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司利德。
艾亚刚刚收到情报,说已经明确兜帽人来自一百亿光年外的ur星系。该星系种族构成单一,除了几个低等种族几乎全是兜帽人——确切地说,应该称之为复生人。
除去不可抗外力,他们几乎可以不老不死。因为他们的细胞可以永远分裂繁殖下去,不会衰亡。
即使便脑死亡,只要在细胞还未死去前找到可以移植的新躯干,复生人强大的细胞株就会在新身体内夺取其大脑,控制他人的思维和行为。
他坐在办公室里,眉头因为太过投入的思考而紧蹙。
复生人善于伪装,甚至除了星系几大军方,没有平民认识到他们生活的家园已经有外来种族入侵。
同时另一个问题也值得忧虑——随着平行宇宙间日益频繁的撞击,母宇宙受到的震荡波越来越明显,开口在柏坦附近的虫洞也越来越多。
从上一场战役看,他们光是应付复生人就颇为艰难,如果有源源不断的虫洞生物被输送过来,难免不会出现更高等级的文明或者更为强悍的种族,rx78星系在入侵下撑不了多久就会沦陷,被异族所支配。
眼下复生人把控下的塔严军政权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不仅在星系中四处寻衅,还经常用暴力恐吓弱小星球。
想到这里,艾亚突然觉得胸口极闷,他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凭栏远眺。
寒风从远山之巅徐徐而来,推动薄云朝司利德城区中央聚拢,在地面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使原本气温极低的城市更加压抑了。
从上往下看,建筑群就像微型积木,寥寥行人像是蝼蚁穿梭其中。
原本繁华热闹的空中交通一片死寂,经济的不景气让人们连出行的意愿都变得极低。
突然,语音系统提示有人求见。
艾亚在信息墙上看清楚来人后,远程做了个手势,撤掉数字锁。
高大厚重的门缓缓打开,露出硅基生命满是透明纤维的脑袋。
索蒙刚从熔岩毯过来,一下子从炙热转换到严寒,似乎还不能适应这份落差,手脚僵硬地走到艾亚桌前。
艾亚穿着白色制服,身子陷在宽阔的绒丝高脚椅中,侧着肩以手撑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眼前的复生人立体解剖结构影像,没打算站起来。
索蒙从进来起就没有说话,也望着桌面上不断变幻的光影出神。
艾亚终于出声:“有事么?”
“殿下,我有个问题要问。”
艾亚示意他说。
“你记不记得几百年前,图尔苏和洛洛林是因为什么闹矛盾?”
“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有点好奇。”
“不记得了。”
“你会不记得,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吧?”
艾亚的手顿住。
索蒙又说:“曾经维奥给我看过你在公共网络上的资料,出生年份写的是黎明纪元前269年。我一度以为是数据录入错误,直到我在一个被人遗忘的存储室中发现一个封存的容器,里面存放着海马区提炼物,电子标签显示存入日期是纪元前269年。”
艾亚手一挥,桌面上的影像骤然消失,他彻底抬头看索蒙,眼底添了抹幽深:“想说什么?”
“通过查询发现,该提炼物的所有者时任星系联盟指挥官。”
艾亚沉默不语。
“维奥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小时候受过很多苦,却依然对未来充满希望,是个很活泼的小丫头。但是当我在生日宴会上看到她时,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容貌变得更美了,也更像洛洛林,只是无论是说话还是笑,都像个没有灵魂,言不由衷的假人。”
索蒙握紧了拳,玻璃相触的摩擦声咯咯响:“这一切都是由那该死的异体基因引起的,你觉得对她公平吗?”
