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的时候她侧躺在一张圆床上,身下熟悉的天蓝色床单唤醒了她尘封的记忆,把她带回到许多年前那个夜晚——艾亚灌了她很多酒,然后不顾她的意愿多次占有她。
多年后同样的处境,不一样的心境。
她想坐起来,但是艾亚完全不给她动弹的机会,掣肘压制住她的身子,动手褪去她的衣服。
外面应该是下雨了,有淅淅沥沥的水声,打在阔叶上发出闷响。
她尽量让自己蜷缩起来,最好有个像蜗牛一般的壳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这样,就没人能伤得了他。
艾亚也不能了。
突然间雷鸣频发,震得窗扉嗡嗡作响,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艾亚俯下身,闪电骤起,一刹那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额间有汗渗出,神色透着痛苦,却依然一点一点地凑近她,近乎虔诚地吻上她的唇。
动作罕见地轻柔,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视若珍宝。
她此时的模样,一定让他想起了洛洛林吧。
不是所有的男欢女爱都源于情到浓时。
至少,现在不是。
在云雨翻覆中,心却空荡荡的,她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溢出来,目无焦距地看着虚空。
突然一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升起,四处艰难搜寻后,她终于找到了异样感的来源。
机械人管家正躲在门缝后的阴影里,两颗方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虽然知道它并没有自主意志,仅凭指令行事,但在这种情况下被注视还是让她还是觉得万分难堪,于是闭上眼睛,攥紧了床单。
尽管手心充实,还是有什么东西从指缝流走,流沙一样,再也寻不回来。
许久,室内的旖旎散去。
艾亚捂着她的眼睛给了她一个吻后就穿上裤子,披了件衣服走出去,门被轻轻合上,在逐渐狭小的门缝后面,机械人管家已不见身影。
她支起身子,勉强站起来,有一瞬间的头晕眼花,又坐回去,慢慢穿好衣服,倚着墙走出去,抬脚虚软,太阳穴一阵抽痛。
她抱着脑袋,又来了。
恍恍惚惚走出别墅,外面风雨交加,天色晦暗犹如黑夜。
夏夜的雨总是这样,来得气势汹汹,瓢泼成团,仿佛要冲刷净天地间一切污秽、阴暗与伪装。
维奥望着从屋檐下连成串的雨滴发愣,雨幕后是波澜起伏的湖,上面架着一条曲折的桥廊,直通向被水雾慢淹的堤岸。
她提起裙摆,冲入雨帘。
石雕望柱飞速往后掠去,她不知疲倦地、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着,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但不是在这里。因为这里只会让她想起那些无法磨灭的屈辱和不甘。
突然,她脚步一滞,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低低的,轻柔得像飘羽:“维奥。”
“放开我。”
“你要去哪?”
“不用你管。”
“维奥,你不要闹了。雨这么大,你能去哪里?”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不想和你共处一室。”
“对不起。”艾亚将她抱得更紧了,低声下气地说:“今天强迫了你,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我的错。我要和你说……”
“我不想听。”
“好,我不说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浑身上下湿透了,上下牙齿不住地打颤,被这样温暖的怀抱拥着,被这样温言软语哄着,总会让人忍不住贪恋。
可她知道,艾亚伤害的是自己,挽留的却从来不是她。
“你是在叫我回去,”她慢慢说:“还是,洛洛林?”
艾亚面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居然还能笑出来:“你以前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的人,根本没真正死去,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艾亚身子猛得一震。
“她在这里。”维奥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她蛰伏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觉醒。”
“谁和你说的?”艾亚抱着她的手松了一分,目光森冷:“锡罗西?”
雨劈头盖脸砸下来,就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肌肤,刺生生地疼。她摇摇头,脸上湿漉漉的,已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维奥抬手发狠地擦着眼睛,可好奇怪,有更多的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止不住。
好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爱哭的自己,这样在艾亚面前软弱无能的自己。
艾亚已经完全松开手。
她仰着头将眼泪逼回,然后转身:“我还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体内有洛洛林的基因,对不对?”
眼前这个男人,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无星的暗夜,蒙昧黯淡的地灯扫过静相对望的两个人,她和艾亚仅是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宇宙洪荒。
天地间除了澎湃的雨声,便是无止境的缄默。
一直以来,心里还存有小小的希翼,天真地认为艾亚和洛洛林不过是有过一段旧情,后来洛洛林战死,他们便再无瓜葛了。
甚至也不太肯相信图尔苏的片面之词。
而现在,艾亚的沉默和回避亲手为她所有的侥幸划上了句点。
过来很久很久,艾亚才开口:“你就是你,你和洛洛林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终于,滚烫的泪水一串串从下颌滴落,她看着他:“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慢慢取代我,外貌、体质、行为、记忆……最后是思维。如果说以后我会成为洛洛林,那么现在的我又是谁?”
