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简直是赴汤蹈火。
蔺琛热得冒火,先伸了两条腿出来,过了会儿,胳膊出来,再过一会儿,被子只捂住肚皮那小小的一片了。
终于舒服了一点。
他眯着眼睛,刚准备入睡,肚皮一凉,那一角被子被掀走了,半条小薄毯子送了过来。
蔺琛摸着身上轻软合宜、温度适中的毯子,忙侧头去看枕边的人。
窗帘没拉严实,月色从缝隙钻进来,调皮地落在床的那头,落在小黑粉面容轮廓的起伏上,留下浅浅的清辉,成为一室黑暗中唯一的光。
蔺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光:“还没睡?”
房间里明明只有两个人,这句话明明是说给另外一个人听,可蔺琛还是压低了嗓音,好似生怕吵到了谁。
“嗯。”小皇子迷迷糊糊地应着。
蔺琛一脚扫罗棉被,拉着身上的被子,将手脚小心翼翼地收进去。
一条睡了好几个月的薄毯子,刚用的时候也没什么新鲜的热情,可这一刻好像突然就发现了闪光点,盖在身上哪儿哪儿都舒服。
温度舒服。
触感舒服。
连身上盖的只有原来一半的大小……也很舒服。
小皇子这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旁边放了个大炭盆,一不小心就要引火上身,所以蔺琛一起身,他就醒了。
蔺琛轻手轻脚地捡起棉被,放进橱柜里,回头见小黑粉躺在自己的床上,迷迷瞪瞪地打量四周,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喜悦,柔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嗯……我,哦,这是你的房间。”小皇子昨晚的记忆慢慢复苏。
“你还可以再睡十五分钟。”
小皇子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蔺琛说六点钟出发,而现在才五点十五分,外面的天色还灰蒙蒙的,没有全亮。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因为没睡好,小皇子讲话带着点鼻音。
蔺琛脑子不知怎么的就出现了一屉奶黄包,脱口道:“早上吃奶黄包好不好?”
小皇子虽然爱吃肉,但奶黄包这样的甜点也来者不拒,当下认可了这个提议。
蔺琛脚步轻盈地走进洗手间,翻找出新的牙刷毛巾,然后给新牙刷挤上牙膏,正要叫人,就听到外面的门咔嚓一声,好似被谁关了一下,探头一看,小黑粉果然已经不在了。
看着手里的新牙刷,蔺琛转头将旧牙刷丢进了垃圾桶。
小皇子回到自己的寝室,飞快地洗漱完毕,然后给阳画城留了张字条,就背起书包,悄悄地出门。
门外,蔺琛正站在走廊里,和开了半扇房门的赵恺说话,见小皇子出来,立刻说:“我们先走了。”
赵恺爱怜地望着小皇子:“早去早回。”
小皇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跟着蔺琛拐弯下楼,才小声问:“恺哥也知道了?”
蔺琛摇头:“我骗他说我们去郊游。”
也是纳了闷了。赵恺是属狗的吗?自从住了宿舍,但凡他有点私人活动,赵恺都能第一时间发现——不论何时何地。这个敏锐度,不当间谍可惜了。
……
不会他们战队真正的间谍是赵恺吧?
上了车,蔺琛正要发动,就看到赵恺提着东西急吼吼地冲过来,当即踩了一脚油门,但天真的小黑粉已经打开窗,探出脑袋,亲亲切切地喊人了。
蔺琛只好再急刹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赵恺冷笑着敲了敲他的车窗。
车窗拉下。
赵恺平静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想装作没看见?”
蔺琛平静地答:“你多心了。”
“呵呵。”赵恺转到车的另一边,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小皇子,“零食,路上自己吃,别给他。”
小皇子觉得有点棘手:“那还是不要给我了,我会忍不住给他的。”
蔺琛又是欣慰又是得意——孩子大了,懂事孝顺了,就是憨了点,不会收下之后,悄悄地给吗?
赵恺一把将袋子塞进去:“那就把不喜欢吃的都给他。走吧,好好散散心,这次没考好,还有下次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皇子觉得这话大有深意。
等车子驶出战队,立即问:“你对恺哥说什么了?”
蔺琛干咳:“没什么,就是说你最近考试成绩不太好,所以要外出散散心……我就是找个借口。”
小皇子很不满意,他明明考得很好:“就不能说我最近考得很好,你外出陪我庆祝吗?”
蔺琛说:“不能。在他们的观念里,庆祝一贯是人越多越好。”
“那结婚纪念日呢?”小皇子想起了他看过的电视剧。
车猛然刹了一下,又慢悠悠地继续往前开。
蔺琛打开车窗,用风冷静着脸上突如其来的热意,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但我们又不是。”
小皇子兴致突来:“我们可以结为异性兄弟。”
蔺琛脸上的温度骤降,怪异地瞥了他一眼,半晌,才缓缓问:“什么时候看的电视剧?”
