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令虹有点心虚。
她本意是好的,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令虹立刻澄清。
颜庄翘着唇角,把她的如花容颜勾勒出不怀好意的意味:“殿下这么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杨令虹涨红了脸,啐道:“不正经。”
“那也是殿下先不正经的。”颜庄一手按着小腹。
杨令虹关怀自己的身子,见他手按在肚腹上,不由问道:“可是疼得厉害?”
颜庄笑道:“没上回厉害,脾气也控制得住,只是懒得动弹,一切都好,殿下不必担忧。”
她便松了口气下来。
杨令虹帮颜庄按揉小腹,一面道:“厂臣猜我今日做了什么事?”
“什么?”
“我去了哥哥那里。”
颜庄说:“为了东厂的事情?”
“为了你要过来的那点权!你猜我哥哥在干什么?”杨令虹提起来就来气,“他在贵妃那里喝酒!你好不容易要过来的政务,全被他推给了习执礼!”
她以为颜庄会生气,谁知他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圣上年轻贪玩,也是常理,你得盯着他批阅完奏章才行。”
杨令虹惊呆了:“日日如此?”
颜庄想了想,说道:“也不是日日如此,贵妃请他的时候会这样,一开始我也急,说破了嘴皮去劝他,后来就找到办法,也好劝了。”
“什么办法?”
“进殿劝他之前,先擦红了眼,或是往眼里滴些水,他一看,就惭愧了,会去批阅题本奏本。”
杨令虹恍然大悟:“难怪我急哭了,他才答应。”
颜庄慢悠悠地笑了:“圣上年轻贪玩,非得找对了法儿,才能引得他发奋图强——我还盼着侍奉个秦皇汉武般的明君呢!”
杨令虹往他脸上轻轻拧了一把,说道:“哥哥做个守成之君便好,秦皇汉武,我想都不敢想。”
她心中生出几分忧虑来。
兄长喜欢习执礼和南贵妃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为明君吗?
她正想着,便听颜庄笑道:“人要有大志向才对,我就不信自己侍奉不了盛世明君,你如今又成了我,可得多瞧着他一些。”
他又说:“不是我看南贵妃不顺眼,她也太不懂事了,有事没事就请圣上一同游玩儿,看得我心里头都冒火。”
这可是驸马的亲姐姐,有时候也会给她气受。
杨令虹哼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我看她不顺眼。”
颜庄捉了她的手,在自己肚子上揉:“殿下看我顺眼就好,如今我成了你,替你受苦,劳烦殿下抚恤,别为了个南贵妃,忘记给我揉肚子。”
杨令虹往他小腹上轻轻一拍。
她终于又想起来问:“说正经的,你在你家长辈面前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今我要回去面对他了,心里头突突的,生怕被看出变了个人。”
颜庄枕着胳膊想了想:“也没什么,素常盯着他不许他吃甜的,陪他读书说话,聊聊太妃的事,大部分时间都在东厂里,有时候走晚了,还被他撵。”
他忽然间想起什么,叮嘱道:“圣上的事,定要瞒着太妃,不然宫里可就有得闹了。”
“你放心吧。”
杨令虹瞅着自己的脸。
鹅蛋脸,白生生的,柳眉星眼,和镜子里的影子不同,怎么瞧怎么好看。她忍不住又往颜庄脸上捏了捏。
颜庄揪住她袖子,轻“呸”一声:“我想的果然没错,殿下是登徒子无疑了。”
杨令虹道:“我是瞧着自己好看,才会如此。”
颜庄回她:“我也瞧自己好看,却没这么着,可见殿下的理由拿不出手。”
拿不出手就拿不出手吧。
横竖她自己知道,她根本就没歪心。
杨令虹体谅颜庄替她来月事,兢兢业业给自个儿的身体揉肚子,颜庄忽而说:“殿下。”
杨令虹转头看他。
“殿下在我家找过没有?”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晕晕乎乎地问:“找什么?”
这话出了口,杨令虹才回过神:“我还没来得及——你画的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是九天仙女,藏得这般严实!”
颜庄快睡过去了,翘着腿,一晃一晃的,被杨令虹拍了一下,这才笑着说:“九天仙女哪里比得上她。”
这话杨令虹听着不是个滋味。
她没想到颜庄对那女子的情谊如此深厚,在他眼中,纵然是仙女也及不得画中人。
那么,她这个被移情的人呢。
她百感交集,酸甜苦辣一时都涌上心头,停了手,佯装欢悦道:“那我可得好好找上一找,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比仙女都好。”
颜庄凝望着她。
“殿下找到后,看了画上的诗,可千万别生气,”他说,“不然,颜庄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两人说笑一阵,颜庄便赶着杨令虹去东厂:“殿下该当值了,可别耽误了时间。”
“我有不会断的案子怎么办?”
