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室里已经坐了四人。
千叶警察本部的中村，她曾经有过数面只缘，东京警视厅的刑事部部长波多野，她也在照片上见过。而剩下的，应该便是九龙组的人了。
她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悄悄观察着桌前的四人，静静等着父亲开口。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路上多花了些时间。”
“没有没有，我们也才到没多久。您愿意赏脸来，真是让我们这蓬荜生辉。这位是小美吗？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中村主动承担起了局托儿的角色，一张老脸笑得像朵绽开的菊花。
久美子被他亲昵的称呼恶心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向后避了避，暗自腹诽起来。
中村这老头子铁定早就跟九龙搭上线了，为了两头占便宜，还想把大原组给拉下水，没想到一场爆炸把工厂给烧了，也不知道乌纱帽保不保得住。
想到这，她心情好了几分，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中村伯伯，各位长辈好。我是大原久美子。”
“没想到大原组长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九龙组一侧，一名貌美的妇人笑眯眯地打量着她，中村连忙接下话茬，开口介绍道：
“这两位是九世会的大姐头九世梨花子，黑崎会会长黑崎君龙。那边那位是东京警视厅刑事二部长波多野。”
父亲皮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幸会。”
久美子没想到九龙组组长之妻竟然会出现在这种饭局上，有些诧异。但她面色不显，对梨花子羞涩地抿了抿唇，微微颔首。
简单地寒暄过后，几人一一入座，谈话的内容也逐渐转入正题。
“《暴力团对策法》的事情，大家或多或少都应该有所耳闻了吧。”波多野抿了一口清酒，“法案规定必要条件下，需要加强对指定暴力团的管制和监控。”
“是应该加强监管啊。”黑崎君龙笑着附和道：“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总不能像以前那样打打杀杀吧。”
久美子在桌子下悄悄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拇趾关节，心里冷笑：真是厚脸皮。
“九龙和大原在关东的影响力可不小，要是有你们作表率，法案的推进肯定轻松许多吧。”中村主动为黑崎和父亲各添了一杯酒。
父亲双手接过酒杯，开始装傻充愣起来：
“大原也就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勉强讨口饭吃，完全比不上九龙的规模。”
“哪里哪里，您投资的地产可是遍布东京二十三区，我们都羡慕得很啊。”
“现在这种泡沫经济时代，地产都烂在手里想甩也甩不掉，怎么能跟九龙的实业的相提并论呢？”
听到父亲提到“实业”二字，两位警视长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久美子心情愈发舒畅，主动为中村和波多野倒了酒，对父亲无辜地眨了眨眼，悄声道：
“您说的是化工厂的事情吗？”
父亲给她回了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没有说话。黑崎君龙低下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倒是九世梨花子眉头微皱，柔声道：
“组里的产业我也不是非常了解，但是化工厂这种地方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才行。前阵子的爆炸，好像就是因为有人在仓库里抽烟……”
居然把这么大的事件定性成事故，这个女人睁眼说瞎话的水平可真是了不得。
久美子握紧了拳头，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是啊，听说还有人员伤亡，真的好可怜。”
中村试探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大原父女两人，见他们并没有发作的意思，立刻转换了话题：
“总之，《暴对法》一出台，肯定会对关东的局势产生一定影响。如果九龙和大原愿意通力合作，肯定能够带动更多组织转型……”
他话一出口，久美子心下了然。
原本在两个组织间虚与委蛇的警方，知道《暴对法》即将出台，瞬间就硬气了起来，还煞费苦心为九龙和大原牵线搭桥，想要两头都捞到好处，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不过托了智司的福，大原没损失一兵一卒，反倒是九龙不仅折了人手，还被烧了工厂，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不知道面前这两人是抱着什么心态来同他们吃饭的。
久美子颇有些幸灾乐祸，却没想到九世梨花子突然将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
“听这群大老爷们说话很无聊吧？”
她筷子一顿，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我能学到很多东西。”
“我还以为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更喜欢和同龄人一起玩呢。”
久美子心下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扯了扯嘴角，“还好，我朋友不是很多……”
“小美今年十八岁了吧？”
她愈发惶恐，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只见九世梨花子转头看向黑崎君龙，笑吟吟道：
“我记得你儿子也就比小美大上个两三岁，应该算是同龄人吧。”
黑崎君龙放下了杯子，点了点头。
“刚好趁这个机会，把犬子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
