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在荀家遇险的翌日,按常例是要上学的日子。
但海宁的租界和华界,爆发了空前规模的罢工,罢工的工人集会宣讲之后,又大部队前往警备司令部请愿意。
万万没想到,与海宁人相安十年的吴大帅,竟然下令向请愿群众开枪扫射。
据说当时,警备司令部前血流成何,景象惨不可言。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从这天以后,海宁的军警沆瀣一气,查封了大量进步组织和团体,对社会党人和群众,大肆搜捕并疯狂屠杀。
随后的半个月时间,海宁这闻名遐迩的现代大都市,整个笼罩在一片血色恐怖之中。
珍卿他们上学堂,上上停停,停停上上,有点危险就说放假。
变乱发生的那一天,其他人侥幸并未遇险,但给谢家亲戚送寿礼的秦管家,不幸为流弹擦过脸颊。
那深长的一道伤口,伤好了恐怕也要留疤。
有一个叫王嫂的女佣,她的丈夫和弟弟,都在棉纺厂里做工的。
变乱发生以后,她的丈夫死了,她的弟弟失踪了,这王嫂简直伤心疯了。
……
花仙子公司下设工厂的工人,也有的被逮捕,有的莫名失踪。
但谢董事长碍于时局,最终还是断尾求生,放弃了替工人奔走。
但她还是吩咐吴大哥,给那些工人的家眷,全都发一笔抚恤经,好歹让他们渡过难关。
六月中旬的一天。
在谢董事长的书房里,吴大哥跟谢董事长牢骚:
“叫他们去闹事的不是我们,冲他们亮枪口的不是我们,到头来,反倒叫我们替恶人破财。
“还有家属跟我大闹,说给的钱太少了,说我们家钱多得用不完,为什么不可怜可怜他们——真是岂有此理!”
谢董事长也发了脾气,说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会遇到这样的人。但不能因一个不好的,去怠慢其他并无不好的。
如果事事都要计较,就不能凝聚人心,不能把事业做大的。
谢董事长喜欢借事教人,晚上到客厅里的时候,就顺势给孩子们讲谢家的旧事。
谢董事长讲她祖父母当年,最是乐善好施,扶危济困,外人提起都说谢氏是积善人家。
当年谢董事长的父亲——谢老爷子,一年年在外做生意,遇到多少回天灾人祸,他屡屡能逢凶化吉。
除开个人运气以外,有时候真是行善积德,于是有了别人的报恩。
比如有一回,谢老爷子去收货款,旅店一个脚夫告诉他,有一拨土匪盯上他了,叫他赶紧离开此地。
谢老爷子一听,发现果然有踩点的人,赶紧悄悄连夜逃走,由此逃过了一大劫。
一个不认识的脚夫,凭什么给他报信呢?
就是那脚夫的老娘,曾经晕倒在路当中,而谢老爷子遇见了,就拉着老太太去医馆,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谢董事长告诫儿孙:
“你们生在富贵人家,万万不要自视过高,觉得不如你的都是小人物,不值得你们费心笼络。
“最低限度,如果是你的员工,要有尊重和爱护的心。
“哼,说不定哪一天,你看不起的小人物,或是害你,或是助你,都可能让你大吃一惊。”
谢董事长看一眼大儿子,正想说点什么,吴大嫂连忙说:
“妈妈,当做的事还是当做的,祖兴最近太焦头烂额了。
“他又要管理公司,又要管束工人,还要应付警察,还要发抚恤金,跟妈妈发一下牢骚,您就请多多包涵吧。”
说着吴大嫂就转移话题:
“要我说,小孩子还要念教会学校,你看外面中国人办的学校,学生闹了那么多事,说是想要改天换地,那么多人伤的伤死的死,你看这世道变了没有。
“变了,是变得越来越乱,越来越糟,他们却白白丢掉小命了,没有一点用处的……”
不知道要说吴大嫂天真,还是要说她世故。
就是她能天天穿着紧身旗袍,踩着高跟凉鞋进进出出,就是多少人闹前闹后闹出的结果,要不然的话,她还裹着小脚,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呢。
珍卿不好跟她争辩,吴二姐是没在家,若在的话,必要反驳吴大嫂的。
大家正说着话儿,杜教授从外面回来。
