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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跟胖妈讲个道理(1 / 1)

珍卿领完润例的这一天,她下午睡完午觉,梳头的时候还对着镜子傻笑。

胖妈也随着她笑,问:

“五小姐,你出门遇到什么好事?我看你一晌午喜盈盈的。”

珍卿整整衣襟头发,问:“胖妈,你说这一会儿,后面凉亭凉快是吧。”

胖妈奇怪地问:“那可不是,那有个水池子,水风可不就凉快。你到那儿看书去啊?”

珍卿摇摇头,说:“快开学了,这几天歇一下,免得太累。”

珍卿让胖妈抱着西瓜,跟她一起到后院凉亭,抱着没看完的街头小报随意看看。

还真别说,陆三哥条件太好,话题太多,还真是这种街头小报上,话题不断的风头人物。

而且有的小报故事,写得颇为离奇怪诞,耸人听闻:

说大约三个月前,陆三哥看上个纺织女工,把人家金屋藏娇,当成个外室消遣。现在玩腻了又始乱终弃,害得人家活不下去,闹了自杀。

也闹不清怎么回事,陆三哥在坊间的形象,俨然成了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简直都有点臭大街了。

……

珍卿整天啥事也不干,就这样潇洒过了两天,九月八号这一天,谢公馆里来了一些特别的客人。

下午睡了午觉起来,胖妈就跟珍卿大讲这件事。

吴大嫂的妹子——林兰馨小姐,她未来婆婆周太太,带着两个妯娌,特意来到谢公馆。

周太太说她儿子学成归来,想要先成家后立业,让她儿子和林兰馨,先把这个给婚结了。

这一半天的功夫,两家人都在商议婚事,说之前只过了小定,现在应该过一下大定。

这天午睡之后,珍卿又在后面凉亭纳凉,抱着西瓜用勺子挖着西瓜瓤吃。

珍卿跟胖妈之前在房里,就在讨论林兰馨的事。

这一会儿坐到后园凉亭,胖妈又牵起这个话头,跟珍卿小声讲道:

“这种事,由来是女人家吃亏,你是不是贞洁室女,搂着睡一觉就晓得了。

“在我老家那里头,洞房的时候不见红,厉害的人家,就要把新媳妇治死的。

“生来做了女人,那就是前世不修今生还。

“男人家扯丫头裤子,摸寡妇后门,窑子暗门到处走,只要有钱有势,照样娶黄花大闺女。女人家走错一步,就要受无穷的苦啊。”

胖妈这话说得有理,但珍卿觉得,也未必那么绝对。

在时下的保守派眼里,后妈谢董事长抛头露面做生意,先后结了三次婚,“走错了”不晓得多少步,那不照样风风光光地过日子?

说白了,女人除了家世以外,自己也要有本事的。

珍卿不太习惯,在室外说人长道人短的,就跟胖妈说:“别讲这个了,小心叫人听见。”

胖妈“嘁”了一声:“来了那么些客人,把后边的佣人都叫到前面听差,这个大热天气,除了咱们谁会来后花园?”

珍卿信奉的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没有墙的地方别乱讲人闲话。

却又听胖妈压低声音说:

“你看二小姐跟三少爷,一样老大年纪不成亲,二小姐就不敢乱结交人,就自己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你看三少爷,他见一个爱一个,闹得满世界都晓得了,他将来照样娶个娇滴滴的小姐。”

珍卿听得直摇头:“外头人胡传乱说,未必是真事。胖妈,你好歹是谢公馆的人,别跟外头人一样,听风就是雨的。

说着,珍卿对胖妈说:“你老头儿生日啥时候,我送点布你给他裁衣裳。”

胖妈不怎么热心肠,很光棍地说一句:“你要是也送我布,我才给他裁衣裳,要不然,你爱送谁送谁,我才不管!”

珍卿无语之极地看她,那是你老伴又不是我老伴,我操心还操得那么细啊,神奇!