说罢，他拍了拍手，一名身着纯黑和服的高大男子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一瞬间，久美子感觉到男子冰冷的视线像刀片一样刮向她，猛地打了个寒战，本能地攥了一下袖口里的刀柄。
“这是犬子源治，去年刚刚接任黑崎会的若头，还不是很稳重，让大家见笑了。”
源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眼神没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但他身上凛冽的杀气已经暴露无遗，就连中村和波多野都吓了一跳。
“真是年轻有为。”
父亲用一句客套话打破了沉默，久美子也连忙附和，“比我家大哥成熟多了。”
从九世那个女人转变话题那一刻开始，久美子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她试图扯出自家大哥，但梨花子只是笑了笑：
“小美这么漂亮，在学校肯定有不少追求者吧？”
果不其然。
九龙组的目标是自己。
久美子诚惶诚恐地摇了摇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父亲。但没等父亲说话，早已和梨花子串通好的中村立刻开口道：
“这里的夜景是出了名的漂亮，再加上现在是红叶季，不去看看就太可惜了。”
“我们都已经看过了，你们应该还没来得及去吧？对了，源治好像也到得比较晚，不如一起去转转？”
“正事还没说完，就想着去赏红叶，九世会长怎么敢把事情交给你？”
“源治和小美毕竟是年轻人，在这坐一晚上多没意思，还不如去院子里转转。”
看到九世和黑崎两人一人当红脸，一人当白脸，她有些为难地看向父亲。
“丢下长辈跑去玩，太失礼了吧？”
“大原组长管得那么严吗？”
梨花子面露诧异之色，就连中村也帮着劝说起来。
父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抿了口茶，“要是你想去就去吧。”
问题又被抛回到自己身上，久美子心下一沉。若是拒绝了梨花子的提议，反而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但要是真的同源治一道，又不知道他们挖了什么坑等着自己跳下去。
她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
关东地区到了十一月中旬，几乎已经算是入了冬。
池塘边的红叶被凛冽的霜风染成火红，入夜之后，庭院里暖黄色的廊灯亮起，红黄交错的枫林倒映在水中，如梦似幻，宛若镜花水月一般。
久美子却没有欣赏景致的心情。
木质的廊桥只容得下一人通过，她原本想走在后面，却被那名叫源治的男子冰冷的眼神所慑，只能先一步走上廊桥。
源治紧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始终与她保持着一丈的距离。
明明两人都穿着木屐，她却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这家伙该不会是什么杀手之类的吧。”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却又不由得暗自揣度起对方的目的。
警方本想大事化小，但九龙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这场爆炸虽然因她而起，不过听橘哥的意思，九龙还并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九世梨花子让源治单独把她带出来，也许就是为了试探她，或者是想从她口中打听出究竟是谁干的。
她眉头微皱，脚步也顿了一下。
“您是叫……源治先生吧？”
男子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却没有接她的话。
久美子心中疑虑更甚。
对方的眼神完全没有停留在她的身上，若是想要试探她，也应该有所行动才对。
但光靠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决定开门见山。
“源治先生，您要是对红叶没什么兴趣的话，我们就早点回去吧？夜深了，水边还挺凉的。”
源治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冰冷的视线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久美子似乎有些害怕，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木屐踩到的地方刚好长了青苔，她脚底一滑，往池塘里跌去。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却还是反应迅速地拽住了她的右手，把她拉回了廊桥。
久美子心有戚戚地拍了拍胸口，对源治挤出了一个略带感激的羞涩笑容。
“让您见笑了。”
源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回去吧。”
久美子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是表现出了一副遗憾的样子，主动走到了源治的前面。
……
将久美子送到和室的源治，闪身隐入了屏风之中。屏风之后，坐着一名身着黑色学生装的阴沉少年，他对着烛光，摩挲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唐刀。
“刘。”
源治微微颔首，同少年打了个招呼。
名为刘的少年懒洋洋地抬眼看向源治。
“怎么样？”
“她很普通。”
刘轻笑出声。
“你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源治眉头紧皱，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刘笑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你就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