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无光,秦孤桐清秀的脸隐在阴霾中。
雅弗突逢变故也不惊慌,反倒是开口劝起秦孤桐:“我知你心中不快,但萧清浅的事,你听我一句劝,别管。”
秦孤桐不为所动,垂眸冷视:“哦?”
“她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有句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搅进这摊浑水。”雅弗苦口婆心地劝道,盼着说动秦孤桐,至少先给自己解围。
秦孤桐不置可否,淡淡说道:“也有句老话,叫虽万千人吾往矣。”
雅弗不忿:“你会后悔的。”
秦孤桐仿佛听到笑话一般,呲呲地笑起来:“有些事后悔也要做,何况没错。”
雅弗:“一意孤行是没有好处的。你知不知道,萧清浅身负天下人垂涎的宝血。她的血是天下最好的灵药,可以医白骨,救死人。”
秦孤桐大怒:“可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雅弗一愣,眼中精光突然黯然,软声低低说道:“身在这世间,诸多无奈。人人身不由己。”
秦孤桐气极反笑:“笑话,自己身不由己,就去害别人身不由己?自己没有,就去抢别人的?”
何丽忍不住怒道:“你知道什么。你当萧清浅是天生如此?她是我教千辛万苦练出的药人,为了她,老教主倾尽全教的财力物力人力。各色奇珍异宝,药山尸海才将她炼成!”
秦孤桐惶然一惊。
炼成?
猛然听见这两个字,她竟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心疼。
她心疼萧清浅。
她当她是意气风发之后突遭厄运,万万没想到那段世人传颂的经历,不过是她人生中一丁点的光。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只有那段在江湖上漂泊,刀光剑影里穿梭的日子才是自己的。
秦孤桐想起她白玉般的脸颊上,那份古井不波的沉寂。是否这十年囚禁,对她而言不过是又回到黑暗里。
雅弗见秦孤桐脸色突然间苍白,却没猜出她为何如此。她以为她怕了,畏惧了,担心了。
“没有方家还有别人,你就是把她救出来又能去哪里?天下虽大,只怕也没有她萧清浅容身之地!”雅弗不知自己在火上浇油,放缓声音蛊惑道,“只要我将她带回迦南殿,殿主一定会保护她。如果你愿意,也可以....”
秦孤桐打断她:“迦南殿?”她只听说过伽蓝寺,而伽蓝寺早就在武乱十五年中烧毁。
“迦南,那神应许给凡人的乐土。”雅弗自豪地说道,眼中浮现渴望的光芒,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自豪,“弥赛亚是地上的王,是至高无上的主,是神投射人间的影。”
秦孤桐皱起眉,横刀拔起,刀尖划破雅弗衣衫。她腰间赫然一处纹身,是一个七枝灯盏,左数第二个上纹着火苗。
“你!”
“七个,就你一个人来了吗?”秦孤桐看着纹身问道。
雅弗连忙翻身站起来,拉着布料将纹身遮住。突然抬头望着秦孤桐,勾起嘴角魅惑一笑:“到不知秦姑娘好这口,我.....”
横刀架在雅弗肩上,刀气袭卷,瞬间割开她的肌肤。秦孤桐口气不耐:“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来了多少人?”
雅弗脸上的媚笑退散,她冰凉凉地看着秦孤桐。眼中带着无所畏惧的不屑,说:“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不过打架可不是我擅长的。教中的秘密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闪已经在山下了。你不知道他,总该知道君瀚府大帅君天威之事吧?君天威就是死在闪手里。”
西南的霸主,君瀚府大帅居然是死在一个名不见传的人手里?
方家在君瀚府的领地不过是蝼蚁,要不是九转龙丹,方中正在君天威眼中连条狗都不如。
秦孤桐终于感到一丝畏惧。
未知的强大敌人,刺杀君瀚府大帅还能全身而退的敌人,足以让武林中绝大数的人感到畏惧,何况是无名小卒秦孤桐。
雅弗笑了笑,她宽慰秦孤桐:“闪是个有趣的人,很喜欢说些有趣的事。你不用怕,他一般很和善......”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截然而止,秦孤桐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她将横刀收回刀鞘便要离开。刚走两步,顿了顿,又折了回来。
片刻,她握着霜华剑离开方兴的书房,直奔鬼谷。
慈姨没想到她深夜而至,挣扎着喊道:“阿桐啊,松开慈姨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禁不起这般折磨啊。”
秦孤桐根本不理她,直奔床边。她见萧清浅仍如自己离开时一般乖巧的躺着床上,锦被的褶皱都没有变。不由心中长叹,怜惜的轻声唤道:“醒一醒,我要帮你斩开铁链了。”
“她听不见的!她听不见的!阿桐啊,给慈姨松松绑啊,我这老胳膊老腿都麻了。”慈姨高声哀嚎,生怕秦孤桐一直绑着她。
“闭嘴。”秦孤桐厉声道。
慈姨忙说:“她真的听不见的。方中正一直给她灌药,她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味道、尝不出咸淡。要不是为了保持药效,你碰她她都没感觉。”
“五感消退?为什么?方中正为什么要这么做?”秦孤桐闻言震惊,只觉得这些人所作所为已经不能用人的想法度量,衣冠皮囊之下都是恶鬼禽兽!