艾亚怔住。
一路走来,她人生中有过很多美好的际遇,她把这些当作理所当然,包括艾亚对她的喜欢。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理所当然,一切都有因果。
“艾亚。”维奥张开口,满嘴苦涩:“我不想再做洛洛林的影子,不想再做替代品了,我想作为自己活着。”
艾亚站在雨中,一个字也没有说。
她止住了哭泣,转身跑开。
风息雨止,光明重新降临,身后那道影子没再追上来。
翌日。
维奥收到了一条陌生的讯息,让她有空的话去康门区的一家餐厅会面。康门作为新兴崛起的商圈带,最近才被司利德吸纳入区,有着老城区所没有的活力与朝气。
维奥反复确认这条信息,直觉告诉她或许图尔苏想继续找她谈谈。
外面对她的指责还在继续,本来不想出门,但是好奇还是战胜了理智。
她将自己收拾得低调,穿着包裹全身的黑色长裙,戴上帽子眼镜出门。因为有太久没有接触外面的世界,面对熙熙攘攘的街道,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她踏入餐厅大门的时候,一眼就在靠窗处看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快步走到他面前,有些吃惊地说:“迪伦院长?”
迪伦点点头:“维奥小姐,坐吧。”声音比起多年前多了一丝沧桑。
“直接叫名字就好。”维奥依言坐下:“所以是你约我来这里的吗?”
“是的,想不到是我吧?”
维奥勉强扯出一个笑,过往被改造的心理阴影还在,所以面对迪伦院长有种生理性害怕,双手放膝上局促不安地说:“有什么事么?”
迪伦看了眼满满一桌菜,将一碗水果沙拉换到她那边,和蔼可亲地笑:“试试看这个。”
维奥吃了一口,放下刀叉。
“多吃点,听说你爱吃甜的,我就点了好多甜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谢谢。”维奥每样吃了一点:“都很好吃。”
迪伦眉眼舒展:“很久没见,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直没有关心过你。最近过得好么?”
她沉默了一会:“还好。”
餐厅内装配了视听环绕墙,墙上正播放着一个采访片段。被采访者呼之欲出的胸几乎吸引了餐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维奥只看一眼,便认出那个人正是曾经在星系联盟远空部工作过的让瑞。
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曾在飞船上和她有过短暂的相处,更是因为她无法令人忽视的惹火身材。
而现在,维奥第一次如此专注地听她说话而不是看她的胸。
“所以说你第一次见到维奥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对劲了是吗?”
“是的。她对男人的心理研究得很透彻,装弱很有一套,用楚楚可怜的样子来激起指挥官的保护欲。而且她的嫉妒心非常重,比如我和指挥官明明只是上下属关系,她却看不惯我,处处挤兑我。”让瑞指了指头发:“还故意半夜剪了我的头发,让我出糗。那个时候她好像还没成年吧,很难想像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机,她……”
“能不能说说当时的细节,细节。”记者打断:“你是怎么看出维奥有拼命勾搭艾亚指挥官迹象的?”
“我想只要是正常女人,都看得出。”
记者对这个回答似乎很不满意,将话筒递进一寸,循循诱导:“也就是说维奥肯定对艾亚做过一些很主动、很露骨的行为吧,能举个例子描述下吗?”
“时间过去蛮久了,具体记不清了。”让瑞偏头思考了一会,意有所指:“众所周知,指挥官是个很自制力很强的人,除了图尔苏,从来没有碰过什么女人,即便如此,还是栽在维奥手里,可想而知这个女人有多不一般。”
周围窃窃私语多了起来。
有人说她真恶心,简直是原京人的耻辱。
有人说像她这样的放□□人就该赶出柏坦。
还有人为艾亚惋惜,怎么就被这样一个女人缠上。
只有一个小女孩说大声说,艾亚殿下又帅又强,所有人都崇拜他,要她是维奥,也会情不自禁爱上他。
话音刚落,就被一个长辈模样的妇女低声呵斥。
几天之内,原京所有人都对她的名字耳熟能详,她被人时时提起,以一种羞辱的形式。
窘迫和愤怒如两座大山压迫着她,她几乎要奔溃,一抬头,迪伦只是低头啜茶,仿若事不关己。
见维奥看他,耸肩说:“你都听到了吧,他们的议论。”
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说:“你特意选在这里,是让我来听这些的么?”
“维奥,你总是要面对的。”
如果换做柯玛,肯定会气冲冲拍案而去。
可她不是,也不能对迪伦院长如此无礼,只能拼命压抑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思,双手在桌下紧握:“是艾……谁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艾亚。”迪伦说:“纯粹是我自己有些话想和你说,但我的本意不是让你难堪。”
“我理解的。”维奥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