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一时哑然,不由得摇了摇头。
师兄弟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后,净涪正色看向净音,“师兄且安心,我没什么事的。”
净音细看了他两眼,见他面上果真一派平静,周身气息也是平和,看着净涪是真的无事挂心。但不知怎的,净音想起昨夜那早早熄灭的烛火,就怎么都不能搬开心头压着的那些石头。
“唉......”他叹了一口气,“就算我始终不能安心,又能做得了什么?”
大概普天之下,所有无能为力的疲乏都是一样的磨人吧。
他已经很多次体会过那样的情绪,却不希望净音因为他而受到这样的磨砺。
恰在此时,天边一片天光绽开,堂皇大气,涤荡天地。
净涪偏头,静静地望着那一片天光,“天亮了......”
净音循着净涪的目光望去,也看见那一片天光,正有些不明所以,就又听见净涪的声音,他不禁怔了一下。
愣愣地望着那片天光半响,净音忽然笑了起来,“是了,天亮了。”
天总会亮的。
只要他们本心不曾蒙昧,只要他们一直往前走,他们总会到达彼岸,看见天亮时分破开无尽黑暗的那一片天光。
净音没再多说什么,就站在原地,陪着净涪看那一片天光渲染云霞,普照天地,看那一轮红圆的大日从山的那边缓缓升起。
一直到那早课结束的钟声远远传来,才惊醒了净音。
“糟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他急急地转身,往外间快步走去,“师弟,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忙。”
净涪笑看净音的身影飞快消失,又再看得那大日一眼,才转身继续往鹿苑的方向去。
‘如何了?’
魔身的声音很快在识海响起,‘确实有些发现。’
净涪无声阖首。
魔身又答道,‘留影应该是近期炼制的灵宝,虽然不知道那天魔主有什么意图,但他的目标应该不是留影,他只是在无声引导留影动作。’
这时候,佛身也插话道,‘是我们。’
比起魔身来,佛身对那魔气中带出的些许情绪更敏锐。尤其是在那魔气的主人其实没想如何隐瞒的情况下。
‘如我们所想,他现在没有多少恶意。大多都只是恶趣味。’
猫捉老鼠般地逗弄着,拿老鼠的仓惶惊惧赏玩......
‘目前是这样不假,’魔身也相当清楚这些魔道巨擘一时兴起的取乐方式,‘但魔性诡谲且肆意,我们不知道这位什么时候就会改变主意。’
佛身也是暗自摇头,‘可是如果太在意了,不单影响我们自己的修行,还如了他的意。’
虽佛身与魔身都说情况不容乐观,但净涪本尊却也清楚地感知到他们平静不见涟漪的心境。
这一夜休歇也不是没有效果的。
净涪本尊无声地笑了一下,却道,‘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两日后的普陀山法会。’
净涪佛身点头,‘我这边已经基本收拾妥当,到得那日,你且注意接手一下,我自然就能够抽出身来。’
是的,没错。这一趟南海普陀山法会,真正赴会的是净涪佛身,而非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这些时日执掌肉身,虽有部分是因为冥府那边的准备事宜,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要等待佛身抽出心神。
毕竟佛门的法会么,纵然也会有其他的诸天大能到场,但为了最大程度地消化这一场机缘,还得是佛身出面。
净涪本尊点点头。
‘或许这一趟,能让我们获益匪浅。’
魔身也道,‘便是那位,我们应该也能得到些眉目。’
佛身也是一般想法。
阿难尊者到他这边走一趟,送了一片紫竹叶,怎么也不可能没有深意!
‘也许不单是那位,冥府那边,也该会有所进展......’
净涪三身尽皆沉默。
‘那还得看到时是个什么情况......’
