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浅淡至极的紫光悄悄地出现,又在净涪三身真正注意到它的存在的时候,再一次隐没无踪,就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叫人难以寻觅。
因它来得自然,去得随意,即便净涪三身此刻都在识海世界里,也仍然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只以为自己甚么变化也无。
但这本也不必着急,那紫光能出现一次,自然也能出现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待到量变引起质变的时候,自然就是净涪尘尽光生,更进一步的时候。
净涪三身此刻心情都愉悦得很,见得左右两侧的自己,一时兴起,竟玩起了自问自答来。
‘他化自在天魔主非常厉害,诡变莫测,你可曾怕?’
‘怕?呵呵……本座何曾真正的怕过谁人?’
‘南无阿弥陀佛,他化自在天魔主确实神通非凡,小僧敬他,却不怕他。’
‘本座?本座是谁?’
‘小僧?小僧又是谁来?’
‘本座是我,也是你,还是他,今日只有我,何论其他?’
‘善,本来都是我,何来你和他?’
这番说着说着,三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一时又都默契地哈哈大笑出声。
笑得尽兴,兴到尽时,那回荡在整个识海世界里的笑声又在顷刻间齐齐一收,方才热闹喜庆至极的识海世界又一次沉寂下来。然则却也只是沉寂,仍有无形的脉搏在这片空间里跳动不休,生机勃勃。
净涪三身从来对这识海世界的情况了如指掌,此刻也不去理会这么许多,只凑在一起,继续早先时候的讨论。
纵然不惧甚至是期待着他们与他化自在天魔主之间的交手,但这并不意味着净涪就是要找死。
战死与找死,虽然结局都是一死,可意义又怎么相同?
‘从来两军交战,必得知己知彼。知己我们可以做到,但知彼……那就得等五色鹿一族那边的结果了。’
‘哦?’净涪本尊看了说话的魔身一眼,‘你就这么确信他们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
魔身正想要说话,就被佛身抢了个先。
‘就是,你今日里的动作都引起那远乌的警觉了,怎么还那般确定?’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佛身的声音一字一字咬得极慢,语气里也闲闲地透出一股优哉游哉的意味,却偏偏就赶在了魔身的前面,压住了他的话头。
魔身哼了一声,道,‘那远乌只是警觉,没有起疑,况且我不是遮掩过来了吗?他什么都没发觉,自然也就不会对结果有什么影响。’
对于魔身的辩驳,佛身只是咧着嘴角笑。
魔身对着佛身眯了眯眼睛,却是先散了憋在胸口的那股气,‘知道了,我日后行事会更注意的。’
其实今日里应对远乌这只五色鹿的时候,魔身已经足够的谨慎小心了,一应动作尽皆不着痕迹,都以顺水推舟为主,不突兀不显眼,还在那远乌生出警觉的瞬间收敛痕迹,也确实果断。
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留下了一点小麻烦。
本尊到底更为公正,既然魔身已经自省,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道,‘虽然这次是有些小麻烦,但至少我们还是确定了一点。’
‘这远乌的修为,绝对在天仙之上。’
虽然远乌对魔身动作的敏锐有可能是因他对人类的不信任而来,又或者是源自他们天性的警觉,但相比起这些推断,净涪三身更愿意将这份敏锐归结于远乌本身的实力上。
对于这些还没有定下盟敌身份的对象,净涪宁愿往高里测度他们的力量和手段,也绝不愿意低估了他们。
高估对手顶多只会让自己憋闷一阵,但若是低估了,那取走的代价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结局,净涪可见多了。
而且净涪今生转修佛门之后凭借前世临近飞升的积累修行速度不慢,到得今时已经过了十住踏入十行的修行,却也已经堪比天仙。
但今日里,魔身的动作才刚刚开始就惊动了远乌。显而易见,这只五色鹿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远乌在五色鹿一族里的身份或是地位暂且无法确定,只能确定他站在一定的高度上,他漏出来的信息还是太少了,我们无法推测出更多。’
‘同理,我们也没办法根据远乌的资源推测出五色鹿一族现如今的底蕴与局势。毕竟,我们也就只知道远乌手里有本源资料而且本源资料对他来说也相当稀有难得而已……’
饶是净涪本尊,看着这少得可怜的推论,也难得的有些扼腕。
‘远乌,他走得太急了点……’
净涪魔身这会儿倒是不急了,他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总会回来的。’
‘这倒是。’
净涪本尊点点头,轻易就将这件事放下了,转头继续静修去了。
虽然净涪一开始提出所谓扬名只是一个简单的试探,既试探五色鹿一族的现状,也试探五色鹿一族对他能有多少限制,现在得到的也只有模糊的信息以及初步的意向,还没到真正达成合作的时候,但五色鹿一族,或者说远乌,他心动了。
现在差的,是对双方的限定。
限定各自的权限与义务。
权限与义务从来相对。现在,就看五色鹿一族对他的价值评判几何了。
都是同一件事,景浩界这边厢净涪放下容易,五色鹿族群里却是热闹得很,几乎每一只五色鹿都在和同伴讨论着,争论得面红耳赤,就差打起来了。
“你们说说,传扬我五色鹿族群的声名凭什么要找一个人修?我们五色鹿自己上不行吗?我就不信了,在这诸天寰宇里,我们打不过还走不了?!”
