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仁翠热情的将亲家大伯往屋里请,陈老大因做了亏心事自是不敢正眼瞧梁柏达,躲在角落里低头看着脚尖。
陈柏达虽看不上这人家,还是沉稳的开口“既然东西清点过了,那就签文书吧”
苗仁翠看看陈老大,又将目光转向陈青。
陈青一直站在屋内,此刻走到桌前说道“妹子嫁人后,我兄妹与陈家再无关系,所以这婚书当我来签,以后有事也需跟我讲”
梁柏达看向苗仁翠和陈老大,见二人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也需得了村里长辈的认可”
村长早早就被请到陈老大家,便开口解释“这事原也是合家之前就定好的,有村里长辈作证,不会有差池”
“我10岁,陈碧5岁,入大伯家。陈碧嫁人,家里两亩旱田同房契均归大伯所有,我净身出户,从此再无瓜葛,对还是不对?”陈青缓慢而坚定的向村长和屋内长辈看了一圈,得到所有人点头后,才对梁柏达点点头。
“如此甚好,即如此,便当由你签”梁柏达也希望能与这样的人家赶紧断亲,免得将来贴上梁家。
陈青磨了磨,一笔一画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吹干后说“妹子不识字,又是女儿家,我去让她盖手印”
说完陈青便亲自拿着朱砂和文书去了隔壁院子。这文书等同于婚书,大婚后,凭此入族谱。也就是说,签了文书等于半个梁家人,入了族谱就彻底改姓夫家姓。
陈青也没避着妹子,直接将自己的手印盖在本该陈碧签字画押的地方。
“哥~”陈碧担忧的看着哥哥。
“不怕,哥哥有办法”陈青安慰妹妹,他不想妹子担忧,就没跟陈碧说实话,只说自己将来会以工抵债,还清欠款就可脱离梁家。
陈碧眼泪含在眼圈里强忍着不掉下来,哥哥为了自己能嫁去万家,宁可做长工替大伯一家还债。终归还是自己拖累了哥哥,以后她要努力攒钱争取帮哥哥早日还清债务。
“别这样,在陈家不也跟长工一样?顶多就是换个东家而已,凭哥哥的本事,不出十年就能还清三百两”陈青隐去聘礼要的二百两,轻笑着说道。
“嗯,阿碧也会努力绣活”陈碧擦去泪花,坚定点头。
“自己留着花,哥哥比你挣的多”陈青笑笑,便拿起文书转身出门,阳光落在身周,只留给陈碧一个高大厚重的背影,一如她梦想中阿爹的样子,可靠又值得依赖。
梁柏达收了文书,觉得陈青这个孩子还算不错,多跟他讲了几句话,越发满意这个未来大舅哥。
“东家,陈家小门小户,又是您家手里的佃户,所以按照规矩是要送亲上门的,到时新人自己去就行,不用东家迎亲”陈青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轻声对梁柏达说道。
“咱梁家虽是地主,但终归也是农户靠土地发家,不比那些城里人规矩大,这亲还是要迎,姑娘家一辈子就这一次婚事,还是体面点好,免得委屈着”梁柏达语气缓和不少,也不愿委屈了人家妹子,遂开口解释。
“使不得,咱还是按规矩来”陈青低眉顺眼的说道,语气染上一丝坚定。
梁柏达见陈青态度坚决,也不免有丝顾虑,这放着花轿不坐,非要自己上门,这当哥的也未免狠心了点,语气便也不如刚才友好,生硬说道“若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通知梁家”
定好日子,陈青恭敬的送走梁柏达,这才松了一口气,遣散村民,送走村长和长辈,这才关了院门冷声对家里人说“嘴严点,不然出了问题,就别怪我兜不住全吐出来”
陈家人立马闭嘴点头,有人出头抗事,他们也乐意做缩头乌龟。
一转眼,陈碧出嫁的日子快到了。
陈青里里外外忙碌了月余,才安排好妹子出嫁的各种事宜,婚期越近,陈碧越紧张,不仅担心自己更担心哥哥,每日魂不守舍的,连嫁衣都绣错了好几针。
嫁衣是陈青特意带阿碧去选的料子,回来就说是柳婶娘送给阿碧的贺礼。大伯娘倒是没说什么,总归不用自己出钱就行。
梁家送来的聘礼,陈青兄妹一点没动,大部分值钱物件都让陈老大拿去换了银子,剩下些吃食布卷,陈青也不屑沾染。
当喜庆的喜乐声远远传来,陈家沟立马沸腾起来,今日是陈家小哥出嫁的日子,大家都来瞧个热闹,再过两日就是秋收农忙时节,为了赶在农忙之前完婚,据说陈家还破了规矩提前出嫁。