纵然净涪三身对这一趟法会之行多有揣测,但那法会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真是要到了那地儿才清楚。这个时候,说再多想再多,也就只是个揣测而已。
净涪才刚走出几步,就察觉到一道目光从不远处投来,满怀欣喜地看着他。
佛身和魔身一时隐去。
净涪微微抬起目光,就看见了站在鹿苑边上看着他的五色幼鹿。
五色幼鹿头顶那鹿角还在小幅度地晃荡着,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净涪便朝它招了招手。
五色幼鹿欢呼一声,一抬脚,直接就出现在净涪身前。它将身体前探,却又不敢将身体靠得太近,惹了净涪不快。
直到净涪伸出手去,那五色幼鹿才真的将脑袋凑了过来,放到净涪的手边,由着他的手落下。
那是最无防备的亲近姿态。
净涪在五色幼鹿的脑袋上摸了两下,又仔细打量了五色幼鹿几眼。
见它头顶鹿角越更虬劲,五色神光隐入内里,轻易不见影踪,气息也越更缥缈无踪,就知道它这次是真的得了大好处,于是净涪就笑道,“很好,有长进。”
五色幼鹿抬头长长地鸣叫一声,眼中有止不住的笑意流淌。但随即,五色幼鹿就停住了动作,侧着脑袋像是认真地听了什么,才又抬头去看净涪。
净涪见它眼中带出询问之意,便问道,“有事?”
净涪看了看它,“是五色鹿族群那边?”
五色幼鹿“呦”地长鸣一声,示意净涪猜得没错,然后又短促地叫了一声,“呦?”
净涪想了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如果五色鹿族群消息还算灵通,还有合作的意向的话,那他们确实该赶在南海普陀山法会开始之前联系净涪,再次探明他的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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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涪沉吟了一下,还是点头,“那就先见见吧。”
五色鹿族群和净涪......
其实就当前来说,双方的分量和地位比起之前他与远乌会面时候已经大不同了。
那会儿,净涪还没有得到紫竹叶,不知道会有南海普陀山法会,对景浩界世界之外的诸天寰宇了解不足。但凡他想要离开这个小世界,他就需要一个可以给予他接触诸天寰宇的机会,让他真正地了解这个广阔的世界。
虽然五色鹿族群的资料可能不全,而且很有可能真假参半,但对于净涪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合适的开端。
所以那个时候,哪怕净涪有所坚持,但他是真的希望能够和五色鹿族群达成协议的。
但现在......
五色鹿族群对净涪来说就可有可无了。
不过饶是如此,既然早先双方就已经有了协定,对面似乎也已经商量出了个结果,那么现在见一面也是应该的。
五色鹿那边的动作明显很快。净涪才刚点头,五色幼鹿就往后退出了一个较大的空档,长长地鸣叫一声。
清亮的鹿鸣声中,五色幼鹿头上鹿角有五色神光闪动。神光洒落的地方,空间陡然裂开一个巨大的黑洞。
净涪站在原地,微微眯了眯眼睛。
待到那一片黑洞消失,原地站了三头人高的神鹿。
净涪一眼就认出了远乌,但他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就又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之前,在远乌身旁的那一头五色鹿上停了一停。
‘有点奇怪......’
是净涪魔身在说话。
但要他去细说这头鹿到底哪里奇怪,魔身一时又说不出来,只能沉默。
可作为三身之一,他的提醒净涪本尊和佛身都已经知道了。
净涪本尊很快收回目光,光明正大地看向了站在远乌前方,明显比远乌的气息还要晦涩沉凝的五色鹿身上。
见净涪看来,那五色鹿也不闪避,不仅大大方方地任由净涪细看,还同样拿目光去打量净涪。
远乌等了一阵,见净涪终于看向他,才上前一步,与净涪介绍道,“这位是我五色鹿中年轻一代至强者远空。”
远空抬了抬下巴。
净涪双掌一合,微微低头,“南无阿弥陀佛。”
远乌看了远空一眼,似乎想要提醒什么。但远空已经上前一步,直接来到净涪身前,将脑袋往净涪面前一凑,很不客气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你......”
他话还没有说多少,旁边猛地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就是一记不轻的力道撞上他的身体。
远空低头一瞥,就看见那个撞过来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不自量力的小崽子......”
却原来这个向着他撞上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原本站在一旁的五色幼鹿。
远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平淡地看着五色幼鹿倒飞出去。远乌倒是想给五色幼鹿搭把手,但他才刚想要动作,就被远空一个目光扫过,也定在了原地。
净涪眸光不动,却不知什么时候抬手往五色幼鹿的方向招了招,当即便有一股力道凝聚,直接将五色幼鹿稳稳接住,又轻松带回了净涪的身边来。
净涪将五色幼鹿放下来,顺手在它脑袋上拍了拍。
五色幼鹿也不知道什么叫怕,哪怕被直接撞飞出去了,还不停地拿眼睛瞪着自己这个明显强大太多的同族。直到净涪的手在它脑袋上拍了拍,它才收敛地低下头去。
五色幼鹿其实也不是真傻,会如此莽撞地挑衅、冒犯强者。它只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同族对净涪无礼!
