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1)

这已经是归真和尚再三强调的重点了,净涪三人听见,也都肃容应声。

“是,我等谨记法师教诲,必不敢逾越。”

归真和尚慢慢点了点头,目光一一看过三位这三位年轻的和尚后,约莫是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也约莫是因为不太满意此刻座间有些紧绷的氛围,他忽然笑了开来。

这一笑,顿时就让可、余近两位和尚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说那些有主的地方传法更难,但是吧......”归真和尚的语调很是轻松,甚至可以说得上愉悦,“那些地方总会有些前人留下来的遗泽,机缘巧合之下,也能成为我们手上修行的资粮。”

净涪心领神会,但此刻也只沉默地听着。

那边余近和尚听得,仔细打量了归真和尚脸色,大着胆子问道,“看来法师福缘不浅啊。”

归真和尚笑着摆摆手,“确实得了些东西,不过要说福缘却是算不上,都只是些要拿出去交换的东西。”

可和尚见得,也放开了几分拘谨,好奇地问了一句。

归真和尚也就真的与他们讲了几个有些趣味的小故事,一时间,这株老树下的氛围就变得甚是和乐。

几个大和尚说笑闲谈间,一夜的工夫也就过去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天光破开夜色之时,归真和尚忽然停住话头,探手从褡裢里取出一套木鱼来。

“该是做早课的时候了。”

他叹了一声,净涪、余近与可也都知机,各自从自己的褡裢里取出一套木鱼来。

都是和尚,都曾在外行走游历过,谁的褡裢里还能没备着一套木鱼?

归真和尚看看净涪几人,提议道,“不若就《佛说阿弥陀经》吧?”

净涪几人都没异议。

于是便由归真和尚引领,带着净涪、余近与可和尚三人,在这一株老树下,敲着木鱼诵读《佛说阿弥陀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秖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

约莫是因为他们此刻在普陀山这个佛家胜地里,也大概是因为有归真和尚这位法师引领,净涪做起早课来,只觉得与他在妙音寺与一众大和尚一道做早课时甚为不同。

不过到底是哪里不同,一时半会儿的,净涪也难以用言语描述,就只觉得玄妙异常。

一部《佛说阿弥陀经》诵完,又是一部《佛说无量寿经》与一部《佛说观无量寿经》。而这三部经典,都是佛门净土法门的本经......

接连诵完这三部经典之后,早课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归真和尚收起木鱼,却是很自然地抬头,斜斜望向天空。

净涪等也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一抬头,就看见在清晨的阳光里,一片片薄雾蒸腾,自山间各处升入云海。而在那薄雾之中,隐隐还可以看见一滴滴米粒大小的水汽。

此间和尚都非是寻常人,一个个眼力了得,此刻见到这些水汽,也自然能从这些水汽中发现了水元灵露的气息。

余近和尚极目望去,看着那些带着水元灵露的气息与薄雾一道,隐入云海不见。

“这些不过还是些水元元汽,还须得在云海中继续蕴养,才会成为真正的水元灵露。”归真和尚一边解释,一边看着余近和尚,“同参急需水元灵露?”

余近和尚看看归真和尚,又看看同样望过来的可、净涪两位和尚,苦笑了一下,大概是这一夜共处相处甚欢让他放下了些顾忌,点头道,“是有些急需。”

“我有一位师弟,前不久忽有所悟,修为有些突破,可孰料遇上心魔阻道,我出来的时候,情况不大好......”

水元灵露对心神大有裨益,若那位和尚真的突破失败,这水元灵露也确实对症。

余近和尚心知水元灵露的效用,自然也知道这玩意儿大家都缺,实在很难匀出来给别人。是以他只说到了这里,就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苦色,笑着想要转移话题。

“心魔么......”归真和尚斟酌了一下,忽然笑道,“你若是信我,也莫要再往其他地方使劲了,只管求净涪和尚去。”

“嗯?”净涪不知怎么就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闻言抬头望向归真和尚。

余近和尚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看净涪,又看看归真和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归真和尚道,“你且求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求一点心灯灯火,待回到你们那边的时候,就先将这心灯灯火供在那位同参面前,再在那位同参静室外诵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如此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情况当可有所缓解。”

余近和尚眼睛又瞪得更大了。

“真......真的?”

