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1 / 1)

云凌荒来到好好一座道观的第十天,身上的伤终于好了,他叫来颜卿,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交给她。

“卿儿,我们要走了,给大家做顿饭。”

“这不是迷魂……咳!”颜卿看了看药瓶又看了看他,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好玩儿,卿儿知道了!”

郁殊从钟楼上探出一个小脑袋:“要是师父知道你给他下药,那你就死定了。”

云凌荒回头看他一眼:“想不想离开这里?”

“嗯。”郁殊点了点头,“他们都骗我。”

云凌荒跳上钟楼,看见地上放着一个酒瓶,他拿起来闻了闻——兑了水的,于是仰头喝了一口。

郁殊坐在地上,身旁放着一堆落叶,十三只一模一样的小纸人在他周围忙忙碌碌,把散落的枯叶一片片捡起来堆在一起。

“别捡了,休息吧。”郁殊伸出手,那些小纸人便一只抱着一只的大腿,顺着他的手腕爬进了袖子里。

“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云凌荒在他对面坐下。

“枸杞精就不能心情不好吗?”他拿下巴指了一下前方。

云凌荒顺着他指的方向朝远处看。

视线的尽头是东胜战魂派隐匿在云雾中的正殿。因为山势过高,浓密的云雾上竟然隐隐勾勒着一层霞。云雾中央破了一个洞,光便如同流水似的从洞中倾泻下来。几只白色的大鸟绕着光柱盘旋,飞着飞着,融进那光里去了。

云凌荒放下酒瓶问他:“魔神之主真的去了青丘?”

“那你还有别的线索?”

“你知道青丘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

“不知道。”

“算了。”云凌荒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小叔叔,等你找到了魔神之主,可以把他手里的元始天尊剑给我吗?”

“你要它做什么?”

“有人告诉我,如果解不开眼睛里的封印,就斩断它。”

“有时候记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郁殊单手捏碎了酒瓶,碎渣被灵力碾成粉末,随着钟楼上凄冷的北风洋洋洒洒远去了。这一刻,他原本淡漠到甚至有些呆傻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

“好不好,我说了才算。”

云凌荒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再看这小道士的脸,依旧面无表情,这份冷漠也令人胆寒。

“你真的是颗枸杞?”

“师父说是。”

“他不是骗你吗?”

“他是骗我,那你对我说过的话,又有多少是真的。”

郁殊转身跳下了钟楼,走入自己的小房间里去了。

有那么一瞬,云凌荒回头看向远处的云层,忽然觉得那个小道士的心里也许就像那漏斗般的浮云一样,破了个巨大的坑洞,任谁也填补不上了。

颜卿和云迟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在破道观的中庭里摆了一套满汉全席,这才勉强能招待下所有人。然而这群道士、道姑奇怪得很,别人费尽心思做的饭菜几乎一口没吃,水和酒却喝了个遍。

酒过三巡,天色渐晚,就连观主也没招架住酒劲和药性,闷声倒在席间。

丑时三刻,颜卿终于不负众望地放倒了所有人,这个时候,滴水未进的郁殊正背着他的黑伞,坐在树上发呆。

“臭道士,我去收拾行李了,你看好他们啊。”

“嗯。”郁殊朝她点头,“谢谢。”

“又不是为了你,是因为小叔叔高兴,我才做这些的。”颜卿嘟着嘴,语气却是雀跃的,“他这些日子心情一直很好,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

“嗯?”郁殊茫然地望着她。

“你别装蒜,我小叔叔一年跟我说的话,还不如一天和你说的多。”

“他这么不喜欢你?”

“我……臭道士你下来!”

“我不。”

“等本小姐收拾完东西,你就死定了!”颜卿脚一跺,匆匆跑回屋里去了。

郁殊松了口气,低头看着地面上横七竖八瘫倒的师兄师姐们,心里忽然有那么一丝抽痛。

风动了一瞬,云凌荒从天而降,坐在在离他不远的树枝上。

“收拾好了?”

郁殊指了指背上的那把黑伞:“我的行李只有它,我没什么可以带走的。”

云凌荒看着狼藉的院子问他:“后悔了?”

“那倒没有,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郁殊指着天上问他:“你见过送葬吗?我听说超度亡魂的时候可以把魂魄抽离出来,送入六道轮回,那时它们会像星星一样回到天上,再像雨一样落下来。如果灵力够多,就会变成满天的光雨。”

云凌荒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郁殊这才恍悟:“我都忘了,你们云家是最擅长送葬的。”

这话在云凌荒听来就好像在说:你们云家是最擅长杀人的。他有时候不明白,这个小道士说的许多话,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个时候,云迟和颜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蹑手蹑脚钻了出来,站在树下朝上面挥手。

郁殊立即招呼:“我们快点走吧,不然大家就醒了。”

云凌荒轻巧落地,从颜卿手中接过行李,抬眼看了看树上。

“等等。”郁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跳到最大的那棵枯树上摘了一小截枯枝放在自己房门前,这才轻轻跑了回来。