反正这些同族对它没有恶意,甚至算得上包容,它自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做?!
非是五色幼鹿不识好歹,不过是它在同族与净涪之间做出了选择而已。
五色幼鹿的这番心思净涪与远乌明白,便是一开始以为这头五色幼鹿傻的远空和远冬多看了五色幼鹿一眼之后,也都清楚了。
远空瞥了一眼五色幼鹿,“啧......”
被净涪魔身留神关注着的远冬倒是一直旁观,无甚态度。
远空又看向了净涪,净涪抬起目光,迎了上去。
远乌看着那边的一人一鹿,心神微抖,悄悄地往远冬的方向靠了靠。
远冬瞥了一眼远乌,传音问道,“你当时和这个和尚碰面的时候,也是这般阵仗?”
看那目光刀光剑影的,都快打起来了。
“当然不是。”远乌也传音答道,“我和这小和尚打交道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远乌顿了一顿,又道,“是远空失礼了,怪不得他。”
远冬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看来这小和尚是个人敬我则我敬之的性格啊。”
远乌也点头,面上却不禁显出了几分为难,“现在他们就差真打起来了,后面可要怎么办?远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远冬无声笑了一下,“你觉得这小和尚不简单,那远空就简单了吗?放心吧,既然族里将这件事交给了他,他也已经应下了,那他必定已经有了对策,你且看着吧。”
远乌叹了一声,“也只能这样了。”
远乌收了声,仔细看向净涪和远空的方向,倒是完全没注意到那一刹那间,他好友眼底悄然闪过的晦涩。
负责盯紧了远冬的净涪魔身微微皱眉。
这一刹那的气息波动......
远乌和远冬这边是暗潮隐隐,另一边厢净涪与远空是真的火花四溅,针锋相对。
虽然,还是没能真的打起来。
远空率先退了一步。
他忽然往侧旁瞥了一眼,浑身气势一瞬间收敛,同时往后退出些许,与净涪拉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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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作出退让,净涪也没继续咄咄逼人,也顺势收敛了气势。
禅院中的空气一下子流通起来,五色幼鹿急喘几口气,才算是舒服了。
净涪道,“僧舍简陋,请客人莫要在意,请。”
说着,他自己就往前引路。
远乌、远冬完全没想到他们一人一鹿变化这么快,不禁齐齐看向远空。
远空瞥了他们一眼,竟没多说什么,真就跟在净涪后头往前去。
五色幼鹿紧跟在净涪身侧,一步不离。
净涪大概也没想过带这三头五色鹿进屋。他引着他们来到他这禅院里的那处菩提树下,抬手摄来屋里的褡裢,从褡裢里取出案几、蒲团摆上。
他看了远空三头五色鹿一眼。
远空眯了眯眼睛,周身气息一动,转眼间就成了人身。
远乌、远冬见状,也跟着调动气息,将鹿身化作了人身。
净涪脸色不变,随手一引,“请坐。”
一时,三鹿一人就各自在这菩提树下坐定了。
五色幼鹿很自然地在净涪身侧趴了下来。
虽然这三头五色鹿刚才没有个客人的样子,但现在他们显出了人身,表露出了善意,净涪也没失了主人的姿态。
他自褡裢里取了杯盏来摆上,也不煮茶,只拿了那山间最清冽的泉水来,倒在杯盏里一一送到那三头五色鹿面前。
远空也不客气,拿了杯盏递到唇边喝了两口。
“净涪和尚,”他直接唤道,“我们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吧。”
他盯着净涪,“你还想要与我五色鹿合作吗?”
这头五色鹿既然说不要拐弯抹角,那净涪也直接。
他迎上远空的目光,“五色鹿的事情,你能作主?”
当日远乌找上门的时候,净涪也问过这样的一个问题。当时远乌无言,但这会儿远空却是不同的反应。
“哈哈哈......”他朗笑三声,猛地一收脸上笑意,当即就又显出七分的锋利来,“你是在质疑我五色鹿的诚意?!”
净涪答道,“并无此意。只是想要问清楚而已,免得到时候,你还要在多跑一趟。”
远空看了他一阵,放缓了语气,“看来要让和尚你失望了。我五色鹿的事情,只要不差了方向,我说了算。”
净涪面上不动,眼角余光瞥向两侧,扫过远乌和远冬。
远乌和远冬两头五色鹿稳稳地坐在蒲团上,脸上没有丝毫异色。
看来,这远空不单单只是他们五色鹿年轻一代中至强者这么简单,他该是另有身份......