“呦……”
“对!就算我们真的打不过,谁又拦得下我们?我们可是行走在虚空中的神鹿!”
“呦!”
“别夸大口气,现在人修也是很厉害的。他们弯弯绕绕尤其的多,真要计较起来,我们拼不过他们的。”
“说笑呢吧?!拦不住?你们是不长脑子还是没看族里的记载,人修多的是封禁虚空的手段,阵法、灵器!倘若他们没有防备也就罢了,可真要是给了他们时间和机会,我们一族的人怕都走不掉!”
“如果我们落在了人修手里,人修绝对不会手软的。当年,我们为的什么躲在这处小洞天中休养生息?不就是怕被人修捉去,割了鹿茸做药,拿了鹿角、鹿筋炼器……”
其实不只是五色鹿,便是其他神异一点的灵兽神兽,自人修崛起之后,日子都不好过。五色鹿当年可也是被人修坑得很惨的一族。
被一整群五色鹿簇拥在中央的三只老鹿倒是意外的沉默,他们谁都没发声,就只是默默地听着,不时晃晃脑袋,摇摇长须。
一直到最小的那只才十岁的幼鹿鸣叫了一声发表了它自己的意见之后,这片山林才算是稍稍安静了下来。
一直被人围攻从来没被放过的远乌终于觉得自己的耳朵有救了,他用力地晃荡了几遍自己的脑袋,才刚停下,却又撞上同族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就像要找个地方躲开,竟都没想起自己还有修为在身。虽然不可能对同族们做些什么,但稍稍拯救一下自己,还是可以的。
不过还没等他去解救自己,就有鹿来救他了。
最中央的那只老鹿看了看满满当当趴了一整个山林,只在树枝与树丛的间隙中露出一双双眼睛的五色鹿们,又看看一左一右的两个长老,重重咳了一声。
霎时间,一整个山林里就都安静下来了。
五色鹿的族长很满意自己在族中的威望,所以他很高兴地冲着四周点点头,才问身边的两只老鹿。
“两位老兄弟,你们的意见呢?”
左边的那只老鹿明显更为谨慎,所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迎着一众五色鹿殷殷的目光,道,“老朽虽然已经很少离开族地,但老朽也知道远乌这小子没说错,这诸天寰宇里的修士们……大多已经不记得我五色鹿一族的声名了。”
“我五色鹿一族确实该做些什么。”
五色鹿的老族长正待要点头,老鹿却又道,“但族里的血泪史大家也都知道……”
他团团望过每一只五色鹿,看得他们纷纷压低头颅,各自避让,才偏过视线,望向下一头五色鹿。
“想来,也绝对不会有人能忘记。”
“那每一行文字,都是我五色鹿族人的血泪,是我五色鹿一族的悔恨!”
“我们确实需要去做些什么,但我们也不能冒险。一旦我们暴露了族地,我们的族人,包括我,你,还有你,就都是我五色鹿一族的罪人!”
五色鹿老族长原本已经流露出来的不悦也渐渐散去,哀恸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