“走吧。”他说着,不等众人跟上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道观。

云凌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棵枯树,那是一株梨树。

梨树,离树。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因为颜卿和云迟还不能完全熟练御剑,一行四人便沿着盘旋的山路不断往下走去。

冬日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晚,好像老天总也睡不够似的,此时四周仍旧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陪着他们赶路。从这里望过去,就能看见山下的万家灯火。

郁殊忽然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远处。

云凌荒想起那本书上所写的内容,竟与此时此刻颇为相似,忍不住回味悠长地说:“你那本书里写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你的回忆,也许那个阵并不能完全封印你。”

郁殊的愣了愣,回头看向他,淡漠地回了一句“但愿吧”。

云凌荒看着远处说:“书里很多内容都连不上。”

“都不记得了。”郁殊的声音融化在山风里。

他看着远处的灯火,忍不住解开头上的发带,长发哗啦一声散落下来,被清冷的夜风吹起。

“小叔叔,你也试试看,夜风很舒服。”

衣袂翻飞,发出安静又寂寥的响声。那些灯火落进他的眼睛里,在那双毫无生气的眸子上映射出零星的光点,这一刻他似乎在这里,又似乎不在这里。

这幅画面突如其来地触动了云凌荒,不是因为美,而是因为怀念。

他呆呆地望着着郁殊,忽然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刻,某个地点,自己也曾见过这样一个遥望着万家灯火的背影。

“江夜。”他鬼使神差地喊出这个名字。

郁殊脚下猛然打滑,几颗石子从峭壁上滚落下去,那根墨绿色的发带立即随着山中的大风飞走了,他连忙往前走了一步,眼看就要掉下去,电光火石之间,云凌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

“你疯了?摔下去还有命?”

郁殊留恋地看着飞远的发带:“可是它……”

“可是什么?披着,又不难看。”

“你在夸我?”

“你要点脸。”

郁殊沉默一会儿,转身继续往山下走去。云凌荒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调换了位置,自己走在了靠近山崖的那边。

走在最前面的颜卿毫无睡意,一蹦一跳地问:“云迟云迟,你说我们这样连夜偷跑出来,叫什么?夜逃?夜遁?畏罪潜逃?”

云迟想了半天:“不告而别?”

“好像都不对。”颜卿嘟着嘴,转身问,“小叔叔、臭道士,你们说,这应该叫什么呀?”

郁殊:“私奔。”

云凌荒:“闭嘴。”

郁殊并不闭嘴:“我师父很喜欢我的,要是他知道我们私奔……”

“不告而别。”云凌荒订正。

郁殊顿了顿:“不告而别了,肯定会派人来抓我,在我们道观里,私奔……”

“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是大罪。如果有师兄师姐来抓我,你要替我挡着。”

“滚回去。”

郁殊摇头:“都已经私、不告而别了,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就是。”颜卿晃着脑袋说,“正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一树梨花压海棠。”

“卿儿啊,你的功课都是谁教的?”

“我爹爹呀,还有小叔叔。”

“小叔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

四个人吵吵嚷嚷,俨然一副出门郊游的架势,从夜晚走到日出,终于来到城镇之上。在看到繁华集市的那一刻,云迟和颜卿都在心里决绝地想:回家之后一定要熟练掌握御剑!

云迟做事稳妥,早就定好了客栈,每人一间。整理好东西后,他们在云凌荒的房间里汇合,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根据颜卿的说法,他们三人来到东胜原本是为了追回颜卿的父亲——颜羽烈的尸身,顺便帮流沙镇降妖伏魔。

颜羽烈乃是九州的姻亲门派,羽宿山派掌门。两年前,他与巨魔神对峙,不幸身亡,尸骨未寒又被人盗走。想当年,他与云凌荒等人结拜,从辈分上算是云少爷的二哥,于是他才带着颜卿和云迟,一路追查至此,却碰上了巨魔神阻扰,身受重伤。

“原来如此。”郁殊喝了口热茶问他,“颜羽烈是你二哥,那你大哥是谁?”

就连云迟都很震惊,这人听了如此荡气回肠的故事,在意的重点居然是这个?

云凌荒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那你是三哥?”聊天小能手郁殊继续灵魂追问。

颜卿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回了一句:“小叔叔是九州四少里年纪最小的。”

“哦。”郁殊恍然大悟,“你就是个弟弟。”

云凌荒拍案而起,明明是句大实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欠呢?

郁殊抬头问他:“小叔叔,你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云凌荒忍了又忍,终于重新坐下,右手不自觉摸着长夜的剑鞘,开始抠那上面镶嵌的玉石。

云迟立马给自家师父找台阶下,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师父,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晚些时候我联络三哥,让他陪你们找二哥的尸首。”

“那您呢?”

云凌荒看了郁殊一眼,淡淡地说:“去青丘。”

“小叔叔,你疯了吗?”颜卿拍案而起,“你怎么就偏信这个臭道士的鬼话?你知不知青丘到底有多危险?”

“我知道。”

“你知道还去!这条命你不要了?”

郁殊听着两人说话,疑惑地问:“青丘怎么了吗?”

云迟微微一愣:“前辈您不知道青丘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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