净涪眉心接连跳动,实在有些莫名,“大概是假的......”

归真和尚只是笑得一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余近和尚看看归真和尚,又看看站在旁边的净涪,忽然深吸一口气,一整脸色,从座上站起,对着净涪深深稽首一礼。

“能否......能否求同参予我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和一点心灯灯火?”

净涪连忙一推手边木鱼,从座上站起避开,却被余近和尚追了过来。

净涪避让不得,只得生受,然而他也确实是真的为难,便对余近和尚坦诚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我有,心灯灯火我也备有一份,予你也无不可。但是......”

“余近同参你也见了,我现如今修为也是薄弱,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心灯灯火纵你拿回去,怕也不会有什么效用......”

可和尚听着,也觉得净涪这话说得在理。但是他看看净涪,又看看那边笑而不语的归真和尚,又默默地站定了立场。

和净涪和尚比起来,明显已经在他们心底烙下深不可测印象的归真和尚更得人信任啊。

余近和尚显然也和可和尚一般想法。

他固执地对净涪深深礼拜。

若是归真和尚指点他向净涪和尚求取其他别的什么难得的东西,余近和尚自然会有所犹豫,但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只需净涪和尚手抄,心灯灯火也是净涪自己便可制来,他哪儿还会迟疑?

净涪见他实在坚持,便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一边扶起了余近和尚,一边找到归真和尚,暗暗询问。

“法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心灯灯火,真的有用?”

归真和尚笑了一下,却也暗暗与净涪回话,“自然有用,此事关乎同参修行,我怎么会诓骗你们?”

净涪又暗自问道,“请法师详解。”

归真和尚便说道,“你可知缘何这次法会你会与余近同参同在一处?你可知缘何我们四人会有今日这么一会?”

净涪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回问道,“难道不是自然而然?”

还会是有人暗中安排吗?

“确实是因缘巧合。”归真和尚意味深长地答道。

净涪准确地捕捉到了归真和尚话里的深意。

缘!

他看了一眼普陀山的中央,从余近和尚那里收回的手悄然摸了摸怀中的那片紫竹叶。

观世音,观自在。

归真和尚见他明白,就没再遮掩,只与他道,“既然余近同参心中有所求恳,又能有缘来这普陀山参加法会,观世音大士自然有感,与他方便。而净涪同参你从世界中初初走出,于这诸天寰宇了解不多,正该有人与你解惑,为你引路。可同参有意走传法一道积攒功德、福德以求突破;我也正巧打一处小世界中归来......”

净涪沉默了一下。

归真和尚细看净涪脸色,心下叹了一口气,暗暗问道,“如何?可是觉得不甚自在?”

净涪就苦笑了一下,笑容一闪即逝。

归真和尚又是笑了一下,才与净涪回话道,“且安心吧,观世音大士没有那般深究他人想法的习惯。”

“来这普陀山参加法会的不止是我们这些和尚,还有许多金刚、罗汉、菩萨,甚至还有道门、魔门的各位修士,若观自在大士真的做了些什么,他们怎么愿意踏上这普陀山的土地?”

谁都有秘密。净涪有,他归真有,其他的金刚、罗汉、菩萨自然也有。观自在大士若真那般做了,他们怎么还会这般轻松自在?

净涪默默点了点头。

“观自在大士也没有特意安排,他只让我等因缘汇聚而已。”归真和尚又道,“你也看见了,同一株紫竹上走下的同参早先是那般的多,但现下坐在这里叙话的,也就只是我等四人而已。”

“我等在此一会,确实是缘。但到底能不能将这段缘法延续下来,却又得看我们的性。”

净涪微微点头。

归真和尚这时看了看余近和尚,“说来余近同参能那般巧合正碰上你我,约莫也是因为他来这之前,曾特意在佛前向观世音大士求请过的。”

“但这纵然是他的缘法,也一样是净涪同参你的缘法。”

归真和尚最后提点了这么一句,就没再说话了。

净涪心下斟酌,只觉得这句话也有些许别的意味。

这时候,识海中的净涪本尊忽然道,‘大概会与你的修行有所助益。’

我的修行......

