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奥稍微提起点兴趣,粗略看了看这位烈士的生平介绍——出生高贵,英年早逝，战死前线,以身饲敌。
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被供在神坛被人缅怀的吧。
只是整个星系已经安定太久，很少有人会去关注那些尘封已久的战争英雄。
再加上各大星球的统治者一致认为将曾经惨烈的史实如实公布会导致民心恐慌,不利于稳定，所以那场与鸦狼间拉锯了几百年的战争被加工、删减、修饰，披着温和的外皮被人所知晓。
很多人从课本里只学到,虽然黑暗战争的过程残酷无比,但结局是美好的,rx78星系赢得了胜利。
很多时候,其实你看到的，只是是当权者想让你看到的,而你的思维方式与人生观又取决于你看到的。
所以从另一种意义来说，民心与民智是可以掌控的。
就像战事正酣时，出于抵御外敌求生存的首要任务,原京和塔严两个帝国开始结盟,关系进入蜜月期，两国民众称兄道弟,相互赞颂。
后来战争结束，步入高速发展的黎明纪元，两个国家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实则处处争长竞短。
这股风气也影响到了两国国民,相互间鄙夷和不屑较之黑暗战争前更深了。
不过若说恨，还是塔严人更有发言权。经过战争的损耗，一下子从不可一世的霸主沦为老二，最强的荣光不再，想想也是挺憋屈的。
大概是和艾亚在一起久了，经常见到他处理，耳濡目染，有些观点自然而然就跳出来了。
维奥收回思绪，想继续看下去，但是睡意袭来，眼里的字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身子一歪，进入梦乡。
艾亚把加急文件签署完，站起来走到床边，从维奥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书。页码停留在289，中间缺了一块的纸张在灯光下投射出方形阴影。
他低头扫了一眼那段人物简介。
不是没有看过这本书，只是想再看一遍试着揣测维奥看到这里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可是他马上暗自好笑地摇摇头，觉得自己完全多虑了。
维奥看到这些文字，大概除了无聊就是乏困吧。
艾亚合上书，视线转到了睡着的维奥身上。
纤瘦的少女半倚着墙，头低垂，下巴抵着锁骨，呼吸平稳，睡得很熟。薄被覆盖下的胸口一起一伏，他将手轻轻放上去，感受着她心脏的搏动。
这样孱弱、不堪一击的生命，让他想到那个同样贫瘠的文明——银河系文明。
如果二球的猜想没错，那么银河系文明的灭亡极有可能是膜与膜之间的碰撞导致的。
但通常这种碰撞产生的冲击足以摧毁宇宙内所有星体，不可能单单毁灭了银河系，rx78星系却死里逃生。
那么只有另一种可能。
维奥来自另一个宇宙，一个与他们平行的宇宙。
只是，跨越途径和能量来源成了谜。
距当时还是婴儿的维奥空降在雪原深林已经过去三十六年，对于她的研究却搁置不前，不知道地球人短暂的寿命能让她坚持多久。
艾亚收回手，眸光一敛，如果那两次人体改造计划能成功就好了，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晨曦微露，窗内灯影转淡。
天快亮了。
八月。
仿佛才进入春季不久，下过几场大雨后，天就渐渐热起来。
司利德整座城市都从草长莺飞的浪漫时节中苏醒过来，进入浮躁期。
艾亚和图尔苏即将举行婚礼的新闻热度随着气温迅速飙高，除了各别深谙图尔苏情史的人不看好这场婚姻外，舆论是祝福声一片。
有人说图尔苏的隐忍和大度是她打败众多情敌上位的关键，有人说指挥官娶了“星系第一美人”之后大概不会再看其他女性一眼了，也有人说两个人若是生下孩子，那么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养女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尽管已经尽量回避这件事，外面纷杂的言论还是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艾亚会娶图尔苏是早就知道的事，但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昨天艾亚还带着她去雪原森林看冰雕，今天已经牵起另一个女人的手走上婚礼的殿堂。
