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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新女性报》发行日(1 / 1)

问完了钱明珠的问题,珍卿又问感情上的问题:

“三哥,胡先生刚才表白,他是以结婚报恩和赎罪,虽说要跟钱明珠结婚,心里还惦记着四姐,想到四姐就痛不欲生。

“他说的话可不可信呢?”

陆三哥晃着酒夜,似笑非笑的不说话,而后忽然看向珍卿,认真地问:“你觉得呢?胡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

珍卿耸耸小肩膀:“看似可信,但这个人太——太——”

“太什么?”

太太太让人想抽他了,琼瑶男主都干不出来的事,他一个工科博士干得理所当然。

你喝了酒有没有干那事,自己是个小雏鸡,闹不明白咋个回事,那你不会咨询一下医生吗?

先是觉得毁了人家清白,然后,见这姑娘舍身救了女友,他就圣父附身想赎罪报恩,自己就要献身跟人结婚。

这事怎么能说得通呢?从小吃脑残奶片,也未见得能干出这事来。

陆三哥见她想不明白,好心地给她解释:

“胡先生会写情诗,你也别把他想得太烂漫。

“胡先生在电力公司任职,我们家做的生意,跟他的职业没什么关系,对他事业的帮助有限。

“而谢公馆家大业大,你四姐的底气也大,他娶了你四姐,将来过日子未必自在。

“而钱明珠家世寻常,可倚仗的就只有他,钱的性情比你四姐好,钱的嫁妆也很丰厚。而胡梓家世优渥,也未必缺钱花。所以,他不是非你四姐不可……”

珍卿若有所悟,问:

“三哥,那姓胡的必定晓得,钱明珠并没有玷污。那这一回的事,岂不是他也有份?”

陆三哥神情寻常:

“你想明白这一点,就该晓得,胡梓也许喜欢你四姐,但她未必不喜欢钱明珠。

“他对钱明珠的行事,忍耐度如此之高,未必不是喜欢钱明珠更多。

“而且,胡梓是他家里的幺子,读书外没操过别的心,行事随心所欲,性格颠三倒四也是有的……”

所以,胡梓面前倒掉了一个钱明珠,还有陆惜音这个备胎啊。

还是陆/四姐人品太差,遇到个脸嫩心花的大渣男,真的差一点被毁掉一辈子。

回想胡先生的相貌举动,珍卿一直看不上他,但她是因为觉得此人愚蠢沙雕。

现在仔细想一想,能读到工科博士的人,智商能有多感人呢?

所以,以后要切记人不可貌相啊。

他们聊完都各自思量着,金妈进来跟三哥说:

“三少爷,四小姐想找你说话,请你——”

陆三哥淡淡瞟她一眼,说:“你告诉四小姐,以后无论什么事,都叫她自己负责,她以后的任何事,都与我无关了。”

金妈神情为难,欲言又止,但终没有多说什么,她放轻脚步退出了房间。

三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看着珍卿,眼睛里的情绪很深浓。

他忽向珍卿伸出手,带一点酒后鼻音跟她说:

“小五,你来抱抱三哥,好吗?”

珍卿稍稍有点意外,但她并没有想推拒。

她起离坐得离三哥近些,三哥伸出双手紧抱住她,他闭上双眼轻嗅她的发丝。

默默地相拥一会儿,珍卿觉得有点热了。

三哥在她耳边说:“惜音跟大哥不同,惜音——我在东洋留学时,常在惦记着她,后来回国定居,也尽量补偿她。

“我对她对的失望,比别人以为的深。以后……四妹,也许只是一个称呼。”

珍卿为三哥感到难过。易地而处,陆惜音这样的妹妹,她也会一脚踢开的。

出事的那一天,陆/四姐话没说出来——谢董事长阻止了她。但是明白人都明白,她想牺牲三哥成全自己。

下雨天也还比较闷热,三哥估计也焐了一身汗,终于主动结束了这场拥抱。

他掰着珍卿的肩膀,说:“小妹,我由衷感谢杜叔叔,若不是有他在,你不会来到我身边,那么我的人生,必定充满失望和黑暗的。”

现在,他只是有点依赖酒精,如果世上没有一个珍卿,他难免会更多地自我放纵——因为其他人的人性,足够让人失望,但珍卿尚未叫他失望过。

珍卿握住三哥的手,恳切地说:“三哥,母亲,还有二姐,他们都很爱你的,他们不会永远让你失望。我也很在乎三哥,大约,不会叫三哥太失望。”

他黑漆漆的眼眸很温柔,说:“陪我去晋州路住两天,好不好?”

珍卿低下头有点为难:“《新女性报》明天发行,我答应了学姐,一定要帮忙的。三哥——”

陆三哥截断她的话:“发行我帮你办,好不好?”