而胖妈对裁衣裳这话题,并不多么感兴趣,却忽然石破天惊地问一句:“五小姐,你不会看上三少爷了吧。”

珍卿惊得吃瓜都呛着了,咳了好一会儿,很无语地嚷胖妈:

“你这个胖老妈子,什么话张嘴就来啊。前几天,我提了柯先生两句,你说我看上柯先生。

“今天我提三哥两句,你又说我看上三哥。要是提谁就是看上谁,那我一个女孩子,岂不是成了花心大萝卜?你真是开国际玩笑!”

胖妈想想也觉得可笑,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等笑够了又问:

“你没看上他,老替他说话?”

珍卿大叹了一声,今天还非得跟她科普一下,要不然胖妈动不动来句石破天惊的话,也真是够刺激心脏的。

珍卿往四下扫一圈,压根没有其他人影,她就一本正经地看胖妈:

“我今天教你一个大道理,你要是听进去了,以后也会受益无穷的。”

胖妈大胖圆脸上,露出专注听讲的表情。

珍卿就开始娓娓道来:

“一般来说,不管是男是女,只要他有的选,喜欢的类型,不会跨度那么大的。”

胖妈摸不着头脑:“啥跨度?怎么跨度大啦?”

珍卿又吃一口西瓜:

“你看小报上说的,三哥交往过的人,有念过书的大家闺秀,有给洋人当过小老婆,自己又闯事业的女强人,还有在工厂卖苦力,要啥啥没有的纺织女工,听说还有青楼的名妓、戏班的名角儿……”

珍卿捏着勺子顿了一下:出身、职业、学识、教养、年龄、经历,个个都不一样。

除非是有收藏癖的变态,要不然谁的胃口会这么广?

她下意识地转着勺子,说了一句:

“这是说不通的。”

她们所在凉亭的东边,高密的红叶石楠后面,站在游泳池里的陆浩云,捏着酒杯,仰头喝了一口香槟。

听见珍卿说的这一席话,陆浩云这一刻,对这个女孩儿生出了极大的好奇。

他今天难得回谢公馆,天气太热,他在房里待得太闷,干脆来游泳池游几圈。

游完了又泡在水里解热,顺便喝点香槟,让神经放松一下。

没想到无意间发现这五妹,一改在人前的温顺缄默,对着胖妈侃侃而谈,说的话跟平时简直是两个人。

这一会儿,又听五妹跟胖妈讲:

“我们县有个财主,还上过洋人学堂,特别会做生意,特别有钱。

“他娶了满屋的小老婆,有老有少,有丑有俊,有穷有富,各不一样。

“但这些小老婆,有一个地方一样。胖妈,你知道是啥吗?”

胖妈睁大细缝似的眼睛,很有求知欲地问:“啥呀?”

珍卿就叹息道:“他这些小老婆,都裹得三寸金莲,都是小脚老婆。”

陆浩云看着香槟杯里,晶莹剔透的气泡,似笑非笑的。

他应酬客商时,听人说过不少荤话,曾经就有人说起过,小脚女人的妙处,并不在于脚上。

这边的珍卿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个时代,各处都喊着平等、自由——其实革命得不彻底,阶级阶层还是很分明的。

一个正常的男性,很难说会跨越这么多阶层,看上这么多种不同风格的女性。

可是那些小报上说的,跟三哥有绯闻的女性,各行各业、高矮胖瘦、年轻成熟、矜持浪荡,简直无所不包——皇帝后宫里的女人,风格都没这么齐全。

珍卿语重心长地跟胖妈说:

“人的喜好,不会变得那么离谱的,总有点一样的地方。”

她想把这个道理,用通俗易懂的词句,解释给胖妈听,她就给胖妈打个比方:

“胖妈,假如——说的是假如啊,你是一个屎壳郎,你会今天喜欢屎壳郎,明天喜欢小蜜蜂,后天喜欢螳螂,再后天喜欢一条地龙(蚯蚓)吗?”

这个问题一提出,身侧的胖妈半天没有吭声。

珍卿扭过头看她,就发现这胖老妈子,斜眉瞪眼的,细溜溜的眼睛,已经冒出怒火来。

她狠打了珍卿肩膀一下:

“五小姐,你啥意思吗?!我又没杀人放火,又没有偷抢骗赌,咋会投到畜生道嘛……

“你说谁要做屎壳郎!枉我对你这么好,尽心尽力,尽心尽力,尽到你咒我变屎壳郎啊……五小姐,你看那虫子书,是不是看魔怔了?”

