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顺来提前退休了,其实,他离退休年纪还有两年时间,不是他年纪大了,拿不动扳手了,也不是他浑水摸鱼工作不认真。
而是纺织厂今年效益大幅度下滑,早已入不支出了,现在就靠着银行贷款艰难维持着。要是有一天银行不肯再贷款,纺织厂就只能歇菜了。
为了达到给厂里减负的目的,纺织厂领导们经过开会商议,先让一小批职工下岗,后续再看情况,如果还是不行,没办法,再下岗一批吧。
按理说,像许顺来这种明后年眼看着就退休的人,看在他为厂里勤勤恳恳工作了半辈子的份上,也不会让他此时下岗,怎么也得让他待到退休吧。
可如果许顺来留下来,要下岗的就是那些年近中年的工人们了。
这个年纪了,肯定早已经成家了,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一旦下岗,没有年龄优势,技术也就马马虎虎不咋的,那拿什么养家糊口。
到处打零工卖苦力?
看着那些像没头苍蝇惊慌失措的工人们,许顺来就仿佛看见自己大儿子。
人老了老了,心肠就软了,于心不忍啊。
于是,他就主动跟车间主任提了自己要提前退休的想法,能占一个名额是一个,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再多的他也无能为力了。
车间主任握着许顺来的手不禁动容道:“老许,你是好人呐!”
最近这段期间,因为这下岗的事情,他忙得也是焦头烂额的。
上面领导轻飘飘的一句话说让各个车间选出下岗名额,可难做的都是他自己啊。
谁的心不是肉长的。
这选谁留下,选谁下岗,他都左右为难,可是坏人一家生计的大事。
甭管平时工作是否认真,有没有浑水摸鱼,还是为人作风是不是有问题,这时候都要特别慎重,要再三考虑,不能光凭某一点就定下来。
不然,他怕晚上睡觉时,有人会来他家砸玻璃泄愤呢。
这种情况下,许顺来通情达理要求提前退休,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最起码可以少一个下岗名额,他也能少头痛一分。
没错,现在提前退休是可以抵下岗名额的。
从纺织厂提前退休后,彻底闲下来的许顺来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在家里根本待不住。
他没什么个人爱好,平常就爱跟人说说闲话,但现在找不到聊啊。
他那些老伙计大部分都在纺织厂继续工作,两个已经退休的老伙计那是成天见不到人,为了补贴子女,他们都在外面到处找活干。
加上许顺来也不爱看电视剧,就晚上看看新闻联播完事了。现在没处可去,就跟王菊香整天在家里大眼对小眼,眼看着都快闷出病来了。
他就想出去找找活干,打发打发时间,闲着实在太难受了。
许伟杰不愿意了,他又不是养不起自家爸妈。
不要说一个老头老太太,就是再来十个老头老太太要养活,对财大气粗的小许总那也是绰绰有余,轻而易举的事情
许伟杰主要担心许顺来出去磕着碰着就不好了,看着是还挺精瘦干练,实际年岁不轻了,一不小心摔个跤,那可是要老命的。
有一次,许伟民回家还钱,王菊香就顺嘴提了两句,说许顺来在家里闲的发慌,就被他默默记在心里了。
回去他就跟张燕兰商量道:“燕兰,前些天你还说游戏厅生意好,你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我想着我爸不是最近退休了嘛,他在家里呆不住,老想找份活干干,是不是让他去游戏厅帮你?这样一来,你也有了帮手,我爸也有事情做,一举两得。”
从心里来说,张燕兰当然不愿意了,叫许伟民辞职回来帮忙和让公公过来帮忙,那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种是平等关系,另一种就是完全不平等关系,既是长辈又是债主,就跟压了两座大山似的。
可是她又苦于没立场不让公公过来,毕竟开游戏厅的本钱还是向他借的,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生意红火的游戏厅,也不能天天晚上数钞票硬币收的手发抖。
虽然钱已经还了一部分了,但这情还得念着记着,不然许伟民估计会跟自己翻脸。
所以,张燕兰只能憋屈的点头同意了。