净涪默然自省。

他作为净涪三身之一的佛身,走的是佛门的菩萨之道。菩萨修学的阶梯有七个阶段,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和妙觉。他当前不过一个刚领受菩萨戒不久的和尚,正在十行境中的第一行。而十行中的第一行名为欢喜行。

‘欢喜行......’

净涪与归真和尚的这番问答说来话长,但实际耗用的时间却不多,在余近与可这两位和尚看来,这些都不过是净涪用来权衡与思量的时间而已。

不过就是一眨眼一抬头的工夫,净涪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他低低叹了一声,道:“不过是些许东西,予了余近同参你就是了。”

余近和尚一时大喜。

他身侧的那头猛虎察觉到他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地甩了甩身后的大尾巴,笑弯了眼睛。

净涪微微摇头,动作却是不慢,直接就从褡裢里捧出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递了过去。

余近和尚双手接过,慎重地放在身侧。

净涪又自褡裢里取出一盏空荡荡的石灯,在此间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手指快速掐过几个引决,然后往那石灯上引去,果然就见那石灯空荡荡的灯托上悄然无声地燃起了一朵莹白的灯花。

净涪看了一眼这石灯,便转手向余近和尚递了过去。

余近和尚自又连忙将石灯接过,然后连同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道,尤其仔细地收入褡裢里。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余近和尚脸上那隐隐的愁苦方才消减了两分。

在尚不知晓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心灯灯火是不是真的有用的情况下,能消减去这两分愁苦已经是很了不得了,谁也不能强求更多。

可即便如此,见得那余近和尚稍稍放开的脸色,净涪心头也是一动,竟觉得眼前一片天光开阔,世界光净明亮。

欢喜,欢喜......

他欢喜,我也欢喜,原来是这样的“欢喜”。

净涪微微闭上眼睛,眼睑侧旁有一线金色的佛光漏出。

并不是突破,他在这一境界上的积蓄还远远不够,还远远不够他向前踏进,这不过就是一点明悟而已。

明悟,在这一个欢喜行境界中,他该如何修行。

他收拢了那一点因余近和尚心中欢喜而汇聚到他身侧的灵机,拿在手上细细把玩了一下,才将这灵机放开,任由它隐入脑后的位置。

也不是说净涪往日的修行就不足以让人欢喜生出灵机,不足以让那些灵机成为他修行的资粮,事实上,那些灵机也已经汇聚在了净涪身侧,随时可供净涪取用。

只是相比起这一遭净涪收拢到的一点灵机来说,自景浩界那里收拢过来的灵机就相对浅薄了一点,兼且净涪此前从来没在这方面上放去多少心思,自然就都没有发现,直到现在。

净涪微微笑了一下。

与人方便即与己方便,渡人渡己,原来便是这个意思......

纵然净涪已经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但余近和尚却没有平白占净涪便宜的意思。

他仔细想了想自与净涪碰面以来净涪的行动,待到收好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心灯灯火之后,他便从自己的褡裢里捧出一个木匣子,递与净涪。

“多谢净涪同参,这里头是一幅观自在大士像,净涪同参若是不介意的话,还请收下。”

这木匣子看着不过平平常常,但那匣子边沿处蚁大般的六字真言却已经彰显了它的价值。

净涪才要摆手拒绝,那余近和尚就已经抬起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便是净涪同参好意,和尚我也不能白要净涪同参你的东西。这幅观自在大士像是我寺祖师昔日来此普陀山法会归去后所画,耗时三年方才完成,甚是灵验。但即便是这幅观自在大士像,也还及不上我师弟的性命,还望净涪同参不要拒绝。”

净涪叹了一口气,只得双手接过那个木匣子,“那我便愧受了。”

余近和尚这才笑开了。

可和尚在一旁看完整个过程,多看了净涪两眼后,忍不住在心底琢磨要不要也跟净涪换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收着。不论是想要就此珍藏还是拿来以防万一备着护身,也都是好的。

不过他只是想了想自家褡裢里收着的东西,就放弃了。

他们这里四个和尚,两个和尚都从净涪和尚这里换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但看看他们拿出来交换的都是些什么?

