹草,在外还养着两个私生子,还不是一个妈生的,他妈妈一直忍气吞声,装作不知道,直到最年轻的这个挺着肚子找上门来,眼泪汪汪的控诉着,她不能再打了,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小孩了,再打就生不出来了。
他妈妈这才知道,这个还不到21岁的妹子,已经跟了他老公三年了。
“好吧......有空回来吃饭,爸爸就算再婚,也还是你爸爸。”吐出几圈烟雾,仇父还是觉得他这个大儿子对他有些意见,只是年岁大了,知道给彼此留面子。
也罢,他愿意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读书也行,大不了过段时间给他再找个保姆。
“嗯,知道了。”仇斐干净利落的挂了电话,也不想再说些什么。
他在新组建的家庭里住了一年又能怎么样,都病入膏肓,不一样没人察觉,新人生产,补办结婚宴席,小孩满月酒都夺去了父亲的全部注意力。
也许,失去这个从小就不在意的儿子的失落感也会被老来得子的喜悦感冲淡吧,更何况,他又不止一个儿子,断不会绝了后。
挂了电话,仇斐收敛了一身的冷意,看向坐在右侧的韩一笑,“我爸打来的,方清清应该和他说了,今天碰见我的事。”
一众亲戚看着少年对着身侧的空位说话,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韩一笑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你不开心?”
韩妈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小斐呀,你在和一笑说话吗?”
“嗯,”仇斐端起空碗,习惯的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放到了韩一笑面前,“喝汤。”
汤碗上飘荡的热气倏忽不见,表面也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花。
仇斐顺手端起那碗凉了的汤,一饮而尽,又夹了些韩一笑爱吃的菜,堆了满满的一碗,推到了她面前,看着她低头吸走了所有的热气,这才端起那碗菜,就着冷饭,一口一口的吃掉。
韩妈妈探了探瓷碗,果然冰凉一片,心道,一笑果真‘吃掉了’那些饭菜,那碗热汤再加上那么多热菜,不可能凉得这么快吧。
她于心不忍的眼前的少年乖巧的吃掉了被韩一笑享用了的冷饭,“小斐呀,饭菜都凉了,阿姨重新给你盛一碗吧?”
“不用了,”仇斐摇摇头,浅浅一笑,“我习惯了吃她剩下的。”
韩一笑偏头看他一眼,眼中光彩流转不定,最后像只小猫一样,趴在了他的腿上。
“这怎么行,你还年轻,肠胃娇贵得很,吃冷饭冷菜不好!”韩妈妈极力规劝。
“真的没事,我都......习惯了。”仇斐低下头,看了看窝在他腿上的韩一笑,放下碗筷,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忽然抬起头来朝韩妈妈微微一笑,“阿姨......你们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几位亲戚异口同声。
大舅舅还是觉得仇斐所说的一切太过于匪夷所思,编造和诈骗的嫌疑更大,他怀疑这人是不是演戏演够了,打算进入正题,讹钱了?!
“.......火化那天,可不可以叫上我,让我送她最后一程......然后把一笑的骨灰留给我一份,我想留个念想。”
少爷的嗓音清清淡淡的,仿佛并未带着一丝一毫的情感,可韩一笑却听出了他微颤的声音里,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坚持想把话讲完的紧张。
她直起身子,果然见他的眼角微微发红,嘴唇紧抿着,似乎是怕韩妈妈他们不同意这么荒谬的举动。
“这.......”韩妈妈犹豫了,不是因为想要推拒少年,而是因为她忽然心慌难受,觉得女儿有人照顾,有人惦记,有人想念,挺好的。
哪怕,眼前的人是在说谎,是别有目的!
一直不开腔的韩爸爸开了口,“你......是不是认识一笑很久了?”
仇斐紧紧握住了韩一笑的手,他顿了顿,点了点头,“我......偷偷的喜欢着她,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只是还来不及,告诉她。”
***
毛小辉原以为回到家就没事了,他把自己团成个球,缩在被窝里,也不敢关灯,更不敢告诉家长发生了什么事。
一点点的动静都让他像受了惊的母鸡样咯咯咯个不停,他索性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循环播放着音乐,把音量调到最大,借此安抚受惊的心灵。
凌晨一点,笔记本电脑已经自动息屏,毛小辉缩在被窝里睡得踏实。
毛家人除了毛老爷爷还缩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抗战连续剧一边打瞌睡,其他的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了。
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刻,电视机的民兵埋伏在山林后面准备打伏击,领头的队长放下了望远镜,招呼队友提高警惕,“鬼子来了!”
啪嗒一声,一滴浑浊的水滴滴落在瓷砖上,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渐渐向房间深处蔓延,很快就越过了木门到达了毛小辉的床前。
一阵阵弹珠声惊醒了毛小辉,他刚睁开眼睛,啪嗒一声,头顶的吊灯就熄灭了。
毛小辉看多了鬼片,知道这是阴人降临的前奏,吓得冷汗直出,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咔咔的拖椅子声响起,啪嗒一声,头顶的吊灯又亮了起来,电脑屏幕也被点亮了,继续播放着列表里的歌曲。
男声唱道,“生劫易度,情劫难了,折旧的心,还有几分前生的恨......”