净涪心下这般想着,却是抬起右手,往远空的方向摊开,现出手掌掌心处静静躺着的一片紫玉般的竹叶。
“我当日想要与你五色鹿合作,是因为我需要你五色鹿族内收藏的资料,方便日后在诸天寰宇中行事......”
他简单地将自己当日想法总结了一下。
远空、远乌、远冬三人听着,脸色不曾有过丝毫变化。
净涪知道这些五色鹿也已经猜到了,便继续往下说道,“现在我已经有了它。你五色鹿族里的资料于我而言已非必须。”
净涪让这三头五色鹿仔细看过紫竹叶,才将这紫竹叶收起来。
“你们觉得,我们之间的合作还要继续吗?”
远空看着净涪将紫竹叶收起,轻抬起目光,与净涪对视,“当然。”
“哦?”净涪挑起眉角,“请指教。”
“你有大敌。”
远空的声音有些飘,但这句话却像是惊雷一样,在这禅院中的僧人与五色鹿耳边炸响。
尤其是远乌和远冬。
远乌惊疑不定地看向净涪,可不论他如何打量,始终没看出净涪有半分动摇。然而,处于对远空能力的信任,远乌信了。
但也正是因为远乌信了这句话,他才更惴惴不安。
如果净涪有大敌......
那会不会牵连到他们五色鹿族群?他是不是惹祸了?他五色鹿族群会不会有危险?......
然而,比之惴惴不安的远乌,远冬更心惊肉跳。不知为何,他隐隐嗅出了几分危险。
是指的他吗?
不是指的他吧。
怎么可能是他。
他和这净涪和尚才刚刚见了第一面,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会是他?就算他每常对远乌多有嫉妒,也只是嫉妒远乌而已,没对远乌做什么,更没对这净涪和尚做过什么,怎么就说的是他?
不是。
但这危险的感觉......
远乌和远冬的想法也只是想法,那边五色幼鹿却是差点炸了。它猛地抬头盯紧了那远空,那原本趴在地上的身体也已经半站起来,若不是净涪这边根本就没有一个态度,它怕是直接就要扑上去了。
这院子里就四头五色鹿,还心思各不相同,闹得院子里的氛围又一次紧绷了起来。
净涪抬手放在五色幼鹿头顶上,随意拍了拍。
五色幼鹿低低长鸣一声,侧头看了看净涪,才肯低下头去,重新趴好。
“大敌?”他随意问道,像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大敌。”远空答道,“起码是当前的你完全无法应对的大敌。”
净涪撩起眼皮子看了远空一眼,忽然笑道,“我在人家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蝼蚁,如何算得上敌人?”
也太抬举他了吧?
对于面前这个净涪和尚的说法,远空完全不辩驳,只是微微阖首,一副你说什么是什么的态度。
净涪没再说话,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空没催促他,抬手拿起杯盏,又喝了一口泉水。
比高邈的天空更高更远的地方,有目光悄然垂落,带着一点淡薄的趣味看向这一株菩提树下,看见树下坐着的人和鹿。
远空身体似乎没什么异状,心头却直接压了一块巨石,让他眼底最深处升起了一抹淡淡的阴霾。
果然是那位天魔主......
果然是在注视着这个小和尚。
远空目光轻动,不着痕迹地扫向另一边端坐的净涪。
净涪抬起眼睑,与远空的目光一撞,又各自转开。
远空心里一震,彻底明白了这个小和尚的决意。
他竟是......真的将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的主人放在了敌人的位置上!
他竟是真要与这位天魔主为敌!
饶是远空一贯自信自傲,也从来没有这样胆大的时候。
他刚才说净涪有“大敌”,只是说说的而已。不严重夸大这和尚的危险状况,他怎么好让五色鹿介入,怎么让这小和尚真正重视五色鹿?但他完全没想到,这小和尚是真的这样想的。
这哪里是不怕死?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找死吗?净涪不觉得!
恰恰相反,他认为这才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一味的躲闪退让才是真的找死。他想要生,想要再往前迈进,就得迎难而上,就得不闪不避!