珍卿被她又打又吼,一时间都懵住了——她就是打个比方,这胖老妈子,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过了片刻,胖妈还在叨个没完,说要跟陆三哥和吴二姐说,不许她再看那个虫子书了。

珍卿却慢慢醒悟过来,她跟胖妈,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对因果报应、转世轮回那一套,那是嗤之以鼻。而胖妈对这些东西,也许是深信不疑的。

陆三哥在红叶石楠后面,听她们鸡同鸭讲,当真好笑不已,忍着没有发出笑声。

笑过之后,笑意却渐渐收敛,心中的感受复杂起来。

这一两年,海宁不入流的各色小报,总有关于他的桃色新闻,内容源源不断。

海宁的普通民众,最爱看这类街头小报,流传得范围很广。

他在商场上遇到的各路商友,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就纷纷认定,他是见色起意的花花公子。

有一些贪花恋色的客商,或者半生不熟的浪荡子,甫一跟他见面,就认定他是同道中人。

动不动就拉着她,在声色场所谈生意,叙交情。

这些尴尬事,既让人觉得哭笑不得,应付起来也颇费心思。

时日一久,连亲戚朋友也觉得,他陆浩云并不无辜,也对他说一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话。

陆浩云虽觉莫名其妙,却不愿像个怨妇似的,到处跟人家解释诉苦。

外人的人云亦云,陆浩云听而不闻,可姐姐和母亲的指责,却让他格外烦躁。

他没有想到,这个五妹小小年纪,不但能够独立思考,还用一种特殊的思考方式,对他的各种绯闻提出质疑。

那些小报不遗余力地抹黑他,他原也以为,是在他身上找噱头,借以迎合民众的恶俗趣味。

直到这一回处理薛明霞的事,才有经营这类小报的业内人,特意提醒他:

他之所以绯闻不断,是有人月月出钱,年年供米,供着那些小报的写手,专一写他的风月闲事。

陆浩云已经让人,调查这幕后黑手了。

回想这个五妹说的话,陆浩云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他心头的雾霾好像散去许多,整个人似乎轻松不少。

隔着红叶石楠的珍卿,也在心里叹气,胖妈理解不了也就算了。

在这个场合,她也着实懒得说话了。

反正在她的印象里,陆三哥是有学识、有理性的人。

以她对陆他的观察和揣摩,陆三哥是个谨慎克制的人。

他在那么多事上谨慎克制,很难想象,他会在男女关系上这么放浪形骸。

就算陆三哥他不是情圣,不想为谁守如玉,他也不至于是西门庆之流,是个女人就想沾上手。

珍卿正在乱想着,忽听见东面,高高密密的庭院灌木后面,有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她立刻神经紧绷,看向同样脸色大惊的胖妈,她们就跟被定身了似的,傻呆了好一会儿。

直到听到南边有动静,远远地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浴袍的男子,从斑驳树影里面,一路向东边洋楼的方向走,她们才醒过神来。

珍卿咬着手看陆三哥走远,她们刚才的话,陆三哥肯定全听见了。

她刚才说了啥?她一一罗列了,陆三哥的绯闻女友,又说了乡下财主娶小脚老婆的事。

凛然不可冒犯的陆三哥,会不会觉得她表里不一,看似呆傻少女身,实际是猥琐庸俗老妈子的心?

会不会觉得,她看着寡言少语很老实,实际上喜欢说三道四,论长道短?

呜呼,有一种人设将要崩塌的恐慌感。

作者有话要说:  看有读者问,为什么有的人敢那么嚣张,其实原因很简单。

封建社会里,早早被立为太子的皇子,为啥很多到最后都不得善终?

因为太子还只是储君,很多人都已经提前投资,指望将来有一个从龙之功。不知不觉就弄出很多事情来,弄到太子也心大了,有的搞到皇帝忌惮,反倒把太子搞垮台了……世上的人不都是理智的,很多都是趋炎附势,就看眼前利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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