他整个人魂不守舍的,一惯衣冠磊落、注意形象的人,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像咸菜似的挂在身上。
谢董事长连忙迎上去,关切地检查丈夫身上,问他到底怎么了。
杜教授看一眼老婆,又看一眼女儿,情绪低迷之极:“廖丹青老先生死了。”
珍卿听得心头大震,惊问杜教授:“廖老先生……廖老先生,他……前天还送我碑帖,殷殷嘱咐,不要荒废了书法……”
珍卿连哭都哭不出了,她觉得出离愤怒,又觉得毛骨悚然,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
□□就像空气,不知不觉就渗进你的感知里。
听杜教授一解释才晓得,廖老先生在夜大教书,他有学生是社会党人。
他心里是同情学生的,所以军警大肆搜捕之时,他把三个学生藏于家中。
后来终被军警搜获带走,三天以后,他家附近的荒地里,他三个学生的尸体被挖出——他们被堵上嘴巴活埋了……
廖先生受不了刺激,是突发急病死去的。
他们教育界和学界的朋友,商议给廖老先生治丧,从前过从甚密的一些人,竟是避之唯恐不及。
廖先生是个狷介的人,自动六三政变以来,他写了不少砭骨的文章,狠狠抨击某些政客,行的是流氓行径……已经引起当局的注意。
所以,即便廖老先生已经过世,有人也恨不得离他万丈远,生恐因他被当局注了意。
正说着话的时候,又有电话找杜教授,杜教授听了电话后,脸色唰地惨白,身子向后一踉跄,连话筒也拿不住了。
杜教授勉强稳住了,才说他有两位学生,还有一位同事,在校外不远被人□□枪,都死了。
大家都是相顾失色。
回到房间,珍卿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翻出一厚沓稿纸。
从六三政变之后,她在家待得时间长,每见报刊上新的惨事,就于激愤之下,写下抒发情感的诗词文章。
最新的一首《忆秦娥·惊梦》,是这样写的:
黄泉冷,三千旧鬼引新朋。
地九重,四鬼潜形化腹生。
妖雾重蒙,人鬼道逢。
恶鬼噬人此频仍,生人莫忘恶鬼形。
从友朋,待日东升,鬼化烟风。
还有一篇文章的段落,是这样写的:
……友爱沉勇之人,身形归于地母,而精神永如日月,昭昭引人奋进,他们死了而等同于活着;
狡诈邪恶之辈,摘掉良心,换取富贵,苟且逍遥于世,永是蛇鼠蝇蛆之类,固是形势走肉,活着等同于是死了。
……
珍卿翻了一张又一张,反反复复地看着,胸中一回回情绪激荡,觉得不能为这□□,真的吓破了胆子。
她看着窗外浓稠月色,想着古今同是一方月亮,神情渐渐一定:她总要在这片国土上,留下一点印迹的。
她用袋子把文稿装好,决定明天,找杜教授的朋友——吴寿鹃先生。
听杜教授说,吴寿鹃先生常往一个小报上投稿,那小报专登进步人士的文章。
珍卿翌日吃过早饭,先给吴寿鹃先生打电话,说她积了些诗稿文稿,想请吴伯伯帮忙投递出去。
珍卿和吴寿鹃先生,约在一个书馆见面,吴寿鹃先生看了文稿,对珍卿说:“请侄女放心,除了少数的人,没人晓得作者是谁。”
珍卿眼中一片浓雾,看着吴先生说:“谢谢您,我心里有浊气,着实不吐不快,拜托吴伯伯了。”
吴寿鹃先生匆匆走了。
这了两天,局势稍微稳当一些。学校又叫大家去上学。
珍卿从学校图书馆出来,吃完饭以后,把借来的书翻开看,发现里面夹了张字条:
“今日一点半钟,图书馆三号阅览室见——杨明衡”
珍卿简直不敢相信,明衡哥不是已经死了?——可这确凿是明衡哥的字,他们小时候,一起念书写字过的。
珍卿一番踟蹰,还是留了一张字条,夹在国语教科书里,写着“图书馆三号阅览室”,以备万一有何不测,有人能够找到她。
但她非去见明衡哥不可。
珍卿来到三号阅览室,并没有看见别的人,只见一个粗布衣裤的人,正拿着簸箕和扫帚,打扫着阅览室的地面。
她看着这个男子,屏息站了一会儿,这人忽然转过身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小花。”
他黧黑粗糙的面庞,还能看出英俊的轮廓,让珍卿觉得似曾相识。
珍卿颤抖着用禹州话说:
“真是你,明衡哥!都说你为革/命党打仗死了,姑奶奶她……还有二表娘……伤心得死去活来,还给你办了丧礼……你怎么……你怎么,一点音信,都不跟我们……他们说……”
