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伦德教授，我我是”
他本想回头，避开这个问题，可突然发现现实中的自己很难做出这个简单的动作。
这时，哈伦德教授将视线从繁华的街景移开，转而微笑着望向卡洛斯道：
“不，你不是”
“这具熟悉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猜的还是确认的？
卡洛斯心头一紧，保持着沉默，警惕注视着满头白发、面容沧桑的哈伦德，思绪仿佛凝固了一般无法活跃起来。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比晚钟会还大的秘密，竟然就被哈伦德教授这样简单发现。
应该没这么巧吧
他收敛起震惊，再次审视起面带微笑的哈伦德教授，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发现对方的眼眸如深林中的湖水般不知深浅。
这时，哈伦德如闲聊般再次开口道：
“不要误会，你别紧张，虽然我闻得出灵魂中蕴含的各种陌生气息，但也确定你暂时没有危害，因此，我会对这件事保持缄默”
“命运会自行进入智慧的轮盘，轮不到我来干涉”
智慧与命运？哈伦德教授说话真像神棍卡洛斯的思绪开始活络，慢慢思考起哈伦德教授话语背后的涵义。
既然暗中发现了重要的秘密，作为监察会巡查者的哈伦德教授，更应该做的是暗暗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科莱特以及克劳德会长，随后第一时间控制我。
而现在，他避开了监察会的视线，单独将这件事透露出来，同时又向我承诺不会泄密，那只有一个可能。
哈伦德教授对我有所企求
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已成为适纹者、更有能力的科莱特或者克劳德会长？
难道这件事和监察会本身有关，而我又刚进入监察会，并没有牵涉太广
另外，我有什么特殊的吗？
嗯对，唯一特殊的就是我作为远海调查队的幸存者，身上带着克亚的味道，那位神秘的适纹者也出于这个原因袭击我，这在昨晚已得到验证。
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卡洛斯没有承认也没有摇头，只是转过头微笑地看着哈伦德教授道：
“命运馈赠的礼物总是暗中定好了价格”
“如果教授选择不加干涉，那一定会默默藏在心里，说实话，您想让我做些什么？”
“或者说，需要我怎么帮你？”
“哈哈哈”哈伦德教授久违地笑出了声，笑得很是畅快，完全没有绅士的样子。
“说实话，我看你的第一眼就发现了问题，但和你相处下来，我排除了诅咒献祭之类的邪恶可能”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心思十分缜密细腻，话语也非常大胆，换做是科莱特的话一定会和我装傻，争取逃走，逃往阿朗索或者希亚以逃避监察会的追捕”
“这确实是科莱特的思维，他的戒心很强，非常有行动力，他的能力也足以办成这件事”回想起那个穿着条纹衬衫、不太守规矩的身影，卡洛斯礼貌地补充道。
忽然，公共马车呼啸驶过一处偏僻无人的站点，阵阵落叶如同冬日积雪般吹起。
车上，哈伦德教授的笑声渐渐平息，一转严肃地小声说道：
“言归正传，你说的没错，我确实需要你帮一个忙，周期很长，不必着急，只是在遇到机会时，尽可能帮我留意一下就可以”
卡洛斯疑惑地摸了摸鼻子，低着头望向周围，不太理解地问道：
“教授您有什么不能亲自完成的事吗？”
哈伦德轻轻颔首，眼中扑朔着迷茫道：
“我要离开繁星之慧，寻找命运的归宿”
繁星之慧？圣卡尔最古老的图书馆，已经被监察会作为总会的繁星之慧！
为什么哈伦德教授想要离开？坐到了这个位置，周薪估计都有接近50金镑了吧
他没在意心中的疑问，只听哈伦德教授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看不清命运的归宿在哪里，但我能闻到你的命运与我的命运有着类似的气息，也就是说，我们的命运紧密相连，总有一天你会寻觅到我说的是什么，当你遇到时便会知道”
“这就是你的命运，亦或是我的命运”
这不说了等于没说吗？也不知道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悄悄在心中诋毁了一句，卡洛斯犹豫片刻，还是一本正经地答应下哈伦德教授的请求：
