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1)

他急欲去寻陆怀鸩,遂咬住了唇瓣,吃力地下了床榻,赤足踩于地面上。

他的身体好似被置于高火之上,苦苦煎熬着,足底一落地,又好似被人丢入了冰天雪地之中。

他浑身瑟瑟,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艰难地到了房门前。

他并未嗅到来自于陆怀鸩的气息,但他却希冀着陆怀鸩如同昨夜一般伫立于房门前,他只需一打开房门,便能扑入陆怀鸩怀中,便能吻上陆怀鸩的唇瓣。

可惜,莫要说打开房门了,他连靠近房门都不能。

一面白光正守卫着房门,而他过于弱小了,压根越不过去。

折腾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他终是耗尽气力,跌坐于地,他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膝,默默地看着从自己唇上流淌下来的血液染红了双足。

他将面孔埋于膝上,又觉不足够,遂伸手将自己的双足抓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可是这样的疼痛远不足以难抵挡已然蔓遍全身的难受。

难受至极,或许须得将这一张皮囊撕扯下来,方能缓解。

他的十枚指甲缝里已挤满了鲜血,其中甚至还混杂着些许皮肉。

他又试探着伸手抓住了,然而,一点都不觉得舒服,许久后,他的双手都未被污染。

他不得不换了一处,亦不如何舒服。

他难受得哭了出来,并不断地呼唤着:“怀鸩,怀鸩,怀鸩……”

过了很久很久都无人答复他。

而他所呼唤的陆怀鸩恰好赶至客栈,正满腹紧张地拾级而上。

他是件不称手的工具,今日更是一无所获。

纵然谢晏宁大发慈悲,饶过他的性命,他亦终将为谢晏宁所厌弃。

他到了谢晏宁房门前,全然不敢伸手叩门。

谢晏宁命令他不准在日出前出现在其眼前,现下距日出还有足足五个余时辰。

夜幕已降下了,却无丁点儿声响从这房间中传来,细细一嗅,房间中亦无谢晏宁的气息。

谢晏宁应当又设了结界吧?

或许谢晏宁正在自残,他不能再与昨日一般踟蹰了,他方要伸手叩门,却陡然有一把柔软的嗓音窜入了他耳中:“你这一身肌肤当真是令我爱不释手。”

是女子的嗓音么?

难不成是于琬琰?

但应当不是于琬琰的声音。

难不成谢晏宁招了妓子?

谢晏宁居然宁愿屈就于妓子,亦不愿与他有丝毫牵扯。

是了,谢晏宁又非断袖,他是男子,妓子却是女子,只这一点,他已输得一塌糊涂。

他转身离开,数步后,才又回到了房门前,这里头隐约有鬼气。

谢晏宁不会是招来了女鬼吧?

这鬼气似乎是他曾经闻过的。

除了鬼气,尚有修道者的气息,其人修为想必不浅。

难不成谢晏宁并不在里头?

下一息,房门倏而分开,他未及反应,脖颈已被人掐住了。

此人生得颜若舜华,身着火红的衣衫,腰间束着一线墨色的系带,青丝如云,挽了堕马髻,又饰以金步摇,但这堕马髻已凌乱不堪了,金步摇更是岌岌可危。

其非人是鬼,乃是他曾在鬼山见过一面的酆如归。

陆怀鸩心中歉然,自己居然将酆如归认作了妓子。

酆如归适才忙于轻薄姜无岐,原本不愿理会不识相的修仙者,未料想,这修仙者却是迟迟不走,好容易走了,竟又去而复返,着实扫兴。

他对于杀人并无兴致,仅是因为气恼而掐住了来者的脖颈,并未用多少气力。

姜无岐将自己的道袍收拾妥当后,方才出了房门,乍见酆如归掐着一人的脖颈,并不出言相劝。

酆如归虽是千年恶鬼,任性恣情,但心地并不坏。

果然,须臾,酆如归便收回了手,继而到了姜无岐身边,抱住了姜无岐的左臂,又在姜无岐耳畔吹着气问道:“道长,这玄衣公子颇有颜色,与我相较是我胜过他,亦或是他胜过我?”

姜无岐耳根的红晕已褪尽了,眉眼复又被禁欲之色所占领,郑重其事地道:“贫道认为你之颜色远胜于他。”

酆如归欢喜地匆匆咬了一下姜无岐的耳垂,后又气势汹汹地威胁来者:“倘若你再敢打扰我与道长,我便不客气了。”

酆如归明显已不认得自己了,陆怀鸩解释道:“我并非故意打扰两位,我此来是为了寻我师尊,我今晨出门前,师尊便住于这间房间。”

酆如归与姜无岐初到此地,不久前用罢晚膳,才进了这房间。

酆如归听得此言,发问道:“你师尊姓甚名谁,有何特征?”

陆怀鸩答道:“我师尊便是渡佛书院谢晏宁。”

酆如归只听闻过谢晏宁之名,他思忖着道:“我进这客栈后,并未发现这客栈内有魔气。”

姜无岐附和道:“贫道亦未发现。”

酆如归没必要撒谎,与酆如归甚是亲昵的道长端的是一副慈悯神态,想来亦不会撒谎。

那么,谢晏宁其实是为了支开自己,才遣自己去寻唐阳曦的?