明衡哥面上有不忍,但是很快按捺下来:
“我这个不孝子孙,活着不过妨亲害人。小花,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他们既已伤心过,就让他们当我死了。
“小花,现在有人命关天的事,哥哥只能求助于你。”
珍卿立刻悚然一惊,打量明衡哥的神态,惊疑不定地说:“你是你是社……”
明衡哥重重地点头,听了一下房外的动静,示意珍卿不要说出来。
珍卿犹疑了一下,咬一咬牙问他:“明衡哥,你想我怎么帮你?力所能及我一定帮。”
明衡哥眼睛一亮,说:“好丫头,哥哥从小看你,就与别人不同,心肠又好,胆气又壮,果然没有找错你。”
明衡哥注意警戒周围,小声跟珍卿如此说一番。
首先,明衡哥说他们的人要撤出,需要一笔经费,至少需要一百块钱。
第二点,他知道谢公馆的人乐善好施,尤其听说她的二姐、三哥,是十分热肠侠义的人。
如果谢公馆的人,可以为他们行个方便,帮着把他们的人送一些出城,那可谓是再生父母,他们永远记着这恩情。
但是如果不方便的话,他们也不会强求,自会另想自救之法。
珍卿听明衡哥如此说,倒悄悄地松一口气。
她说钱她总能设法弄来。就是帮忙运人的事,她必须探探家人的口风,再作区处。
珍卿回到家里,把她手里的现大洋找出来——这不是她存钱的全部,但现大洋,确实只有一百三十多块,其余在银行存着呢。
然后,她等到陆三哥回来,一五一十地说了此事。
陆三哥也微感踟蹰,这种事并非不能做,但一定不能露馅儿。
那些人在海宁杀得血流成河,不少无辜者都被杀害。
陆浩云暗暗痛恨鄙夷,却也只能按兵不动,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
社会党人他接触过,除了过分激进的人,他觉得还是有不少了不得的人物的。
此番若确能救人之难,也符合他一惯的行世准则。
只是要看那位明衡哥,到底是不是周密之人,会不会连累到他们家。
明衡哥是图书馆清洁工,倒不如就让三哥在图书馆见他。
三哥说给培英捐一批图书,最近自然就可自由出入图书馆。
三哥办事很利落,到第三天的时候,教务长亲自陪他逛校园。
三哥就顺势进了图书馆,他说想在那多盘桓一会儿,教务长对金主能有啥意见,自然不会反对。
三哥和明衡哥见面时,珍卿在教室里上课。
等到下课的时候,忽然听有同学喊:“这帮巡捕房的人,怎么敢进入神圣的校园?是可忍孰不可忍……”
珍卿从楼上往下眺望,一看吓了一大跳,这分明是埃尔弗上尉,还有他的喽啰们。
她心里慌得不得了,顾不得再上什么课,先给谢董事长打电话,告诉她三哥可能会有的麻烦,让谢董事长赶紧找人帮忙。
然后,她赶紧往学校的图书馆赶去。
前门已被警察堵住了,珍卿想起现在是白天,阅览室的窗户是不上锁的。她就赶紧绕道侧面,从阅览室爬窗进去。
她打开阅览室的房门,就见埃尔弗上尉,举着枪瞄准三哥和明衡哥,说着:
“陆先生,你与逆乱分子苟合,人证物证俱在,如果你束手就擒,还能体面从这里走出,若不然——”
然后,有个白人巡捕走进来,跟埃尔弗上尉耳语:“陆先生,你与你的政府作对,把柄可不止这一桩,快快速手就擒吧,也免得斯文扫地——”
埃尔弗上尉还在谈判,忽见一个阿三直接开枪,珍卿惊叫了一声“不要”,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她背后中了一枪,直接倒在三哥的怀里。三哥一声声喊她,说马上带她去医院……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一个身着蓝布衣的老太太,从二楼栏杆上一路滑下,每只手持着一只毛瑟枪,霹雳啪啦一阵乱射。
就见埃尔弗上尉和属下,呼喇喇倒下了一地。
那过分灵活的老太太,冲珍卿他们喊一声:“趴下。”
她自己一个翻跳,躲到楼梯后面掩着身子,很麻利地换填子弹,然后左一枪,右一枪,把所有人全都打死了。
这老太婆看向珍卿说:“快送她到医院,这里我来善后。”
大家正要急着出去,本已倒下的埃尔弗上尉,满嘴血还倔强地举起枪,向那个老太婆瞄准了。
陆三哥连忙喊一声:“小心!”