珍卿还是觉得为难:“就算三哥一手包办,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总不能不露面吧。”

陆三哥不能强逼,只好答应明天陪她露面。

翌日是八月十六号,这是个炸晴的艳阳天儿。

《新女性报》正式开刊了。

除了直送报摊的报纸外,她们六大创社元老,各自承接了一份推销任务,每个人负责熟悉的片区,带着报纸向学校、医院、工厂、社区、车站等,兜售新鲜出炉的《新女性报》。

珍卿亲友师长比较多,虽说日常杂事不少。但这时候就显出人多力量大。

家里晓得《新女性报》要发行,都主动帮珍卿分担任务。

杜教授把报纸带到学校去,叫他同校的孙离教授,帮着女儿搞搞发行大事。

海宁大学三年前放开女禁,招收女生与男生在校同学。

现在他们校中女学生将近百人。还有校中教职员的女眷等。这些都是《新女性报》的潜在客户。

谢董事长也支持继女事业。

除了以公司名义订《新女性报》,分发给下属工厂的女工人看。她还许诺要把《新女性报》,带到她参加的各协会组织,鼓动那里的女性成员订购。而她各方面的朋友,也都可以帮着推销。

连吴二姐也自己出资,买了报纸带到医院,说会叫朋友们帮忙,帮珍卿好好推销一下。

陆三哥这里更不必说,他直接吩咐阿永,联络工厂、青帮和警界的朋友,直接向全城的报摊、报亭,摊牌《新女性报》的推销任务。

还有《十字街心》的魏先生,教她画画的慕先生,等等,一听说她要推销报纸,二话不说都愿意帮忙……

虽说她承接的分销任务,直接被大家给包办了。但珍卿也没坐家里喝茶。

下午五点的时候,珍卿和三哥到了蜀州路。

他们坐到最南头的面档外头,点了一份酸辣酱面吃,权当是晚饭前的开胃。

珍卿大口大口地吃面,弄得满头大汗,一边还关注着斜对面的报摊,听那摊主热势势地向读者推销:

“《新女性》开刊就放炮,号召广大的女性,不要做男性的附庸和奴隶……瞧一瞧看一看嘞……”

果真不少男女一听这话,就说要买一份《新女性报》,一人带头就有三人跟风。

珍卿吃一口面的功夫,就有五六个人买《新女性报》,她不由暗笑这摊主套路深,晓得耸人听闻才能吸引人。

坐在对面的陆三哥,饮了两口黄澄澄的热茶,登时觉得毛孔伸张,身上又出了一层细汗。

小五也热得汗出如瀑,脸上汗水小溪一般,潺潺地顺着她颈下,流到了她洁白的绉纱衫子里。

小五若是他手下员工,他也许欣慰她吃苦耐劳,可是小五毕竟不是她的员工。他不情愿叫她出来,但是说不通她。

三哥敲碗引起她注意,指指她前襟被溻湿的一处,让她拿帕子擦擦头颈上的汗。

珍卿漫不经心地擦汗,留意到一个长衫肥胖男子,买了《新女性报》坐到茶摊上看。

那胖中年人看了一分钟,就按着眼镜惊噫连连,似在自言自语:

“这报纸要鼓噪妇女们,来一场家庭大革命嘞。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带孩子、做家务,都说是奴役压迫女性。女人家要是都听了这野狐禅,家庭都闹得支离破碎了……

“这哗众取宠的报纸若出头,非要闹出大乱子不可!……”

他邻桌瘦短的长衫先生,却看着他发笑,他指着一篇文章跟胖男人说:

“你看这篇《评工部巷女青年自杀事件》,作者对位这离家出走的女青年,论调就大大不以为然。你听这执笔者的评述:

“‘若女性所谓之独立自由,是摆脱纳币逼婚的封建家长,转头依求另一男子庇护,而不以求学工作图自立。那么如此之独立自由,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徒为遗老遗少哂笑,也为新式先生所叹惋矣……

“须知摆脱封建家长只须双腿,而衣食住行皆赖银钱,而往后生活怎么离得房舍、铺盖、粮食?

“……予遍观时下女性之窘遇惨境,根源在于两头,一则自为一己思想之囚徒,作茧自缚不能冲破藩篱;而勇于冲破封建牢笼者,又多乏经济独立之能力,易近工部巷女青年之末路……

“而思想解放与经济独立,皆有赖于普遍而强制的女性教育……”

这篇时评紧接着,讲了女性高等教育的不美现状,又讲如火如荼的女性职业教育。

有不少人凑到那茶摊上,听那矮瘦的长衫先生念报,一个以帽作扇的人恍然大悟:

“说了半天,这报纸想叫女伢读书啊?我家的男伢都没得书读,还叫女伢儿去读书,那读出来便宜哪个人嘛!”