“练习时间够吗?”
“作业做完了吗?”
“试卷做了几张?”
在一声声的质问中,小皇子头靠着窗,眼望着沿路风景,幽幽地叹了口气。
是不是每个教练最终都会走上喋喋不休的这条不归路?
蔺琛一路开得飞快,八点不到,就到了山脚。
小皇子忍不住探出头去,痴痴地望着胜旗山的方向。
“想起了什么?”蔺琛开车之余,不忘关注他的动静。
“没有。”
小皇子靠回椅背,对胜旗山的记忆在翻涌,有小时候父皇带他狩猎的,也有太子哥哥提着猎物送他,还有武将们打了黑熊趾高气扬地回来的样子。
偏偏,他受伤前后的记忆,怎么想都是空白,只是,一股事关生死存亡的心悸在胸腔若隐若现。
时间还早,蔺琛停下车,就在甄平安上回考试的停车场——军区关于时间的控制一向严格,没到时间,哪怕只差一秒钟也不会放行。
蔺琛见小皇子脸色发白,拿起赵恺送零食,拿了条巧克力出来,剥开递给他:“还好吗?”
小皇子舔着巧克力,郁闷地摇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还没到地方。”蔺琛安慰他。
只是因为还没到地方吗?
小皇子内心惶惶不安。
没来之前,他总可以抱着一线希望安慰自己,只要找到来的地方,就能回去了,可眼下真的到了,他又怕最后连自欺欺人的希望都破灭。
到时,他该如何自处?
难道就这样抛弃了过去,做一个无父无母……甚至连身世都不敢提的孤儿吗?
以前不敢深想的问题到终于避无可避的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到时间了。”
蔺琛看着从军区里开出的越野车,摸摸小皇子的脑袋。
小皇子红着眼睛,缩着肩膀,又拆了块巧克力嚼嚼嚼。
蔺琛有些担心他的牙齿,伸手帮他擦了擦嘴角。
鹿松柏下车走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惊,暗想发小不会为了完成任务,做些奇奇怪怪的妥协吧……比如,□□什么的。
“咳!咳!”他用力咳嗽,希望引起车里旁若无人的这俩的注意,“你们好,我是老鹿,负责带你们过去。”
蔺琛嫌弃地皱眉:“不能找个健康的人吗?”
小皇子拉拉他的袖子,觉得他有些没礼貌:“身体差又不是他想的。”
鹿松柏在心里叽叽歪歪:你俩身体好,就走着去啊!
蔺琛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带着小皇子上了车。
真到这时候,小皇子的心反倒定下来了——是死是活,就求个痛快吧。
就算这次没有收获,也不等于放弃。
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有希望,他就能坚持。
蔺琛本想陪着小黑粉坐后面,被鹿松柏拉了下,只好坐了副驾驶。
鹿松柏打开音响,放一些热血沸腾的爱国歌曲,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发短信: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蔺琛回复:什么都没想起来。
鹿松柏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后座的人。
以前从照片上看,只觉得这人长得真好,放哪儿都能发光,实在不适合做间谍,现在看到了真人,又觉得这人做间谍是极合适的。
因为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别人的好感,进而为所欲为。
他瞄了眼发小不自觉就会往后看的眼睛,微微抿唇。
小皇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快成祸国妖姬了,依旧趴在窗边,认真地打量沿路风景。车开过上次认出胜旗山的悬崖,他微微提心,可是越往前,景色越陌生。
等鹿松柏停车说“到了”的时候,他完全迷茫了。
这个地方……
真的是胜旗山吗?
他将疑问问出口。
鹿松柏说:“和之前那个悬崖不是一座山。我们中间不是过了一座桥吗?已经是另外一座山了。”
小皇子凭借记忆,判断这座山与胜旗山的位置关系,最后得出结论:这座山不在皇家猎场范围内,在大越,应该是一座无人山。
“在哪里发现我的?”小皇子问。
来之前,鹿松柏已经被第一个发现者带过一遍了,所以熟门熟路地带他走到了一道斜坡下:“你当时就是满身血的倒在这里。”
小皇子拼命打量四周,却发现一点点的印象都没有。
“我当时是什么样子?”
“手里有没有拿东西?”
“还有其他人吗?”
“我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他突然想到,当时的衣服可以显示他当时是不是在附近打猎。
这道题鹿松柏也预习过了:“好像穿着橘黄色的丝质睡衣……款式有点复古,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右衽。”
蔺琛看向小黑粉,却发现他脸色发白。
小皇子不知所措地想:那不就是中衣?他当时……居然没穿外套!难道他是在野外睡觉时被人偷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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