眨眼间,凄美惆怅的古风歌曲绝然而止,恐怖诡异的歌声响起,“把我們的悲哀送走,送到大街头,让阳光温暖凄凉的心头,蓝天高高好气候,山又明水又秀......”
毛小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歌单列表里从来没有过这首歌,这首歌是一部老电影的配乐,名叫《阴阳路之我在你左右》,电影的剧情就是人和鬼纠缠不清,最后魂断归西的故事,当中又暗示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正适合当下的场景。
啪嗒一声,头顶的吊灯再次熄灭,韩一笑就站在门口,手搭放在开关上,观察着毛小辉越来越阴郁的神色。
啪嗒,吊灯亮起。
啪嗒,吊灯熄灭。
啪嗒,吊灯亮起。
啪嗒.....啪嗒,一声又一声,速度越来越快。
毛小辉直接埋头在被窝里咿咿呀呀的哭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方振一是被一股浓烟呛醒的,他睁开眼睛就见被子一角燃起了熊熊大火,他赶紧掀开被子,冲到了卫生间接了盆冷水过来,一盆浇灭了即将蔓延开的大火。
幸好他醒得早,火势也并不大,一盆冷水浇下去就渐渐熄灭了。
他刚松口气,啪嗒一声,一枚打火机掉在了地板上。
又半小时后,方婷婷的房间里,电脑自动开机,播放音乐。
开场的旋律诡异又晦涩,仿佛置身于阴暗恐怖的小巷子里,恶鬼就潜伏在暗处,等着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扑过来,啃噬你的血肉,乍起的女声像一只鬼在耳边浅吟低唱,招魂般的声音在小空间里此起彼伏,“往生不来背影常在,害了相思惹尘埃......”
不出意外,方婷婷是被灵异的歌声吓醒的,反应过来后,立刻扑到书桌前给电脑强制关机。
吓人也是个艺术活,啪嗒一声,电脑的屏幕刚刚按下去,头顶的吊灯就亮起来,晃得方婷婷赶紧闭上了眼睛。
嗤啦一声,方婷婷身侧的椅子向后滑去,吓得她浑身一抖。
紧接着,书本,圆珠笔,墨水瓶,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挨个挨个向方婷婷砸去!
凌晨两点半,湿漉漉的足迹再次蔓延上八楼,又穿过走廊回到了客厅。
韩一笑两眼无神的瘫倒在了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待到仇斐打来一盆热水帮她洗干净灰扑扑的脚丫子,她才回过神来,“谢谢。”
仇斐舒展开眉峰,打趣道,“光着脚走了这么远,一晚上吓三个人,还真挺累的?”
“.......”可不是吗?
“那你试试换种方式?”
“打骚扰电话?”
仇斐失笑了,“我不是说这个。”
“打的去?蹭车?”
“你......!”仇斐无言以对,变鬼了,所以思维也飘忽了吗?
韩一笑洞张着无辜的大眼睛,“那你想说什么?”
仇斐顺势将她圈入怀中,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锁骨,“你可以随风而动,随心而动,你从八楼跳下去都没事,难道就没想过,你已经不是人了,就没必要用人的方式生活吗?”
韩一笑眉头微皱,很是纳闷,“为什么你懂得比我还多?”到底你是鬼,还是我是鬼?
仇斐浅浅一笑,搪塞过去,“都说了,我是阴阳眼,自然懂得多。”
月光洒落进来,仇斐牵着韩一笑的手坐到了天台上,沐浴在圣洁的月光下,她的皮肤像吸饱了牛乳般白皙明亮起来,死气倏忽消失不见,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像一块晶莹剔透的软玉。
月明星稀,天上的星子少得可怜,微风拂过老旧的居民楼,吹来潮湿的草木气息,甚至吹起了韩一笑轻飘飘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韩一笑紧张性的抓住了仇斐的衣角,才避免被吹走。
“没事,”仇斐揉了揉她的头顶,安慰道,“习惯了就好,你试一下,跟随着风而动。”
思虑片刻,韩一笑果断的放开了紧拽着仇斐衣角的手。
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风的轻抚,微风中好似有一双隐形的大手轻轻的托起了她的身体,将她带往高处。
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的感觉,她俯视着这座城市,逆风扬起她的头发,她看见仇斐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一阵风过,又将她带往远方。
她像一片无依无靠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左摇右摆,她轻轻张开了双手,试着掌控风向。
风势渐弱,她似乎是在慢慢下落,她惊慌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是在以一种缓慢的方式下坠。
就像一片落叶,双腿以诡异的姿势左右摇摆减缓着下坠的速度,她停不下下坠的速度,慌张的想喊救命,她拼命地扭动着上半身,想抬起身子,抗拒地心引力,又一阵风拂过,将她带往高处,更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