“那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艾亚站起来走到窗边。
思绪飘到几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卫特高找到他,说放置洛洛林基因链的容器失窃了。他愣了一会,经提醒才知道洛洛林这个名字属于他那个已死的未婚妻。
曾经很多人和他说过他和洛洛林恩爱的往事,也翻看过两人的合影。
可是他心底只有一个感觉,陌生,无尽的陌生。
他是个没有记忆能力的人——这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在亲人自愿献出生命以及洛洛林死后,他为了避免痛苦干扰决断而摘除了海马区,交付别鲁的首领储存,然后去做了记忆网植入术——实现记忆的调用交互。
同样在存储室存放的还有洛洛林的基因链,此前已经在他的授意下静静放置了几百年。
原本可以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但是一位被辞退的别鲁在走之前报复性地顺走了中央存储室一些严加看管的藏品,其中便包括储有洛洛林基因链的器皿。
韦特高找他说明情况的时候,警卫队已经抓到了那位盗窃犯,基因容器却在他逃跑过程中不慎遗失了。
警卫队根据相关线索搜到了万神雪原,发现容器被另一只别鲁捡到,被它当做回礼赠给了一对雪原兽夫妻。
据索蒙后来回忆道,那个时候他一穷二白,立志要做个云游四海探险家,闯荡到万神雪原时不幸被冻僵,幸好一头好心的雪原兽救了它,才免于陷入遥遥无尽的沉睡。
本来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下属处理,而且有卫特高督办,他也比较放心,但后来还是鬼使神差地亲自去看了一眼。
就是那天发现盛放洛洛林基因的容器出现了裂痕,并有扩大趋势,返修已经来不及,卫特高建议立即把基因植入女婴体内。
卫特高说洛洛林的基因当然比这个被遗弃的孤女重要,这是她必须要做出的牺牲,也是她的荣光。
他默许了,尽管洛洛林对当时的他来说已经是个陌生人。
其实在他接受亲人的生命和移除记忆后,以前的爱恨对他来说只是谈于纸上的故事,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可就像卫特高说的那样,洛洛林一直很受原京人的尊敬和爱戴,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当务之急肯定以保住她的基因为先。
那个时候,他没想过会收养这个女婴。
那个时候,也没想过会爱上她。
……
“可以看出来维奥是真的喜欢你。就算是谎言也好,你骗一下,哄一下,让她过的开心点。她没多长时间了……”
“闭嘴!”艾亚突然狠狠砸了一下桌面,站起来指着门口,怒气冲冲让他滚出去。
索蒙噤声,缄默片刻,没有告退就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艾亚重新坐回椅子里,打开二球刚刚发送过来的文件,瞳孔中倒映着一行行快速掠过的文字,脑子却麻木到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尽管上面写着十分令人震撼的内容。
他站起来,屏退属下,一个人独自走上街头。
不知不觉间,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雪中夹着霰粒,落在脸上一阵刺痛,不远处的宽阔的帝江两岸已经积起厚厚的雪堆,江面结了一层浮冰,承接着越来越多的落雪。
桥上没有行人,只有几个穿戴严实的人在调试融雪机。
突然,一个人拦住他。
艾亚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风呼呼刮过伞脊,柯玛将伞檐抬高:“难得会见你有空在这里散步。”
风伴着雪灌进来,直袭头面,她抬手想拂去发梢的雪,手指穿过冰凉的空气落了个空,才想起长发早就剪掉了,于是转而理了理领口。
片片雪花不知疲倦地自天空洒落,像海浪一般轻柔地覆盖一切肮脏,也掩去一切生机。
“忙里偷闲。”艾亚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走。
柯玛追上去:“维奥现在应该已经在法连镇了吧。”
“嗯。”
“为什么放开她?”
“这是她的愿望。”
“我是说,为什么要放弃她,不回应她的感情。”
艾亚望着雪中朦胧的景色,没有说话。
“我见过的男人多了,知道爱与不爱的区别。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对维奥是存了什么心思。如果一开始没有喜欢上就算了,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呢?若即若离和欲擒故纵有意思么。”
“说完了?”
“我没有!”柯玛红着眼:“你也知道她没多少时间,在这种时候你都敢放她一个人出去,就不敢对她承认你最真实的想法么?你……”
艾亚没耐心听完,转身就走。
“你停下!艾亚!”柯玛直呼其名:“又打算逃避么?”
艾亚脚步放缓,转身说:“就算说了又怎么样,能改变什么吗?”
“索蒙把事情都和我说了!你明明没有过去的记忆了,不用背负背叛洛洛林的罪恶,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对维奥说真话。她想听到的那几个字就有这么难说出口么?我真是受够了你的矜持!”
艾亚脸上蕴了薄怒:“够了。”
“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敢面对现实!”
这次他没有回答,直接瞬移走,身影渐渐隐于风雪中,越来越模糊。
柯玛丢掉伞追着他跑,冲他的背影喊:“懦夫!你在害怕,你害怕维奥根本不爱你!等到洛洛林完全觉醒的时候你再后悔去吧!还是说,你很高兴见到她,一具身体,两个灵魂,你应该玩弄得很爽吧!”
说到后来,声音都已喊喑哑,质问声被风削得零落,显得无力而苍白。
不知道艾亚是否有听到。
可就是听到又如何,他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大概不会有任何触动,还会觉得自己行为可笑。
柯玛拍去肩上的雪,抱着膝盖无助地蹲下来,心想曾经维奥口中的艾亚有多好,就映衬得现在的他有多无耻。
之前有段时间,维奥经常缠着她分享她和艾亚直接的甜蜜的互动。
她快被维奥艾亚长艾亚短烦死,又不忍心叫她闭嘴,于是总是借口基诺找她来抽身。
但基诺这个人榆木脑袋,智商经常下线,总是直愣愣地打破她的谎言,被她凶一顿后又非常无辜地望着她。
那个时候没有误解,没有洛洛林,没有战争摧残,也没有异族入侵,基诺也还在自己身边。
“柯玛。”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柯玛调整好心绪站起来。
身着白衣的基诺几乎要与背后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朝她伸出手,柔声说:“我来接你回家。”
柯玛看着他睫毛上凝结的冰霜,有一瞬间,悲伤远远大过喜悦,冻雪像是透过肌肤直接簌簌落入心腔,浑身发凉。
她站起来,和基诺在雪地上缓缓走着,听他嘟嘟囔囔说着雪真大天真冷之类的抱怨话,一直以来被埋藏的孤寂感重新涌现。
被他牵着的手,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机械是没有体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