“好的，教授，我会注意”
公共马车晃晃悠悠走过了接近12站，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卡洛斯感觉从一个乡村来到了一个城市般具有错愕感。
果然，作为传统贵族区的西区经济发达，各种管道外露的巨大器械与穿着得体的绅士随处可见，与北区、南区有着天壤之别，更别提东区了。
穿出一片白茫茫的喷井蒸汽，听到售票员缓慢报出“蒙特罗中心”这几个字，哈伦德与卡洛斯预先起身，在距离目的地不远处的公共马车站点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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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恢宏又繁复的尖顶建筑出现在视野里，两人提着手杖，漫步至蒙特罗中心的一处广场。
等到周围不再有观光的游客以及乘坐马车的贵族经过时，卡洛斯顿住脚步，侧身转向哈伦德道：
“教授，您为什么能闻得出命运的气息？”
哈伦德沉吟许久，未有作答，只是望向不远处背对阳光、如同骑士屹立的蒙特罗中心，斟酌语言道：
“卡洛斯，作为等价交换，分享秘密永远是拉近信任的最好方式”
“我是一名‘智慧’途径的适纹者，途径与序列的特殊使我能闻见命运的微弱气息，当然，有时也能预见很多事情的发生”
“但它们都需要解读，需要复杂的解读，现在光靠这具已被血灵侵蚀过深的身体，我无法控制很多事情的发生”
原来如此，不知道哈伦德教授的预见和我的预视是不是类似
由于早在马车上就做好了类似的心理准备，卡洛斯在面对哈伦德的坦白时，并没有产生过多震惊，反而，想起了自身经历的他能深切感受到哈伦德此刻的茫然，叹息着问道：
“哈伦德教授，您都闻到了什么样的命运气息，或说，您预见了什么与命运的事情？”
他怀疑哈伦德教授依旧与智慧教堂有着密切的关系，甚至可能是核心成员。
曾经听科莱特的介绍中，他得知智慧教堂的高序列者可以利用血灵之力，预见短暂的未来。
但相反，过多催动这种消耗极大的能力，会加速血灵对身体以及精神的侵蚀，以至于出现误以为是未来的幻觉，甚至寿命减少、加速失控等负面效应。
神情凝重的哈伦德捏紧了手杖，苦笑道：
“起初，我以为这是血灵使用过多的幻觉，但后来，很多事情都一一应验，并且开始不受控制地与我产生了关联”
他又往前迈开几步，边走边说道：
“在繁星之慧的时候，这种预见非常频繁，有时会出现在梦里，有时又直接在现实中，于是精神疲惫的我只好以视察黯池的封印情况作为借口，申请前来蒙特罗休假，这算是我能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假期”
预见？感到同病相怜的卡洛斯连忙问道：
“是什么样的预见？”
哈伦德抿了下嘴唇，似有回忆道：
“嘿嘿，你要知道，作为‘智慧’途径的适纹者，我也擅长解读预见和梦境”
“但格涅大帝曾经说过一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越是预见与自身有关的事情，我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解读，仿佛记忆中的所有象征都出现了错误，所有的意像都很紊乱”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曾经读过无数的卡洛斯如今深有体会，他没有打断，听哈伦德继续说道：
“有时候，我会看见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所有事物都覆盖上了灰暗的雪花，深雪远处，一位老者提着燃起黑焰的油灯，迈着稳健又拖沓的步伐向我走来，他的面容憎恶，手指扭曲，干裂的嘴唇也时常嘀咕些我听不懂的语言，看着他，我不自觉产生害怕的情绪，直至最后被油灯中的黑焰吞噬，退出幻觉”