原本跟万家定亲的是陈碧,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又传出梁家与陈碧定了亲,陈家昨天说是陈青出嫁,今日又说陈碧出嫁,村里人迷迷糊糊,陈家人说的也含含糊糊,反正今日是陈家的好日子,众人也都等着看嫁人的到底是陈碧还是陈青。
“哥,我走了”陈碧装扮一新,大红嫁衣将稚嫩的脸颊映出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陈青将喜帕盖在妹子头上,轻轻抱了一下,又在她手里塞上一个钱袋。才说“哥哥不在身边,好好照顾自己,受了委屈记得捎信给我”
“哥,我不要,你自己留着”陈碧强忍的眼泪,在听见陈青那极力隐藏的一丝颤音后,彻底崩溃。
“哭什么哭,哥哥不许你哭嫁,要给哥哥笑着上花轿”陈青抖着嗓子,哽咽的努力眨回泛出的泪花,硬是将银子塞进妹妹手里。他终于知道父亲嫁女儿到底是什么心情了,其中各种滋味除了当事人根本无法说清。
“嗯~~哥哥也……呜呜……照顾好自己~”陈碧艰难的说道一半,到底还是崩溃哭出声来。
此刻陈青万千言语梗在喉中,只挤出干巴巴的两个字“去吧~”
摆摆手,让门外的万卓平背起妹子进入花轿。门关上那一刻,陈青听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整理包袱,今日也是他出嫁的日子,但却不能让人知道……
除了一身体面的嫁衣,陈碧连一样嫁妆也没有,连接亲的柳媒婆都不免撇嘴,对娘家亲戚更是语带嘲讽。挥着娟帕怪声怪气的叫了一声“走了,走了~新人起轿!”
大伯娘假意的哭了两嗓子后收起眼泪,今后陈碧就再不是陈家人了。
花轿抬着新人步出陈家沟,一路跟着的村娃子才慢慢止住脚步,走过乡间小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停在路边,向县城方向张望。
柳媒婆笑了一下,就听远远传来唱嫁声“陈碧姑娘的嫁妆送到~~”
“翡翠玉石头面一套~”
“四爪雕花梳妆台一件~”
“八宝首饰盒一个~”
“文房四宝一套~”
“锦面大红喜被三套~”
“四季时令披挂12套~”
“同记锦缎三匹~”
“同记棉布三匹~”
“同记麻布三匹~”
“卢云绣针一套~”
“胭脂水粉十盒~”
“…………”
抑扬顿挫的唱嫁声远远传递开来,身处山坳的众人听着久久不散的回声,随着媒婆一声“起轿!”迎亲队伍朝着万柳屯慢慢行去。
陈碧咬着嘴唇,捏紧手里的荷包,猛然扯掉头上的盖头,掀开帘子对小山包喊了声“哥~”
山包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对着她遥遥摆手,那一身粗布红衫映衬在满是绿色的山包上是那么显眼。
陈碧在看见陈青的那一刻放声痛哭,用力摆手,直至再也看不见那抹红色身影……
陈青背着背筐缓步走在去往梁家村的路上,背筐里的物件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前路漫漫,等待他的是未知旅途,与素不相识的夫君……
第二日,梁家村的梁三爷娶亲,整个梁家村的村民都被请来吃喜酒。
露天席地的摆满了桌椅,桌面都铺了红布,一水的红桌子分两排从梁家大门口一路延伸至半个梁家村。
一大早半个梁家村的妇人都参与到制作喜宴的活计上。梁家大婚,邀请全村来沾喜气,所有自愿帮忙的村妇都可以领到利是(红包)。
梁家更是请了县里万乐斋的主厨来掌勺,七、八个打下手的学徒从寅时开始卤肉,十几口大锅满满炖了各色肉食。
新郎官一身红装,满面喜色的从大氅四开的门口出来,整个梁家都喜气洋洋的等待新妇上门。
卯时一到,众人引颈顾盼,齐刷刷的看向梁家村入口,不见花轿,连个送嫁的娘家人都没有,只见一个男子身着红布衣衫,背着一个竹筐缓缓行来。
门口等待燃鞭的李三见到陈青也是一愣,他是知道三爷娶的是陈青妹子,虽没见到新娘子,但大舅哥来了还穿着喜服?吉时一到,李三还是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的响了好一会儿。
陈青深吸一口气,踏过鞭炮,径直穿过村民自发让出来的一条道路。
众人虽然好奇,但却不敢多嘴,有小孩子好奇的问新娘子在哪,也被自家大人捂住嘴不准出声。
没瞧见发髻上绑了红布条吗?感情梁三爷这娶的是位小哥啊,怪不得连亲都不用迎,还让小哥自己走着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