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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海宁报刊业奇事(1 / 1)

这天的晚饭餐桌上,陆/四姐嘲笑珍卿,说:“好像你能做红案状元似的。”

说得一桌子人都笑,等到菜都上齐了,各人就开始吃了。

没过五分钟,胖妈他们把煮好的饺子,用特别袖珍的碗装着,每人盛了一点上来。

在全班念诗都不怯场的珍卿,这一会儿,心还真有点提起来了。

她留心观望大家的表情,自己先吃了一点菜,候着水饺稍冷一些,她拿汤匙舀个饺子,小心地吃进嘴里头。

不得不说,这味道真是天下无双。

她也吃过不少地方的饺子,从来没有饺子是她这味道的。

这饺子越品越觉得,好像是来自地狱的味道。

珍卿趁着还没呕吐,赶紧把没嚼完的吐到手帕里。

然后,餐桌上此起彼伏的喷吐声。

连平常无条件支持她的吴二姐,还有最疼她的陆三哥,也没向过来自地狱的味觉考验,纷纷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秦管家赶紧悄默声,叫大家把饺子都撤下去。

吴二姐惊诧地说:“我吃到一个大肉丁,好像没有煮熟啊!小五,你肉切得太大了。”

杜教授是吃到土的表情,一直吐好像都吐不尽,他难受地说:“这饺子皮好像没有熟。”

说着他瞅了一眼珍卿,珍卿在心里哼:皮没煮熟,难道不是煮饺子人的锅,瞅她干啥玩意儿呢。

吴大嫂漱完口擦嘴,直摇着头跟大家说:“我看,小妹以后少动厨具吧,往后出嫁的时候,给她配两个茶饭好的老妈子,比什么都强。”

陆/四姐哼笑一声,乜斜着珍卿道:“还跟我比。”

陆三哥也哭笑不得,摸摸珍卿沮丧的脑袋:“以后要多发扬优点。”

珍卿揉了一把脸,站起来,跟大家拱手说:

“对不住,我亲爱的家人们,虽然态度一丝不苟,但是作品实在献丑,感谢大家对我的批评,还保留了一点温柔。请大家继续享受美好的晚餐吧。”

不管听没听懂,吴娇娇都热情捧场:“小姑说得好,小姑好棒。”

吴二姐也赞同地说:“你这个态度很好。”

吴仲礼也拍手捧场,珍卿又跟大家拱拱手,低调而无聊地坐下了。

杜教授讲得很直白:“她妈也没做饭的天赋,珍卿随着她妈了。以后她自己做家,还是请个厨娘吧,做饭太屈她的才了。”

然后谢董事长也赞同说,小妹的天赋还在念书,女红厨艺不该浪费她的时间。

吴大哥和吴大嫂,也特别热情地附和。

珍卿噘着嘴在心里哼唧,你们语速再慢一点,表情再真诚一点,我才信你们是在夸我。

然后,厨师精心烹制的肉燕,雍容华贵地摆上来。

珍卿觉得太好吃了,真是货比货得扔啊。

陆三哥看珍卿郁闷,忽然想,他要不要多练习一下做饭呢?

时间又过了两天,礼拜二的下午放学,珍卿到邮局里取了信。

回家拆开信一看,古以锦先生说这个月底清账,第一、二期的版税奉上。

信封里除了古先生的信,果然还有一张银行本票,上面金额是一千九百二十块。

古先生在信中告诉她,登着《葫芦七子》的第一、二期画报,初印和加印的,一共卖了约有八万册,平均一期销了有四万册——据说没改版前的《儿童画报》,最好的销量也不到两万册。

一本画报卖八角钱,而合同上约定好的,在画报上连载时版税只有3%。

一千九百二十块钱,珍卿算一算,钱数正好是对的。

珍卿简直高兴死了。

这才是第一、二期的分红。

如果画报的销售,一直保持这个势头,等《葫芦七子》连载完,必然还会出单行本,她后续还能继续拿版税。

用不上一年时间,四五万的花园洋房,也不见得是痴心妄想了。——世上还有比她更幸福的人吗?!

想杜太爷这一辈子,作为商界百年一遇的废材,他肯定没一次性挣这么多钱,想想觉得自己好棒哦。

珍卿高兴得不得了,一会儿在地上瞎蹦跶,一会儿又在床上打滚儿。

一千九百二十块钱,对谢董事长他们不算什么,可在乡下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好想好想告诉杜太爷!

可是这老头子太爱显摆了!