那些听热闹的一哄而笑,有人调侃那以帽作扇者,说总归是便宜他的女婿半儿嘛……

陆三哥见珍卿太入神,给主人家付了面钱,拉着她站起来向外走。

他拿手表看看时间,说:

“街北边也有报刊亭,我们看那边人怎么说。”

北边报亭有不少女孩子买报。

珍卿见旁边是个肥皂学校,这些女孩儿,大概是肥皂学校的暑期培训生。

不少女孩子买了报纸,就站在行道树下看报——五六点钟天还大亮呢。

珍卿和三哥在小道上来回溜达,真有一些女孩子在看《新女性报》。

有个女孩原本一脸兴味,看到最后气得直跺脚,说“这冯的怎么是这样的人呢?!”

还有两个女生在电线竿下,兴味盎然地相互交流:

“你看这个《新女性报》,还教人织毛线袜子,果然是个女性报纸啊……这漫画儿太有意思了……

另一个女生也颇得趣:“你看这还教卫生习惯,到哪里买牙刷、牙粉……你瞅他讲得真细致,不同牌子不同价钱的……这也是画得漫画儿,画得可真细致……”

前一个女生忽指着报纸说:“上面还有招工的广告,也不晓得可靠不可靠……”

这两个女生接着讨论,某某肥皂工厂的招工,她们要不要结伴去应聘一下?

珍卿和三哥溜达来去,已经引人侧目了,他们干脆打道回府。

对《新女性报》销售情况的考察,总体还是让人满意的。

兄妹俩回到谢公馆,胖妈说有珍卿的信:杜太爷给她写了长长的回信。

杜太爷说把家务料理清楚,把田地铺子安排明白,就带着袁妈和老铜上海宁来。

不过里外烂七八糟的事多,少则一旬多则半月才能过来。

珍卿把信件收放好,荀学姐从麦特林路打来电话。

她兴奋地在电话里尖叫欢呼,电话的背景音一片嘈杂,似还有熊楚行、裴俊瞩的欢叫声。

荀学姐兴奋间语速快极了:

“珍卿珍卿,特特大的好消息:我们的创刊号两千份,不到一天全订购完了,至少还有三千份的缺口,还有外地客商有意向要预定呢!

“珍卿,我代表我们创刊全体人员,代表我们要拯救唤醒的女性,发自肺腑地、无限感激地,向你表示十二万分的感谢。

“谢谢你的锦绣文章,谢谢你的亲朋好友,对《新女性报》的鼎力相助,我现在是百感交集,简直不晓得说什么好……”

荀学姐说着话哽咽了,珍卿颇能理解她的心情。

那边裴俊瞩接过话筒,接着传递兴奋喜悦之情:

“珍卿珍卿,我爸爸说,好的开始就是成功了一半,我们的开刊号旗开得胜,我们成功了——至少是成功了一半。

“这一上午出来进去,我像跟全城的报贩子都打过交道了……

“珍卿,外面热浪滚滚、尘土飞扬,要是搁在往年的暑假,我打死也不会出门的。

“……可今天我拉着三捆报纸,往我负责区域的那么多报摊,还有学校、医院、工厂,一家家兜售我们的《新女性报》……

“有的上门就被撵出来,我连一句话还没说呢?我可从没受过这种气……

“可是每推销成功一处,我感觉好像,世界都有我的脚下,好像我什么事都能做成……你不晓得我有多高兴,我多为自己感到自豪……”

裴俊瞩太兴奋了,要不是还要赶着加印,她恐怕能跟珍卿聊到半夜。

本来珍卿也该去帮忙加印,但三哥第一个不同意。

他给麦特林路派了两个帮手,工钱都由他来出,就算是顶了珍卿这份人力。

八月中旬的傍晚时候,快八点钟天还大亮着,灼灼的热浪蒸腾着这个世界。

珍卿坐在凉亭里吹风,回想着回来时看到的街市景象,主要是看街头的女性们。

有骨瘦如柴的女乞丐,忍耐着热气坐在地上,腿边一只破瓷碗,是她人生的伴侣;

有挎着篮子的中年妇女,在毒日头底下愁眉苦脸地走路,皮肤被杏色的灼热阳光晒成了铜色。

有呼朋引伴的丰腴女人,鼓鼓囊囊的身体,裹在五颜六色的旗袍里,白色的肤光映着太阳,她们站在商店的橱窗外哈哈笑;

还有戴眼镜的小女孩儿,从图书馆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三本厚厚的书

……

只要女性不被锁在四方天里,只要她们能够上学求知,她们总会一点点发生变化。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希望,但有希望的人去获取知识,有知识的人会自己和他人带来变化……

一个人给许多人带来变化,时日有功,会引起整个女性群体的变化。整个女性群体的变化,终将改变这个世界的面貌。

这也是珍卿来到这里,给她自己和这个世界,创造的一种价值。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823:56:36~2021-07-0923:3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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