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被长月摁在梳妆台前好生捯饬了一遍妆发,最后满头发钗璎珞,流苏缀珠,摇摇晃晃的跟着长月出门了。
“长月姐姐,我们不是赶时间吗?刚刚耗费了不少时间,会不会耽误事。”为了避免被自穿着的罗裙绊倒,楚衍不得不小心的拿手拎起裙摆。
“要是白喜事,肯定是误事了。这不,今儿要办的是红喜事。为了庆祝城主苏醒,城主府中上下要办一场宴会,动用的人手都是我们这一宫的。”
长月正说着,没忘转身看了眼身侧跟着的楚衍,“你机灵点,到时候姐姐我做主,给你排个前面的位置。”
楚衍:“喔好的……”
如今人族主城干活都要争个前排,他要是不好好干,怕不是要被赶出城主府。
楚衍抬手摸摸了自光洁的额头,他的犄角暂时还能藏起来,因为修为低微的缘故,妖气也不容易失控,倒是能够混入人族的主城之中。
两人走过繁复华丽的长廊,所过之处,都能瞧见城主府中张灯结彩,看起来是一派兴荣的景象。
但这座偌大的城主府,却没由来的令人觉得有些空旷。
一路上没有遇到多少人影。
楚衍心底虽然有些疑惑,可长月没有提及,他便也只能静观其变。
“到了。”走在楚衍前面的长月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修筑得极其华贵精致的庭院,白墙黛瓦上,用金漆绘着云彩画,红檀木门闭着,庭院外只能看到两个守门的青铜兽被铸成了张牙舞爪,怒目相向的模样。
楚衍看着那两只青铜兽上的黑色犄角,和那双铜铃大小的兽瞳,心底没由来的哆嗦了一下。
这院子怪渗妖族的。
“你今日就在这座院子里打扫,将这些红绸布都挂上,白绸布拆下来。会了吗?庭院的里屋不能进,外面换完就行。”
长月给楚衍布置了任务。
听她这么一说,楚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座精致华贵的院落,竟然挂着白绸布,连屋檐上的灯笼都是白的……但是因为是白墙的缘故,乍得一看不是很明显,如今细细打量起来反而——
像极了人族刚刚办完白喜事的院落。
不过长月也说了,她是专门管红白喜事的大侍女,既然要布置红喜事,操办先前办过白喜事的院落,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是不知道这院落里,曾经是给谁办的白喜事,但用得起这么贵的院落,身份肯定不简单吧。
楚衍一边将白绸布摘下来,一边在心中腹诽。
“好了,你就现在这里干活,等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长月叮嘱了他一声,“千万记得,不要去庭院的里屋。”
“知道了,谢谢长月姐姐。”楚衍点头。
楚的好奇心不多,就算对庭院里屋之中有好奇,也不会去打破规定。反而战战兢兢的,对于长月叮嘱下来的事宜尽数都遵守了。
毕竟他一向惜命。
此时,他就是一个为了不被赶出城主府,努力干活的“侍女”。
压下心底莫名升腾起来的怪异情绪,楚衍将摘下来的白绸布都放到一边,拿着红灯笼准备去替换屋檐下的白灯笼。
等楚衍凑近了看,发现这院子里屋檐上的瓦都是黛青色的玉石所制,日光落在瓦片上,彩光斑驳,竟让人迷了眼。
“人族怎么这么有钱啊……”
楚衍情不自禁的嘀咕了一句,眯起眼睛去瞧那些好看的瓦片,心底竟是对散发出这样光泽的瓦片莫名喜爱。
他好想摸一摸。
“你想摸什么?”一道清冷质地的嗓音随着微风稍来,话语声不重,像极了和熟人之间的低语。
楚衍下意识的回答道,“摸摸这些亮晶晶的瓦片。”
不经大脑的话语脱口而出后,楚衍就回神了过来,他警惕的看着声源的方向。
然而他那宛如幼崽般的警惕感,在目光触及到来人后,全部都化成了惊艳。
里屋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打开了,一道人影伫立在门边,正安静的注视着楚衍。
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乌发如墨,俊美的五官是人族少有,他薄唇抿起,似乎是想露出几分笑意,却又停在了恰到好处,模样透露着漫不经心的感觉。
好像、好像自在哪里见过……
楚衍愣愣的看着这人。
这人如深潭的眼眸倒映着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道红色的身影是自,因为今日他穿的是红衣。
这副场景,自好像也看过很多次了……
“你是从哪来的侍女?”