老太婆一个鹞子翻身,险险地躲过他这一枪,然后给埃尔弗上尉,连补了有七八枪,把人都打成筛子了。
而那个老太婆的头套却掉了,珍卿瞠目结舌地嚷一声:“杜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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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馆二楼的某房间里,珍卿猛然睁开双眼,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真是不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这要是个梦的话,也太曲折离奇逼真了。
她赤着脚跑下床,打开书桌的抽屉,那一堆文稿诗稿,既没有装进袋子里,更没有交给吴寿鹃先生。
珍卿捂着发疼的胸口,怪不得她明明背上中枪,怎么说疼的地方是胸口。
原来做了这么个春秋大梦,她还英勇地给三哥挡枪,这么高能沙雕的剧情,竟然也能出现在她身上。
明衡哥的死而复生,也真是神来之笔。
她多久没想起明衡哥了?竟然莫名在梦里见到他,还把他从一个纤细少年,塑造成一个沧桑青年。
正在恍恍惚惚地想着,忽然听见有人敲门,珍卿感觉腿有一点发软,叫一声“进来”,她就坐下来自己倒茶喝。
杜教授走进来了,他眼睛红彤彤的,显然昨天没有少哭。
回想梦里神勇的杜教授,跟眼前的杜教授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啊,云泥之别啊。
珍卿心想,梦里那样神勇的杜教授,大概是她潜意识里的期待吧。不过,就杜教授这小白脸的样子,戴上老太太的假头套,也不会像个老太太,应该会像个□□吧。
眼睛红得像兔子的杜教授,问珍卿:
“爸爸要给昨天罹难的学生和同事,都写一个小传。
“昨天没有睡好,右臂疼得不能抬起。爸爸来口述,你帮爸爸笔录好不好?”
珍卿深长地出一口气,说:“好。”
然后杜教授一扭头,看到她桌上的文稿,就走过去拿起来看。
看了一会儿,杜教授问珍卿:“这些你想发表吗?”
珍卿以手支颐:“那我会被人□□枪吗?”