他说不定会把孙女挣大钱的事,卖弄到睢县周边的几百个村庄都晓得。

不行,不能明码告诉他挣了多少,只能告诉他她挣了钱。

就是只说挣了三十块钱,老头子也一定能高兴疯的。

又一个礼拜天的时候,珍卿针对陆爹两口子的小文章,现在有点陷入瓶颈了,想买点同类型的小报参考下。

路过惊华书局门店时,见他们门口排着好长的队伍。

珍卿就从电车上下来,她特意走到长队那看,果见《儿童画报》卖得火爆。

男女老少排着长队,扬着脖子等着买画报。

轮到最前面的一个男人买时,他一口气说要买二十本,有排得靠后的人,冲着那人扯着嗓子嚷:

“喂,你夯不啷当买那多,人家不要买的啦!”

那个人还是要二十份,还趾高气扬地说:“本人要以画报赠亲友,有钱为何不叫我买?”

珍卿站在旁边看一会儿,见那买了画报的不少人,才走开没几步,就迫不及待地在路边翻看。

有一个人,在珍卿身旁翻着画报,一时看得眉飞色舞,一时又急得直握拳,口里一时哎呦一时嘿,一时又激动地念念有词:

“这该死的裂地妖鬼,红娃历尽千辛万苦,马上就要到得石山,取得烛阴之目。竟然被裂地惊雷术,投到万丈深渊去了,该死该死,真是该死,这可怎么办呢……”

说着他赶紧向后翻看,还一边翻看一边念叨。

这人不觉间把连载看完,一看完急得直跺脚:

“歹命歹命,怎么偏偏断在这里,这是存心让我,一个礼拜寝食不安!”

说着还是没奈何地跺脚,絮絮叨叨地走上马路坐上车。

周围和这人一样痴迷的,那是触目皆是!

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看来是结伴来买画报的,听其中一个小伙子说:

“我从现在开始,绝对忍住不看。我要等到本月四期完结,攒够了一整集的内容,我再一次过足瘾,这样才看得比较快慰。”

他的小伙计羡慕地说:

“可是我忍不住的。我每次买两份画报,看完以后裁剪下来,收集成一本册子,用影纸蒙在上面,拿铅笔描着画,这也挺有乐趣的。”

原先的忍耐派的少年,一时听得双眼大亮,肯定是受了启发,他也兴奋地说:“我回去也试一试去。”

诸如这种热情的议论,珍卿听了有几路人了。

想当年她追连载小说,急得抓耳挠腮的,恨不得跳进作者存稿箱里。

再想当年她在杜家庄,一点没有别的娱乐,也拿竹纸蒙在画册上,描画那么糙的《点石斋丛画》,现在也轮到别人来描她的画了。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现在的《葫芦七子》,连载到第二集《烛阴之目》。

《烛阴之目》讲的是红葫芦大姐先出世,但是人间被黑暗遮蔽,人们长久在黑暗中惶恐度日。

大姐红娃受了女娲娘娘暗示,先要去找到烛阴之目,照亮被南海鬼姑遮蔽的人间。

珍卿给两颗烛阴之目,都取了有暗示性的名字,一个叫可启智,一个方照行。

这俩名字看似无厘头,其实暗示的意思是,用科学来启发智慧,顺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不过,人们都顾着看情节故事,恐怕没兴趣多思索此间深意。

珍卿暗搓搓看会儿热闹,获得了微妙的满足感。

等再次坐到电车的时候,有不只一个人,在讨论《葫芦七子》。

而且有两个女生,在看《十字街头》的月刊,而且正在讨论珍卿的《一间屋子》。

好吧,她在文章书画方面,如今算是小放异彩了。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她也许还真能少年成名呢。

珍卿买了二十份小报,打算回到谢公馆再看。

结果回去先被杜教授说一顿。

他说现在时局看似安稳,但海宁的治安乱得很:街头常有瘪三调戏妇女,打架滋事也屡见不鲜,还有人口莫名失踪。

杜教授严嘱珍卿,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人的。

有道理的话,珍卿自然会听的,她认真地应了杜教授。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今天家里的汽车和黄包车,都叫人占用了嘛,她又着急出门去。

后半天珍卿专心看小报,一个叫《追风寻月》的小报,引起了她的强烈重视。

这《追风寻月》是日报,上面连载着一个小说,叫《江平春事》。

《江平春事》,讲的是十八年以前,江平大户的一位水公子,恋上一个唱青衣的名角儿——一个叫葛兰香的美人儿。

水公子爱这兰香,简直爱得神魂颠倒,不惜跟发妻原配分道扬镳。

这《江平春事》现已连载到,人到中年的水先生,带着妻子和三个儿女,跑到海宁来做点小生意,定住在爱神路的一栋洋楼里。

水先生的老婆葛兰香女士,孩子们上学堂以后,他先生也去上班了。

她整日在家里没有事干,常到同一个里弄的梅太太家,跟那一帮阔太太们打麻将。

这《江平春事》的文笔,真是太俚俗香艳了。

珍卿买到的这一期,特意借一位地砖商人的眼,写到水太太兰香那半老徐娘的风姿:

兰香的丈夫家世体面,也舍得给她花费脂粉钱。

她妩媚的鹅蛋脸儿上,上着浓艳的妆,雪白的一截脖子里,一条赤金色的项链,在头顶强光的照射下,闪着赤花花的艳光。

那位地砖商人崔先生,本说是来看崔太太打牌的。

他却并不用心看他太太的牌,而是一直看兰香背后墙上的花鸟绣屏。

他连绣屏其实也不用心看,他生着细纹的桃花眼,总不老实地去偷看兰香。

梅太太家里的麻将桌布,新近换成灰白蓝格子的哔叽绸,兰香叫崔先生那贼出出的眼,看得出了一身细毛汗。

她心烦意乱地摸了一张牌,随意往牌阵上一码,那只牌却从哔叽绸布桌上,翻着轱辘滚地了上。

兰香下意识弯腰去捡,她极大地弯下上身,她胸前耸屹的丘壑,在她阴丹士林的夏旗袍里,浑似受了惊似的,想也挣脱出衣领子来……

兰香深深地喘着气,捡了麻将直起身来,迎头见那崔先生热辣辣的眼,不由得脸红至颈了。

崔先生身前的崔太太,还说水太太何必自己捡牌,挣得脸红脖子粗的,……

其后的连载内容,就写这一桌人,牌还没有打完,兰香不自在地站起来,说家里没有霜糖了,她要去杂货店买点糖。

过了有一刻多钟,崔先生也告辞出来,特意追踪到杂货店,正在那里见到买了糖的兰香。

所谓骚包遇上脂粉客,当下对一了两双含情眼,便晓得是天雷勾动了地火。

俩人耍了一会儿花腔,两下里都有了意,崔先生就带着兰香,去到了他的一处公寓。

这两个人的大和谐运动,还写得颇有俚俗味儿,它是这样写的:

月影儿浓灯影儿照,

珍珠帐底小船儿摇,

红浪头底下翻白条,

双鱼濡沫云雨儿飘,

地下鞋儿一双双,

鸳鸯戏水乐无方;

床上人儿一个个,

比翼双飞离不得……

珍卿掩卷迷思,看得是叹为观止。

论到香艳俚俗一道,这个作者的文风,比珍卿是老辣得多了。

这《江平春事》讲的,分明就是陆爹两口子的故事,连这打麻将勾搭成奸的细目,都跟珍卿调研过后,设想的套路是一样的。

江平的水先生就是暗指陆爹,他太太兰香,就是指陆爹的后老婆曲迎香。

书里的水家和书外的陆家,都是住在海宁爱神路上的,书里的兰香和书外的曲迎香,原本都是唱戏出身的。

这有心人要是想追踪,现实中的陆爹一家,简直是无所遁形的。

这个《江平春事》的作者,简直是走了她的路,让她无路可走了嘛!

她刚写成了十来张,讲完了陆爹和后老婆,幸福地在江平过了十几年,最近来动身来海宁找事做。

珍卿揉着她的小脸儿。

这自然不会是谁剽窃他,故事情节不尽相同,文笔也有不小差异。

更何况《追风寻月》这小报上,连载的《江平春事》,故事情节是写在她的前头的。

只能说《江平春事》的作者,和她英雄所想略同啊。

到吃晚饭的时候,陆/四姐跟大家抱怨,说她陆爹买的那栋爱神路上的洋房,现在出现捐税的纠纷了。

那些收捐的警察们,非说陆爹漏交了建设捐、中证捐等,反正列了将近十个名目,叫陆爹补交三万块钱,要不然就要收房子赶人了。

大家对陆/四姐的抱怨,基本都不怎么搭理,倒把陆/四姐气个够呛。

到吃完晚饭之后,还一脑门子官司的珍卿,听谢董事长他们私下聊天,听到周惠珍小姐家的事,她总算是大彻大悟,明白《江平春事》的大背景了。

听说周惠珍小姐的叔伯,原在海宁开了个茶叶店,还有亲友把钱存在周家,他们再用这笔钱放利生息。

原本,周家的日子过得不错的。

但是周小姐的三叔,近一年染上嫖赌的恶习,亲友存在周家叔伯那里的钱,陆陆续续都取走了。

周家的悦兴和茶叶店,近来也周转不灵,已向宣布停业了。据说周家人卖了茶叶店后,也要举家搬离海宁了。

珍卿看着谢董事长,还有吴二姐和陆三哥,他们的反应好淡定好平常,好像听了不相干人的闲事。

他们提也没提周惠珍小姐,仿佛这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从现在的情形看来,周家人在海宁已待不下去,陆家人也快待不下去。

《江平春事》是半个多月前,就开始在《追风寻月》上连载了。

所以说,谢董事长或陆三哥,早已悄悄出手了——压根用不着她来忧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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