那人一边出声问着,一边缓缓朝楚衍走过来,他的周遭带着几分清冷的气息,连带着空气都有些凉了。
楚衍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凉意,缩了缩手,却没有退后,只是有些局促的回答道,“我……我不是……侍……我是过来庭院里换绸布的……”
但他真的不是侍女。
楚衍的话语说到最后变得干巴巴的,他也不好解释自不是女子,毕竟他现在还穿着女子的罗裙。
“换绸布?”那人微微挑眉。
“嗯,今日城主府要设宴,所以要换上红绸布。”楚衍回答。
只要眼前这人不问他为什么穿罗裙,什么都好说。
“你换完了绸布之后,还有别的活么?”那人又问他。
楚衍摇摇头,“没有了。”
除了来这座院落里换绸布,长月并没有给他安排别的活。
就在楚衍的话音将将落下,那人伸手捏了一道法诀,灵力自他修长的手指间散发强大的气息,那些落在楚衍脚边的红绸布和红灯笼尽数被这道灵力牵引,各自挂到了它们该去的位置。
“好厉害。”楚衍赞叹了一句。
如今灵气衰竭,一般只有上战场杀敌的人才会动用灵术,其他人都是用灵力维持生命。
像眼前这人,用这么奢侈的手法来挂红绸布,楚衍还是第一次见。
“走吧,你不用干活了,陪我进去说说话。”穿着白衣的男子望向了楚衍。
“进去?”楚衍看着里屋的大门,迟疑了片刻后摇头,“不行的,我不能进去里屋。”
“那在庭院里也行。”那人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随后他挥了挥手,桌椅茶几之类的物件又被灵力牵引而至,稳稳的落在了这处屋檐下,庭院间,里屋外。
“坐,想吃什么?”对面的那人还在问他。
楚衍的眼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
他们两人相遇的时间好像也才过去半刻钟不到,自在今日之前,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吧?
“怎么不说话了?”
听到这句话后,楚衍忍不住开口问他,“你、你是什么人啊?”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眼前之人的目光隐约浮现出几分无奈,正准备开口说什么。
一道惊慌失措的嗓音从庭院门外响起,“城主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听到“城主”两个字眼,楚衍的目光稍凝,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身侧的白衣男子开口应声,“什么事?”
“今日妖族不知为何攻势强盛,前线战事吃紧,南城门快要守不住了。”
“知道了,我随后过去。”白衣男子应了一声。
楚衍看着他抬手用灵力折断了一根树枝,那根树枝便化作了一把灵剑。
“虽然兵器不怎么趁手,但应该能在晚宴之前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那人朝前走了两步,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又看向了楚衍,“虽然不知你为什么忘记了,但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你之前都喊我师兄。”
楚衍被他这话说得脑子有些乱,他一个满世界逃亡的妖族,怎么可能和人族的寅城城主攀上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
可等目光看到男子那双眼眸时,楚衍忍不住去想着,若他们真的是师兄弟会如何。
“那、除了这些,还有吗?”楚衍看着他,“除了师兄弟,我们还有别的,有关之前的记忆吗?”
他或许真的忘记了什么吧。
楚衍控制不住的想着。
“有。”
谢云冥弯起了唇角,他的嗓音也跟着压低了下来,“宗门正在打算给我们筹备婚事了。”
“但你消失不见了。”
“我便来找你。”
“……”
穿着白衣的男子说完这几句话就离开了。
而楚衍坐在庭院的台阶上,脑海里全是方才那人对自说的话语。
那人的话语像是简单勾勒出了一个另外的世界一样。
如果他们真的是师兄弟,宗门上下还要给他们筹备婚事,是不是、是不是他们要结为道侣啊?
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假设?
他是个妖族,长了犄角的妖族,而他师兄是个人族的城主?