一个是自己手抄的大概很能拿得出手的净土根本经典《佛说阿弥陀经》,一个是祖师传下的观自在大士画像,这两样,不论哪一样都甚是珍贵。

他再要与净涪和尚交换《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就得拿出同一规格的东西出来,起码也不能差得太远去,不然......他非但不会落个什么好,反而还会坏了事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不是一部如何少见的经典,各处世界流出的抄本都有。归真法师这般看重净涪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还特意荐给了余近和尚,难道果真是因为这个净涪和尚有什么神异之处吗?

众所周知,佛门经典的价值从来与材料无甚关系。它更多处决于......它出自谁的手,经由了谁人誊抄书写,带上了谁人的心得、体悟与信念。

就比如......出自世尊释迦牟尼佛之手的《佛说阿弥陀经》就是要比很多天地灵宝都要贵重!

可和尚自己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稳稳地站定了。

但他没起意,归真和尚却是对他招了招手,问道:“可同参快来,难得今日在这里遇见净涪同参,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莫要轻易放过了啊。”

可和尚苦笑了一下,却是大大方方地道,“看见你与余近同参一个个的都从净涪同参手中淘走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我也心动啊。可是,咳,我家底比不上两位同参,实在是囊中羞涩,不好开口......”

归真和尚就笑了,“便是你想要净涪同参手中最好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得净涪同参愿意啊。”

余近和尚得了归真和尚指点,又从净涪手上换到了得用的东西,到底松快了许多,此刻也笑着附和归真和尚。

“我和归真法师都已经从净涪同参手上换走两部了,净涪同参心疼的啊。”

可和尚心里也有了些想法,这会儿就很配合地问道,“所以?”

“所以,”归真和尚就道,“你就算真想要,也得体谅体谅净涪同参......就换一部寻常一点的吧。”

归真和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可以的吧,净涪同参?”

净涪正要说些什么,但那边的可和尚也已经看过来了。

净涪只能无言点头。

可和尚笑了一下,往褡裢里摸了摸,最后竟取出了一个细颈玉瓶来给净涪。

净涪都不用打开玉瓶,就已经捕捉到了瓶中灵露的气息。

他没去接那玉瓶,只抬眼看可和尚。

可和尚的脸色很是端重认真。

“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水元灵露应该还能入眼,净涪同参看看,能给我什么样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归真和尚一时也微微敛了脸上笑意,认真地看了一眼可和尚。

虽然大家都是第一次会面,但归真和尚还是要比余近与净涪知道得更多一点。他知道余近和尚那个师弟的情况,知道净涪和尚那个堪称破败的小世界模样,也同样知晓这位可和尚的来历。

余近和尚有祖上留下来的传承,上面师长也颇有能人,纵有磨难也自有师长护佑,净涪和尚更是得世尊青眼,得禅宗一脉祖师看护,自家的资质、心性、福缘样样不差,哪怕被一个天魔主盯上,道路险阻,也有闯出来的可能,唯有这个可和尚......

可和尚资质与福缘只能算勉强,比起净涪来很有差距,祖上确实也有传承,但这传承已然凋敝,和余近和尚可以得到的荫护更是不能比。然而就算是这样,可和尚也不是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特质。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出现在这普陀山上,不可能站在他们侧旁。

归真和尚心下微微叹气。

可和尚确实是一个“愚”人。但他的愚,更近于诚,他的顿,又更接近于勤。

他的心性与勤恳,足以让他坦坦荡荡地踩在这普陀山的土地上,也足够他自然且自信地站在净涪和尚与他面前。

只不过比起净涪和余近两位来说,他脚步就算再稳,也到底还是慢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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