她心想要是知道会变成这样,就早点让已经退休的娘家妈过来帮忙了,还能补贴她一些呢。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许顺来要去游戏厅帮忙,许伟杰这次倒没反对。
他也看出来了,老爷子根本就闲不下来,拿去游戏厅发挥余热也好,怎么也是在自己人的眼皮子低下。
就这样,早已分家单过的张燕兰开始从早到晚,面对着公公许顺来那张一本正经严肃的脸。
要不是游戏厅生意火爆,她忙着收钱换币,没有一点空闲,她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她自己这边尽量做到互不相干,相安无事,可许顺来那边却生事了。
在游戏厅呆了没两天,许顺来就发现来玩电子游戏的人,除了一部分年轻小伙子,大部分都是附近中小学校的学生们。
每当下午学校放学,来玩游戏的学生们就跟潮水一般涌向辉辉游戏厅,然后就开始互相争抢起游戏机的使用权。
许顺来就亲眼看着好几个中学生为了早点玩上游戏打架,然后他赶紧过去拉架。
而张燕兰淡定的坐在桌子后面,一副只要不破坏游戏机,万事不管的样子。
这段时间,她又不是没看过毛孩子打架,能打出什么花来,很快就会偃旗息鼓,又凑到游戏机前激动的玩着看着。
但在许顺来看来,这样哪行啊,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报效国家,怎么能沉迷于电子游戏呢,这不是玩物丧志嘛。
非常有保卫祖国未来花朵使命感的许顺来,当天不仅把打架的几个学生轰出游戏厅,还把那些玩得正起劲的学生们跟抓小鸡仔似的,不顾他们微弱的挣扎,一个个拎起来就往店外扔。
然后,许顺来站在游戏厅门口,虎着一张脸,威吓他们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要是再敢踏进一步游戏厅,有一个是一个,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门口这些中小学生们哪见过这样恶声恶气的人,胆子小的在他说话时早就撒腿一哄而散了,胆子大点的看到许顺来一下下挥舞拳头,自认打是不过的,也悻悻离开了。
不仅如此,许顺来怕这群学生们隔天就去而复返,他就守在游戏厅门口,跟黑脸门神一样用锐利的眼睛盯着,成年人可以进去,只要是学生模样的人都只能含恨止步于门口。
不到两天时间,辉辉游戏厅的生意从人满为患肉眼可见的冷清起来,毕竟年轻小伙子也是要工作的,他们时间没有学生多,也不像学生们这样沉迷,游戏对于他们只是调剂生活的娱乐。
张燕兰看着一天比一天少的钱,心道要是再不请走这尊神,她生意就别想继续做了。
晚上,张燕兰就跟许伟民吹枕头风,“伟民,我也不是不让爸帮忙,可是爸要是再待下去,别说赚钱还债了,不亏钱就不错了。”
当然,她描述的稍微夸张了一丢丢。就算少了学生光顾,赚钱还是不难的,只是会少上一大半。
让一个已经习惯山珍海味的人再重新回归到清粥小菜,搁谁谁也受不了啊。
许伟民只能抽空回了一趟纺织厂家属院,放下买的水果,非常委婉的跟王菊香提起。
“妈,我最近思来想去,觉得爸还是在家享享清福更好,他每天这样来来回回,人看着都清减多了。”
话都不用挑明说,王菊香就知道大儿子的心思了,他不想让老伴再去帮忙了。
等许顺来下午回来,王菊香就把大儿子的意思转达给他了。
许顺来这人也很倔,既然大儿子不让他去游戏厅了,那他还就不去了,又不是多好多稀罕的事,每天呆在游戏厅里他照样没人说话。
再说他并不是无处可去,等着瞧吧。
这时,许娇娇在办公室里聚精会神玩抓娃娃机呢,忽然右眼皮就狂跳,她摁着眼皮,都能感受到激烈程度。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虽然她不迷信,但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两天后,她就知道所谓不好的感觉是什么了,被辉辉游戏厅扫地出门的许顺来堂而皇之的转战到了达达食品厂。
许娇娇是听到一道熟悉的笑声,出来一看,许顺来正坐在门卫室外面的小板凳上跟老何乐呵呵的聊天呢。
看了一小会,许娇娇就转身去了许伟季办公室,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爸来厂里了?”