颜庄笑道:“那便先放放,回来问我。”
杨令虹得了准话,告辞离开。
·
入夜。
颜庄家中灯火通明,映得“极乐苑”三字牌匾闪闪发光,杨令虹坐了轿子,一径回了颜庄家。
王奉御犹未入睡,坐在房里悄悄吃点心,被她抓住。
杨令虹想着颜庄的话,咳了声,瞪圆眼睛:“您身患消渴,还吃什么甜的?我不在的时候您吃了多少?有请郎中瞧过吗?”
王奉御按着点心碟子,犹如一个小孩,嗫嚅道:“我刚吃。”
杨令虹唤来下人,将碟子收走,继续瞪着眼睛,手上转起扳指:“多大的人了,连嘴都管不好,您这么祸害自己的身子,太妃知道吗?”
听见太妃,王奉御不说话了。
杨令虹吐了口气,又想了想颜庄的话,以及今早和他的对话,声音和缓下来:“您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她是知道这个王奉御的,年轻时候南征北战,立过功勋,后来被贬谪又被召回,刚要起复就病了,深受先帝和太妃爱重,旁的便不了解了。
如今经历过兄长玩乐的样子,她怎么看王奉御怎么顺眼。
“我明白。”王奉御说。
他随意坐下来,问道:“颜庄,见过圣上了没有?”
一句话,让杨令虹的心落入低谷。
“见过了。”她闷闷地说。
“在哪里见的?可是在处理政务吗?”王奉御又问。
杨令虹脸上烧得慌。
她低下头,半晌才道:“政务处理完了,可是……”
可是没人管着,他就吃喝玩乐了。习执礼从旁侍奉,也不知道劝解一二,反如小时候代兄长写课业,替他批阅奏章。
“想必是在和后宫妃嫔玩乐了。”王奉御讽笑道。
“圣上只是年轻,我盯着他,他就很快完成了政务。”杨令虹恨铁不成钢地替兄长辩解一二。
“庄儿过来。”王奉御向她招了招手。
杨令虹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
他附耳叹息:“你把圣上看得太好了,圣上连身边人挪用军费建造金屋都不查证,至今只当是一个笑话,他处理的政务,若非朝臣们还得力些,哪里行得出去。”
杨令虹仿佛被砸了一锤,脑袋发晕。
挪用军费,建造金屋。
金屋。
她有了一瞬间的眩晕。
杨令虹下意识问道:“谁?”
迎上王奉御怀疑的眼神,她心猛地一沉,一种拆穿身份的恐惧萦绕心头。
就在这时,一个词突兀地跳进脑海——金屋藏娇。
才苑遇到的季贞姑娘,似乎就是被习执礼金屋藏娇,而后逃跑出来,才流落风尘的,颜庄提起她时,语气中盛满了扳倒南氏和习执礼的肯定。
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习执礼的“金屋藏娇”,的的确确是建立了一座奢华的金屋,囚禁了季贞的一生。
她干笑道:“差点忘了,是习执礼这狗东西!”
王奉御凝眉看她: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忘了?你居然敢忘?!太妃为了北方要塞花费了多少心血,险些被习执礼毁于一旦,为此她和圣上闹得厉害,内廷外廷都惊动了,可惜圣上定要保住习执礼,二人只能各退一步。”
他问:“当初你发的誓,不会也跟着忘了吧。”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劈在杨令虹心头。她真想回宫问一问颜庄,问他发了什么誓。
总不能回答忘记了。
杨令虹低下头,脑筋转得飞快,将兄长的为人,和目前所知的一切,翻来覆去地想。
王奉御的怀疑已经止不住了。
兄长对宠信的人有一种盲目的纵容。但挪用军费是大事,就算兄长当真昏庸,也不见得能放过习执礼,那么,他一定是没能见到令他信服的证据了。
还有习执礼……
杨令虹生出一片真切的恨意。
她试探着红了眼圈,做出坚定又悲痛的样子:“我定要找到证据,扳倒习执礼这家伙,给内廷除去害群之马,还圣上一个清平世界。”
这话似乎歪打正着。
王奉御轻轻出了口气,拍拍她的头,慈爱道:“没忘就好。”
杨令虹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她才要说话,王奉御冷不丁又道:“你和长公主近来走得密切。”
她忐忑道:“是。”
“莫要因此耗费时间,忘了正事。”他叮嘱。
杨令虹连忙说:“没忘。”
王奉御向她点点头,走了出去。杨令虹长吁一口气,先前身份拆穿的不妙感觉这才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