退让闪躲才是诛心。
不过这里头的种种,不必与外人详说。
他平静地端起杯盏,注视着那盏泉水里倒映出来的那一顶华盖。
识海里,还有佛身的声音回荡。
‘我作佛时,万魔哭嚎。这话岂是虚言?’
净涪将杯盏凑到唇边,喝了一口泉水。
清冽间透着薄薄凉意的泉水从喉间流过,漫过五脏六腑,惬意得净涪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边厢远乌好容易收拾了心情,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此时此刻,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的主人可是看着这里的!也就是说,那位天魔主也是知道这净涪的意思的了?
这是宣战吗?
这是宣战吧。
这绝对是宣战!
是这叫净涪的小和尚在跟那天魔主宣战!
远空这一刻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净涪。
然而,净涪还在有滋有味的喝着泉水,全然没有在意远空落在他身上如同看疯子一样的目光。
不得不说,这一刻,远空心里是生出了退缩之意的。
以他们五色鹿一族的神通和底蕴,庇护一个人离开天魔主的视线是很难,但不是做不到。这也是他们在得知这小和尚被他化自在天外天之主注视仍然没有放弃这一次合作的底气所在。
可是,让一个人躲开天魔主的视线可以,要庇护一个与天魔主对上的人,却是太难太难了。
起码对于他们五色鹿族群来说,是真的很难,就算他们底牌尽处,也做不到。
他们五色鹿族群有族地有底蕴不假,但天魔主可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之主,他不单自己深不可测,他所拥有的他化自在天外天也是神通无量。
那可是天魔一脉!他们五色鹿族群要怎么和人家比?
真正能够和天魔一脉较量的,也只有佛门和道门的支脉!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此刻远空的一切动静都落到了净涪和天魔主的眼中。
天魔主眼底闪过一丝淡色,似乎觉得有些乏味,微微摇了摇头。
“还以为五色鹿一族这次敢向外探头,是终于生出了点胆子呢。谁知道根本就还是老样子......”
事实上,作为五色神鹿的血脉,五色鹿是有些克制他魔道一脉的。尤其是他们五色鹿一族收藏着的昔日五色神鹿之祖的一支鹿角,连他若不认真都会有点难受。
这是他们的底牌,轻易不动用他能理解。可收着收着就硬生生从洪荒破碎收到现在是个什么鬼?
底牌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收着的。一直收着不用,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哦,不对,还是有些区别的。
起码他们知道自己有一张底牌在,无论处境怎么样都会有东山再起的底气。但这也就是安慰安慰他们自己的而已。
随他们高兴。
反正东西是他们自己的。
天魔主转了目光,望向侧近的那个小和尚,眼中有光芒微动。
这闪烁着光华的灵魂......
大概也正是他这样的,才会佛魔两脉都走得通吧。
说来也是叫天魔主心疼。
这小和尚原本可是他天魔一脉的修士啊,怎么就转投了佛门?
如果他还在天魔一脉,等到他日后修炼有成,入他他化自在天外天,上他天魔宫中成为他座下天魔童子之一,他不就随时可以摘取他的道果,为自己增添一分修为了吗?
太可惜了......
都到了嘴边的肉,入了锅的鸭子,硬就叫他给跑了,怎么不让天魔主心疼。
而且这小和尚还是入的佛门,还是走的禅宗一脉......
天魔主抬手轻抚嘴角,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望向了西天灵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在佛门各脉中,禅宗一脉也很不好招惹。从上到下都是些狠角色,阿难是,达摩是,慧能是,连同那道济也是。现在看来,这个小和尚大概也会是......
天魔主心里有了失败的准备,但也只是做好了准备而已。想要他直接放弃认输?不可能!
毕竟真正较量起来,还得看各自的手段,且是双方的手段,外人干涉不得。
虽然......他现在也被禅宗的那些老家伙盯上了,但只要他没有过线,禅宗那些死赖在罗汉果位老家伙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天魔主又再看了西天灵山的方向,冷哼了一声,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竟是连景浩界那边都不看了。
天魔主的目光甫一远离,灵山胜境里的那些罗汉、菩萨就都注意到了。阿难尊者下首一位结跏趺坐的罗汉看了看他化自在天外天的方向,笑问阿难尊者道:“祖师,听闻是您亲自将紫竹叶给清静智慧比丘送去的?”
阿难尊者笑着点头。
清静智慧是当日净涪在秖树给孤独园听世尊释迦牟尼佛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得世尊授记法号,所以净涪也称作清静智慧比丘。当然,待得他日后证得佛陀果位之时,也会被称为清静智慧如来。
那罗汉又问道:“这比丘根性如何?”