不对不对,他不可能有个人族的师兄。
“啊,你竟然这么快就把活干完了,我以为凭借着你的身板,应该还要一两个时辰。”
就在楚衍重复陷入思维怪圈的时候,一道惊讶的嗓音从他身前传来。
是长月又回来了,她看着满庭院的红绸布啧啧称奇,“天纵奇才。”
“……”楚衍被她这么一打岔,一时间也没有心思再继续胡思乱想。
楚衍张口想说这庭院的红绸布都是别人帮他布置的,可一想到那人的身份是城主,楚衍又说不出话来了。
说出去根本就不会有人信的,而且也容易招来盘问。
楚衍便闭上了嘴,就让长月当他是个干活的天纵奇才吧。
“既然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你去收拾一下,宴会的时候,坐我旁边的位置。”长月又开始去撵着楚衍打扮。
“长月姐姐,我是个男子。”楚衍忍不住为自开脱。
“我知道啊,但侍女就是要穿罗裙的。不然你不当侍女,你想当什么?”长月的话语带上了几分打趣。
然而,就在她正准备伸手去拉着楚衍去梳妆打扮的时候,一道冰冷的灵力倏然从她的指尖弥漫开来。
细密的冰霜冻住了她的半截手指,这股寒意几乎要将她身体里流转的灵力也一块冻住了。
长月顿时僵住在原地。
“他自然会是城主夫人。”一道淡漠的嗓音从长月的身后响起,似乎是在回答她先前的话语。
随着这道嗓音落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寒意与血腥味,两者交叠在一起,糅合成了凛冽的杀意。
长月曾经是见过城主的,但那时她的年纪并不大,记忆和现在也有了些许偏差。
但城主受伤后苏醒的力量较之从前,也丝毫不见衰弱。
“是属下逾矩了,恭迎城主大人。”
长月的话语声恭敬。
聪明如她,大致猜测到了在楚衍收拾庭院的时候,一定是和城主有所交流。
“你下去罢,晚宴我会带他过去。”谢云冥的话语淡淡。
“遵命。”长月退下了。
而伫立在一旁听完了两人交谈的楚衍却是无比茫然,他怎么、突然多出了这么多身份?
首先是城主的师弟,其次又是城主夫人。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了吗?我怎么不记得?”楚衍出声询问他。
“还没来得及,事情太多了。”谢云冥看着他师弟犯蠢的模样,“今日晚宴过后,我就令他们准备大婚。”
“不是、我们为什么要大婚?”楚衍念着这句话,“你是人族,而我……”
我是个妖族,我今日才见过你。
我们明日就要成亲?
“我也想给你时间缓缓,但是我今日出门一趟,发现这个地方已经崩坏得很厉害了。师弟,我们时间不多了。”
满身清冷的白衣男子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欺身朝楚衍的方向压过来。
在楚衍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在后退之前又被一只手揽住了腰身,重新朝白衣男子的方向靠近,额头几乎要贴近这人的胸膛。
楚衍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觉得自的额头有些痒,有些害怕妖气失控,露出自头顶的一对犄角来。
【我最多能撑着两日,戾气仍然在不断侵蚀我的这具身体。据我所知,寅城祭坛是关键所在,但祭坛除了寅城每任城主交替,只有城主成亲的时候,才会开启。】
这一段话,是直接在楚衍意识海之中响起的。
楚衍看着眼前的人,眼底满是震惊。
【当然了,你若是不想成亲,我提剑闯进祭坛也不是不行。】
这道意识,是直接落在自的意识海的。这个人就是自心底衍生出来的那道声音。
那道声音真的存在!
没有比意识相通更令人信任的事情了。
【不,我信你。】楚衍用意识开口了,他下意识的闻了闻谢云冥身上弥漫出来的血腥味,方才在这人离开的时候,好像是去了一趟战场,肯定是受了伤,怎么能再去闯祭坛?