一开始,谢晏宁便打定主意要抛弃他了。

是因为他昨夜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吧?

他昨夜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竟然强占了谢晏宁。

谢晏宁分明不愿意,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而神志不清,才会被他得手。

不过谢晏宁能留他一命已是格外开恩了,毕竟他所犯之罪万死难赎。

谢晏宁去了何处?

无论谢晏宁去了何处,他都不该厚颜无耻地去寻谢晏宁。

酆如归突然见得来者双目生红,心下了然,忍不住安慰道:“他或许有要事在身,急着离开,无暇知会于你,过几日,他便会回来寻你了。”

“我……”陆怀鸩摇首道,“多谢酆姑娘开解,我做了错事,师尊原本该当取我性命,能饶我一命,我便该满足了,师尊定然不会回来寻我。”

酆如归并非女子,但已习惯被人错认为女子了,并不纠正,反是劝道:“你若舍得下你师尊,自此天大地大,你可逍遥度日,不必再受其驱使;你若是舍不下你师尊,你还不赶紧去寻他,免得耽误了时辰。”

酆如归言辞恳切,并不像传闻中嗜血啖肉的恶鬼,莫非自己上一回并非侥幸从酆如归手中逃脱?而是酆如归故意放过了他?

陆怀鸩为表谢意,向着酆如归鞠了一躬,才又问道:“酆姑娘可知何处有‘相思骨’?”

“‘相思骨’?”酆如归自从遇见姜无岐后,便一直随姜无岐云游四方,除恶扬善,以积攒功德,但并不曾听闻过“相思骨”。

“‘相思骨’其色如相思豆,其形似人手骨。”见陆怀鸩颔首,姜无岐才继续道,“贫道曾阅读过前人所著一医药典籍,其上记载‘相思骨’分布于鬼山、陟溪山以及观翠山,但那医药典籍年代久远,而今无法确认这三处是否还有‘相思骨’。”

听闻此言,酆如归忽而想起自己曾见过眼前这玄衣公子,当时他那嗜血啖肉之瘾发作,险些将这玄衣公子吞食入腹。

“抱歉。”他先是向陆怀鸩致歉,后又道,“我不知鬼山是否有‘相思骨’,我近期不会回鬼山,你大可上山细细搜查。”

“多谢,祝酆姑娘与道长百年好合……”酆如归已是千年恶鬼,这道长又非凡人,百年如何足够?陆怀鸩慌忙改口道,“祝酆姑娘与道长永结同心,我这便去寻师尊了,就此拜别两位。”

他心中很是羡慕酆如归与姜无岐,倘若自己与酆如归一般乃是女子该有多好?

而他身后的酆如归已一把将姜无岐拽回房中,进而将姜无岐压于房门上,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脖颈,并踮起脚尖来,慢条斯理地亲吻着姜无岐的眉眼。

酆如归最为喜爱的便是姜无岐这副禁欲的眉眼,酆如归最为厌恶的亦是姜无岐这副禁欲的眉眼,姜无岐这副眉眼理当染上因他而起的绮色才是。

适才他得到了玄衣公子的祝福,他还从其眼中窥见了满满的羡慕,然而,玄衣公子却不知晓姜无岐对于他仅是纵容,恐怕不会有与他永结同心的一日。

那厢,陆怀鸩下定了决心去寻谢晏宁,又恐谢晏宁自残,心急如焚,下了楼去,在客栈内打听了一番,偏偏,小二哥、掌柜、账房、厨子、帮佣无一见过谢晏宁。

谢晏宁伤势不轻,应当走不远。

故而,他一面向过路人打听,一面一间客栈一间客栈地询问。

花费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终是打听到了形貌如谢晏宁者,他又取出一锭银子予老板娘作为谢礼,便上了楼去。

他足下所踏显然是木阶,他却错觉得踏于自己的心脏之上,一下一下,忐忑难言。

待他行至老板娘所指的房间前,早已出了一身热汗。

他方要抬手叩门,里头那人万般委屈地道:“怀鸩是你么?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分明是谢晏宁抛弃了他,但被谢晏宁软声软气地指责着,他却是顿觉自责。

他便不该去寻什么唐阳曦,他便该待在谢晏宁左右。

管他什么唐阳曦,管他什么流光斋斋主,于他而言,谢晏宁才是至为紧要的。

“晏宁,你可还好?我这便进去。”可这房门被谢晏宁设了阵法,一时半会儿根本打不开。

他又猝然闻得谢晏宁道:“我不好,很疼。”

他登时心疼欲裂:“你且后退些,我马上便进去。”

然而,他食言了,他唤出“扬清”来,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钻入他眼中的谢晏宁仿若堪堪被人从血海中打捞出来,几乎是体无完肤。

他跪下身去,颤抖着将谢晏宁拥入怀中,谢晏宁主动回抱了他,又在他耳畔,含着哭腔道:“怀鸩,不许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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