阿难尊者想了想,慎重道,“可接我禅宗衣钵。”
“哦?”那罗汉被惊了一下,“那我这次普陀山法会可得仔细看一看了。”
阿难尊者笑着抬手,指了指他化自在天外天的方向道,“你也见这位天魔主的动静了,如何?”
罗汉恍然,“是了。”
若不是天魔主很看好这个清静智慧比丘,那他就不会将目光垂落。就像世尊释迦牟尼一样,倘若不是看好他,哪怕接引他听经,也不会轻易给他授记。
“清静智慧如来......吗?”
阿难尊者脸上笑意不减,他点头应道,“现在还是清静智慧比丘。”
“早晚的事。”
净涪不知道景浩界之外的那些纷纷扰扰,他还在自家禅院的菩提树下,看着对面坐着的五色鹿。
远空心中的退缩不单只天魔主看到了,净涪也看到了。对此而失望的,不仅仅只有天魔主,还有净涪。
但净涪不是因为远空包括五色鹿族群对天魔主的畏缩使他失去了这一份助力而失望,而是因为......这远空号称五色鹿族群年轻一代至强者,使他对五色鹿族群有一点点失望。
他搭在五色幼鹿头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五色幼鹿侧头看见,不明所以,呦呦地叫了一声。
净涪垂落目光看它。
五色幼鹿不知怎的生出了几分惶恐,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急得满头冒汗地冲着净涪低鸣。
“呦呦呦......呦......”
净涪就笑了笑,手掌安抚地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脑袋。
五色幼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长鸣一声,这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一番不大不小的动静拉回了远空的心神,也给了远空整理思绪的时间。
待到五色幼鹿平静下来之后,远空等到净涪抬起目光来看他,“看来,你我之间是无法协同一致了。”
净涪也只是随意地点头,“看来确实是如此。”
“真可惜。”远空这样说着,面上却也是一派平静,没有多少可惜之意。
唯一觉得真可惜的,还是坐在他另一侧的远乌。
他是真觉得净涪前景可期,也真的觉得跟着净涪的脚步能给他们五色鹿族群打开另一片天地。但很可惜,他不仅在五色鹿族群里没有大多的话语权,在这里也没有。
所以他也只能看着。
远冬原本是不置可否的,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的。毕竟这一趟不论过程还是结果,都不是像远乌一开始预想的那样。但看着远乌难以遮掩的失望,远冬也开心不起来。
可就像远乌一样,他没有话语权。
就算他和远乌两头鹿加起来,也动摇不了远空的决定。
族里早在出来之前就已经交代,这一次的交涉由远空全权负责......
自家同伴的态度很明显,远空却完全不在意,他的目光已经从净涪身上落到了五色幼鹿的身上。
“他......”
还没等他多说两句话,五色幼鹿就已经从地上站起来,转到净涪身后去了。
这态度明明白白,绝对不会叫人误会。
净涪笑了一下。
远空也是一滞,才接着道,“他是我五色鹿一族血脉,不能流落在外,须得跟我等回族地。”
五色幼鹿有点急,但它不敢催净涪,只能在净涪身后拿眼睛狠瞪远空。甚至连带远乌和远冬都没落得个好。
“显然。”净涪点点头,轻描淡写地接下了这句话。“可我遇到它那年,它也只是一头凡鹿而已。”
“而且,我受它母亲所托,庇护于它,却是不能轻易让你们带走它。”
远空皱了皱眉头,因为这短短一会儿的接触,他竟完全不怀疑净涪有意借这头幼鹿挟制他们五色鹿族群。
净涪也不去猜他们这些五色鹿怎么想,只是继续说道,“它是五色鹿,作为同族,你想要带走它,不是不可以。但需要问过它自己。”
远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哪怕他们并没有接触太久,可只这一会儿的工夫,也够他看出些关键了。
“没有你发话,他不会愿意跟我们走。”
净涪很随意地一摊手,“这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远乌禁不住怒瞪净涪。
净涪就道,“它自己的去向,总得它自己愿意,不是?”
远乌哑口无言。
这时,五色幼鹿从净涪身后探出头来,异常高兴地晃荡着脑袋。也不知它是因为自己可以留在景浩界高兴,还是因为气到远乌所以觉得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各位亲们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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