【我们……你别去闯祭坛,我们……我们成亲。然后回去。】
楚衍只觉得自这句话在意识海之中说的有些磕磕巴巴的,但到底还是把话语说出来了。
“还是老样子。”谢云冥忽然开口出声说了一句,话语之中的情绪意味不明。
“什么?”楚衍迷茫。
“一样乖。”
谢云冥说完后抬起了手,看着楚衍温润懵然的眼睛,指腹轻轻抚过他的额头,上面已经有红色的符文纹路悄悄弥漫出来。
这些红色的衬托着楚衍的面容,显得有些妖异。
楚衍能感受到谢云冥的手指有些凉,但是被他摸过的地方,忽然泛起了一阵痒意。
“别、别摸了。”楚衍呐呐。
他能感觉到自头上的两只犄角的有些不受控制的,想要显露出来了。
“为什么不能摸?我看昨晚的铜镜里,师弟可是有一对犄角的。”谢云冥轻声问他。
“……”楚衍被他问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是因为额头上有犄角,所以、所以才不能摸啊。摸犄角真的——
“好怪的。”
楚衍一脸纠结。
其实如果师兄他真的想摸,摸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摸一下也不会痛,就是有点痒就是了。尚且在自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于是,就在谢云冥稍有失望的准备收回手,感慨他师弟在幻境之中倒是突然学聪明了,没有之前那么好骗的时候。
少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嗓音缓缓响起,“也可以,让你摸一下。”
一对金红色的犄角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一同显露了出来,那是如龙一样的犄角,但因为没有完全长到成年体,犄角上带着几分圆润的感觉,看上去有些可爱。
谢云冥看着少年朝自探过来的额头,犹如深潭的目光又黑了几分,他伸手触摸上了这对金红色的犄角。
幻境是由宿主心中最隐秘不可触及的东西,加上施展幻术之人觉得最艰难的处境,还有其他情绪影响编制成的地方。
他师弟在幻境之中会有犄角,想必是修炼完楚家心法到最后也会幻化出来的。
谢云冥摸的很不客气。从那对金红色犄角圆润的尖顶一直到犄角的分叉,甚至是根部——
“——好、好了吗?”楚衍的话语声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触碰到了自,并且抚摸的地方还是楚衍最想藏起来的东西。
怎么都觉得让楚衍战栗不已。
早知道被人摸犄角会是这样的感觉,他当初就不该答应的。
明明,自偶尔摸到的时候,只会觉得有些痒。
楚衍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寒颤。
“好了。”谢云冥说这话的时候,总算是意犹未尽的收回了手。
“师弟的犄角真可爱。”
“……”虽然被夸赞了,但是楚衍依旧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他想起自在不知道眼前人就是昨晚那名能和自意识相通之人时,那个有些钻牛角的问题,“哪里可爱了,我有犄角,说明我是妖族。人族怎么能夸妖族可爱……”
人族和妖族还在打仗呢。
楚衍在心中腹诽。
“人族怎么就不能夸了。两族之间的战争是因为侵犯了各自的利益,就像你会作为被妖族觊觎的对象逃到人族的主城,人族的城主为了娶一个小妖怪开启祭坛,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谢云冥睁着眼睛说瞎话,将怀里的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楚衍下意识的选择去相信谢云冥所说的话语,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师兄说的话都是正确的。
虽然这话如果细细的想一想,还是有些奇怪的。
比如那个成亲。
但是不成亲,付出的代价就太惨重了。
想到这里,楚衍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那我们明日成亲,今日是不是要准备一些什么?”
谢云冥难得出乎意料的看了他师弟一眼。
“我听长月姐姐她说,办红喜事都是她来操办,我们是不是得和她说一声,毕竟明日就要成亲,这时间会不会不够用?”楚衍开始思索成亲的各项事宜了。
“嗯,人族的婚事是有些繁琐的。”比起云霄界修士之间的结为道侣,这边的红喜事还要来得复杂一些。
谢云冥还没有来得及琢磨。
“等会宴会之后,我就去吩咐她准备。”
“好的。”楚衍认真的点点头。
看楚衍一副积极筹备婚事的模样,谢云冥的心底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荡起几分痒意,“师弟怎么会突然同意成亲了?”
“因为不成亲,你就要提剑去闯祭坛。那多危险啊。”楚衍回答道。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谢云冥话语中的意有所指,只是顺着自心底的真实想法回答罢了。
“这么说,师弟倒是在担心我会受伤?”谢云冥问他。
楚衍点点头,这也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对,我担心你。”
于是,在不动声色的铺垫好了所有的前景提要,谢云冥缓缓出声询问,“那你为什么要担心我受伤呢?是因为我受伤你愧疚吗?还是因为我受伤你心疼吗?”
“……”
楚衍被谢云冥问倒了。
或者说,楚衍的潜意识被谢云冥的问题问住了。
“我……我不知道啊……”楚衍犹豫着回答。
随即楚衍看着眼前之人的目光暗淡了几分,像是有什么情绪也跟着一起流逝了一样。
于是,他抛下了心底那点纠结,脱口而出道,“可我,看你受伤我就难受。我不能看你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的套路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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