杜教授眼神复杂,顿了一会儿才说:
“可以不在海宁发表,送到旧京匿名发表也可,要不然,落在爸爸名下也行,我活了偌大年纪,被人打了黑枪,一了白了罢了。”
珍卿赶紧劝他打住:
“我就算要发表,也绝不能放你名下。若不然,将来会有人说,我的作品,说不定都是你代作的,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说着珍卿把稿子按下,没意思地说:“我要是想发表,还是找吴伯伯吧。”
杜教授没精打采地走了。
吃完早饭之后,珍卿才梦见过的埃尔弗上尉,竟然来到了谢公馆。
他还是那一派故作矜持的派头,还冲着珍卿笑着问好,说珍卿看起来睡得不好,要注意一下身体。
也不晓得这洋鬼子,到中国人家里来做啥。看样子是没憋着什么好屁。
珍卿哼了一声,心想:在梦里看你被打成筛子,颇觉快意;虽说只是个梦,但梦境有时候,也会照进现实的。
珍卿隔了两天,还是把她的文稿,交给了吴寿鹃先生,请他替她匿名发表,她的姓名来历,连那些编者都不要说。
有一个革命者说过,怕即不做,做则不怕——这是有大无畏精神的人。
但也不妨有她这样的,一边做一边怕,怕了还是要做,做了还继续怕的人。
无论怎么样,都算是一种人生道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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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英女中的预科教学楼,是一座西式的两层红砖建筑。
这座小楼半新不旧,在夏日泼泼洒洒的绿荫掩映下,虽然不如新建的白色教学楼气派,却也有一种蕴藉美妙的韵味。
尤其是从六月上旬开始,海宁进入了梅雨季节。
乌蒙色的矮天里,微雨斜斜地飘着。
飘到深深的窗台边,贴在透明的窗玻璃上,看见教室里的女孩子们,正在专心地听讲。
讲台上面,站着一位穿旧长衫的男教员,他手里举着两三张纸,正在声情并茂地,念着一篇文章:
“……六月是娇惯的女孩子,眼泪窝窝,浅得像荷叶上的轻褶。
“栀子花酿了一年的馨香,扰了她沉酣的夜梦,她就眼泪嗒嗒地委屈,想用泪珠儿,把栀子花打翻去。
“清晨,六月兴匆匆地看去,栀子花何曾落地?盈满香腮的泪珠儿,像一颗颗金刚石的珠子,镶在栀子花白净的面庞上,使她更加熠熠的美丽。
“六月就更加生气,呜呼呼吹来乌云,转眼间,银簇簇的雨箭,汹汹地刺向大地。
“六月又鼓起脸腮,在水坑上吹起硕大的涟漪,调皮的泥点儿,溅到栀子花的脸上……”
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在男教师员奇特的声音中,仿佛进到一个小精灵般的世界。
她们一律的神情安详,穿着一色的淡蓝倒大袖短衫,像一蓬蓬俏生生的蓝雪花。
等到先生把文章念完,教室里还安静了一瞬。
然后就有人鼓起掌,说写得真好,写得太好了,追问那位男先生:“施先生,是谁的作文啊?是不是又是杜珍卿的?”
施先生笑得儒雅,轻抬手说了一声:“有同学猜得不错,就是杜同学的妙手佳文。”
好多人都朝珍卿看来,珍卿冲大家笑一笑,然后就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但施先生念这篇作文,显然不是为给珍卿开表彰大会的,当堂表扬是点到为止的。
施先生从讲台上走下来,在课桌的空隙里踱着步,笑着问大家:
“你们都觉得好,说不出好在哪里,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也是不中用。现在,哪位同学说一说?”
大家就笑嘻嘻地乐两下。然后,有人开始踊跃发言。施先生在旁边加以引导,启发。
等同学们说得够多,再也说不出新意来。
施先生就回到讲台,开始对大家的发言,进行总结提炼:
“……我必须给同学们鼓掌,你们把先生要说的,都说出来了,作文已算通了门径。
“可为什么很多人,说起来见地不凡,自己写出来,还觉得不尽人意?……”
“回到源头来说,我们作文的用意何在?——一以绘景,二以状物,三以言事,四以抒情,五以述志。
“首先,须得有景、有物、有事、有情、有志。
“同学们扪心自问,你们的眼耳鼻舌身意,能否看到景,触到物,记下事,产生情,提炼志?……
“第二步紧要的,就是文字。我认为,中华民族最伟大的发明,就是汉字汉语。
“汉字的美,两千多年前就已孕育出来。而汉语之美,经过千百年的淬炼,愈来愈有内蕴深秀之美。
“但这种美,往往被你们忽视了,看轻了。
“有很多同学以为,现在已经通行白话,白话文白话诗,风靡一时,那些文言文的古代经典,多是腐朽酸臭的东西,就不必再看……
“但你们可知道,你们推崇的白话大师们,无一例外,首先都是国学大师……”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重新检查一遍,后台没有重复得了啊。感谢在2021-06-0217:58:05~2021-06-0321:1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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