“有时候，我也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在黑暗的城堡中，正被一种不可名状的生物追击，它的喘息和咆哮一般摄人心魄，叫声与猎狗无异，如迷宫般的古老城堡内到处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腥臭味，但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有时候，我也会恍惚间来到繁星之慧图书馆，翻看着古老的无妄之语，学习除了卡萨语以及古伊格纳兹语以外的语言，虽然不知道语法以及语义，但我却如同被附身了一般能顺畅念出”
看着哈伦德教授的面容逐渐出现痛苦，卡洛斯想阻止他继续回忆，避免出现失控的征兆，但哈伦德教授只是招了招手，似乎倒出苦水，寻人倾诉能让他好受许多。
听着他的自述，纵使学过天宫图与梦境诉灵，卡洛斯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解读的头绪，只能任由哈伦德教授继续诉说。
渐渐的，哈伦德教授的声音逐渐清晰，眉头也逐渐皱起，似乎在讲述做过的事，而不是幻觉与梦境。
“有时候，我还会看见自己正在进行一场可怕的仪式魔法，仪式阵之中，尽是散落着人头与各种奇形怪状的内脏，而我变成了那个提着黑灯的老人，正贪婪地吮吸着尸体内蕴含的血气，像个魔鬼一般，而在我身旁站着的，是一位只在书本上出现过的人”
血气？丹妮丝讲过，血灵是独立于血yè
之外的血红色物质，具有重要的神秘意义
这应该是某种邪恶的仪式，可以吸收汲取尸体上的血灵，可这样做，不会因为血灵过多的排斥以及无法消化的疯狂因子而堕入疯狂吗？
哈伦德教授所说的内容，竟意外让我想起了晚钟会以及预视中的血气，或许我真的和克亚诅咒有关系
难道说这诅咒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血灵
可为什么药水检测不出来？
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放弃思考的卡洛斯忙收回发散的思绪，问起另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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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你能看清那人的身份吗？”
话音未落，周围猛地刮起一阵灵性之风，卡洛斯的耳边渐渐出现了些许暴躁不安的呓语，眼前也忽隐忽现飘散出了熟悉的血气。
他忍着头痛，看向哈伦德教授沧桑的面容逐渐变得惊恐，并断断续续道：
“那次，那次我看清了！他是！他是切瑞家族的首领——洛瑟玛切瑞，发动里玛之战的罪魁祸首之一！”
按照神秘学中梦境诉灵的知识判断，哈伦德教授的情况更像是某种启示，而非预见。
原因很简单，预见的预为预先的意思，但哈伦德教授却从幻觉中看见了过去的洛瑟玛切瑞开始，这个结论就有了成立的可能。
但连续几个梦境或者幻觉都缺乏必要的逻辑性与真实性，令我无法判断这启示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
休憩于中心广场的一处座椅，卡洛斯一边安抚着从惊恐不安中挣脱的哈伦德，一边斟酌着启示的答案。
那阵暴躁的灵性之风已经随着哈伦德教授的平静逐渐消失，就像卡洛斯心中存在的诸多疑问，被隐藏在内心深处。
或许只有经历了更多，挖掘到更多的隐秘，才会通晓这些问题的答案吧。
倾诉出心中积压已久的秘密，哈伦德教授的脸上也终于摆脱了yin
郁，嗓音恢复了沉稳道：
“起源于希亚帝国的神智学社，逐渐发展至圣卡尔的同时，与智慧教堂一起提出了神智论，他们始终坚持着一个理论，拥有智慧的人类是自然中的天之骄子，却因为七情六yu
成为了神性与人性平衡最差的生命体，因此人类需要时常约束自己，构建出拥有稳定秩序的社会”
“若是与秩序逆行，人体中的天平便会被彻底破坏，神性就如同包围人性的黑雾般，一点点将其吞噬殆尽，直至成为黑雾的一体”
“当成为适纹者后，我重新解读了一遍神智论，非常赞同这个说法，并且我对此有了一个可靠的猜测，神智学社所说的神性便是通过仪式魔法异变而来的血灵之力”
说到这里，哈伦德教授缓缓抚摸休憩于身边的鸽子，干笑道：
“之所以和你述说这些秘密，其实不止是看出了你灵魂与命运的复杂，难以解读”
“还有因为”
哈伦德教授顿了顿，如同抓住了希望般望向卡洛斯道：
“你的灵魂深处，我感受到了神性与人性的绝对统一，这是我非常感兴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