她就不信许伟杰不知道。
许伟杰烦躁的抓了把头发,露出一脸苦笑,“就刚才,只比你早一点点。”
他去厂房视察工人一出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跟老何说话,走进一看,果然是他爸。
“爸,您怎么一人就来了,要是早点跟我说一声,我还能带你一块过来呢。”许伟杰道。
许顺来摆手,“我还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呢,坐趟公交车,下车再走十五六分钟就到了,一点不费事。”
“爸,那您今天是来看看,还是?”
许顺来就看许伟杰,“不是你说的,我在家里闷得慌就来厂里转转,怎么的,不欢迎啊?”
欢迎,当然欢迎了,许伟杰敢不欢迎嘛。
那一刹那,许伟杰把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合着他爸花了两天给自己下套,然后他还跟个傻兔子一样自投罗网。
前两天,许伟杰经常看见许顺来巴巴的蹲在家里唉声叹气,模样看着怪可怜的。
他就随口说了一句,要是无聊,就去厂里转转。
当时,许顺来故作矜持没立即答应,许伟杰以为他没这个心思,却不想他早等这话了,心里早就蠢蠢欲动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
现在许伟杰可不敢跟许娇娇说,许顺来是他请来的,不然准得被二姐收拾。
他看着许娇娇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姐,许总,要不要劝爸回家啊?”
有这老爷子在,他就有种无所遁形的束缚在。
许娇娇扬扬下巴,凉凉道:“那你说谁去啊?是你去说,还是你去说?”
有了之前被赶的经历,这会儿许顺来又在兴头上,谁去都会被喷个狗血淋头,她才不会去踩这个雷呢。
如果只有这两个选择,那许伟杰选择死亡,他赶紧说道爸在的话,好像也影响不了什么事情。
最后,许娇娇一锤定音,只要老爷子不惹事,好好待着玩,也就随他去了,她就这么点要求。
只是早晚车里多个人,中午食堂多双筷子而已,无所谓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姐弟俩想的这么简单。
就算是许总小许总爸爸,老何也不能光顾着许顺来聊天,他也是有事情要做的。
一有货车进来,无论熟不熟,他这边都要登记。
许顺来也很知趣,知道他要工作,就主动离开了。
接着,他先去厂房门口探头瞧了瞧,工人们都在认真工作,他更不好打扰,转了又转,就溜溜达达到了食堂。
很快,许顺来就跟食堂两个掌勺师傅混熟了。
掌勺师傅们知道了他的身份,又见他这么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还帮忙干活。
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情,都是知不无言言无不尽,生怕让他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然后事情就坏了。
许顺来发现食堂买的菜很明显就比市价贵了。
他本人虽然不常买菜,但这段时间呆着家里,总听王菊香念叨今天西红柿买贵了,别家的更便宜,明天黄瓜便宜了两分,猪肉怎么又涨价了等等。
他是听了一肚子的菜经,对菜价大概也有了点了解。
中午吃过饭,许娇娇在厂里就没看到许顺来的人影,问老何,老何说午休时,他就出去了,他也不好打听人去哪里了。
许顺来快到下午下班前人才回来,许娇娇问他去哪里了,他也不说。
后来,她才知道他老人家不辞辛苦去附近村子打听菜价去了。
经过两天的实地踩点,许顺来发现食堂的一干农副产品都买贵了。
他都算过了,一天最少贵个十块八块,一个月就贵二三百,一年就多出两千多开支,都抵得上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了。
这可不行!
许顺来很快行动起来,带着两个掌勺师傅,骑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脏兮兮小三轮去附近村子收菜了。
至于食堂打杂的大妈,当然是留在食堂里,都有三个老爷们了,就不用不顶事的老娘们瞎掺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