“我也不知道,我是被逼的!”慈姨看着秦孤桐杀气腾腾地逼近,连忙往后缩,“我我我,我想起来了。方中正说过,她的武功跟五感有关。他,他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给她灌□□,都是方中正干的!”
慈姨胆颤的牙齿磕碰,发出破碎的害怕。她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她一直都知道的。
秦孤桐眼中怒火腾腾:“什么叫保持药效?”
“头两年有次没救活人,人上门闹事,方中正发现要是这怪物一直好好的,她的血就没那么有用。”慈姨好像突然找到了好借口,连忙给自己洗脱罪名,“所以,我才,我才弄她,都是方中正让我这么干的!都是他逼的!”
秦孤桐望着萧清浅,她睡颜恬静,脸上交错的伤痕也遮掩不了那抹清丽。
“我与你无冤无仇。”秦孤桐回过头,冷冷的对慈姨说。就在慈姨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秦孤桐猛地抬手一击将她打晕,“苍天有眼,愿你安然死在这里。”
秦孤桐托起萧清浅右手腕上的铁链,黑色的镔铁,衬得那手腕如莹玉一般。玉骨天成,雪肌无暇,只可惜,太瘦了些。
握着霜华剑在铁铐上小心的比划了一下,秦孤桐丹田气转,用足了浑身气力,扬起长剑,奋力一斩。
——铮!
一声长鸣,铁铐应声而开。秦孤桐托着萧清浅的手腕,反复查看,生怕伤着她。
突然,手指微微一曲。
秦孤桐一惊,见萧清浅气息有起伏,似乎慢慢醒过来。她低头凑到萧清浅脸边,只觉香气宜人,想来自己嗅见的异香正是源自于她。秦孤桐愣神之际,萧清浅动了一下右手手指,缓缓抬起手臂。这动作似乎不受她控制,而是手臂被微风吹起,轻轻慢慢碰到秦孤桐的脸颊。
脸上轻柔的触感微痒,秦孤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多天,她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出来。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般心满意足的笑。
她小心地握着萧清浅的手,一点一点触碰自己的脸颊。她看不见,她只能让她用指尖描画。让她知道自己,不必害怕。
“别害。”秦孤桐小声的说,明知道萧清浅听不见,她仍然柔声安抚,“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秦孤桐将霜华剑放在一边,捧着萧清浅的手,在掌心写下——别怕。
萧清浅睫羽轻颤,神色依旧淡然,秦孤桐不知她是不是不识字,又写——可识字?
她紧紧的盯着萧清浅,那张伤痕密布的脸已经不能惊吓她。秦孤桐只盼着她点点头,给自己回应,哪怕一丁点。
萧清浅握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手很凉,秦孤桐却突然觉得丹田中腾起一簇火,燃烧着鲜血在脉络里奔腾。她连忙在萧清浅的掌心写道——别动,开铁铐。
萧清浅果然不动,十分乖巧的任她摆弄。等手铐脚铐都打开,秦孤桐欣喜若狂,比萧清浅还开心。萧清浅不见又看不见,秦孤桐满腔欢喜无处宣泄,很不得将慈姨摇醒。她搓搓手,回到萧清浅身边,在她掌心写道——好了,别怕,我不是坏人。
秦孤桐写的很慢,怕萧清浅辨识不明。她写着写着,才突然想到,她和萧清浅该何去何从?方家是不能留的,逃出方家尚且不易,而山下可能已经危机四伏。那个刺杀君天威的神秘人......
想到这里,她浑身沸腾的热血瞬间冷下来,禁不住微微一颤,坠入冰渊。
她凝望着萧清浅,一时茫然无措。
天下之大,难道真的没有一处容身之地?
这时萧清浅慢慢抬起手,小心摸索着将她手翻过来,微凉的指尖在秦孤桐掌心轻轻滑过,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