维奥抬头看向窗外。风刮得很大，带来铺天盖地的雨幕，水滴噼噼啪啪砸在车窗上，起了一层水雾，似乎有冷意缓缓渗进来。
她在车窗上画了一个笑脸，嘴角跟着指下的弧度向上翘，画完最后一笔，把发凉的手插入口袋中，轻轻吁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她都怀着鸵鸟心态，逃避着一件事。
艾亚是她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这层关系刻在芯片上，埋在血肉里，贯穿生命始终。所以他可以娶图尔苏，娶拉拉，甚至是柯玛，唯独不能娶她。
应该早就明白的事，心里还是难过得要命，无法洒脱到淡然视之。所以婚礼直播只看了个开头就跑出来，驾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司利德上空乱转。
四十分钟后，风力变小，雨柱化为若有若无的细丝，天地间变得寂静，维奥深吸一口气，把控制调成手动。
银白色的车子倏然变了好几次轨，擦着一栋高楼的避雷针朝远处淡如青烟的群山驶去。
法连镇。
这里的雨比司利德更猛烈。
维奥打伞跳下车，走到编号为78b的灯柱前，两边街道空旷，人都在室内避雨，马路对面掉着一柄被人丢弃的伞，背风吹得东倒西歪。
维奥等了一会，相约的人并没有来，于是抬起手，正要开启通讯环，有人喊她的名字：“维奥……”
声音有气无力，似乎源自马路对面。
维奥冲过马路，把那柄伞移开，露出其遮盖着的小小身躯。
“维奥。”索蒙用瑟瑟发抖的声音说：“好冷啊。”
她把索蒙抱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怎么变回去了？”
“因为暴雨温度骤降，光能少得可怜，我维持不了人型了。”索蒙在她怀里扭了扭，感叹说：“还是用了三百年的体型舒服。”
和索蒙约好见面是早就定下的事，但是没想到这一天会下大雨，它能坚持到达约定地点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但是这种体型又矮又胖，”维奥摸着它圆滚滚的肚子：“还是人形态更好看。”
索蒙：“……可以闭嘴吗？”
“好的。”
维奥只安静了一瞬，不怕死地补充说：“不过我说的是实话。”
索蒙没有理她了，望着雨帘出神：“我记得三百年前吧，我误闯万神雪原，也是这样的下雨天。后来雨好不容易小了点，暴风雪又接踵而至，直接把我给冻僵了，身上凝了一层厚厚的冰，幸好碰到了觅食的尤和莉，不然我就死定了，那个时候……”
维奥并不想听它回忆往昔，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晃了晃：“我给你带了礼物。”成功打断索蒙的话。
“什么礼物？”
“珂尔的签名照，你想要很久了吧。”维奥将照片取出来：“你看。”
索蒙尖叫：“啊啊啊啊！”
“你反应也太夸张了。”
“等等，你说这是谁？”
“珂尔啊，怎么？”
索蒙看了她良久：“维奥，她名字叫可可。”
“……我又记错了。”
“算了算了。”索蒙开心地说：“毕竟你帮我拿到了女神的签名照，我就原谅你的错误了。”
它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冷的。风雨交加中，维奥抱着索蒙，就像抱着一块冰，于是低头问要不要去泡个温泉。
索蒙不假思索地点头。
密山绵亘于法连镇东部，是安东山脉的分支，雄伟壮丽，常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山麓的青松苍石间着坐落着许多天然温泉，如明珠点缀着黛色山景。
维奥带着索蒙驱车赶往密山。
与此同时，双塔礼堂。
在这座新式礼堂内，正举行着一场万众瞩目的婚礼。
战机仪仗队气势恢宏地从空中翻转而过，无数摄像头对准出现在红毯尽头的两个人，进行着实时全星系直播。
这大概是黎明纪元以来民众关注度最高的公共事件了。
艾亚和图尔苏携手走过红毯，进入礼堂大厅，厅内的贵宾席上早已坐满了各国政要、势力首领。
他们看到新人进来，纷纷侧首，然后深吸一口气。
艾亚穿着礼制军装，双排扣上吊袢着金色绶带，军装外披着藏青的驳领披风，领结则是帝国象征的鸦狼领花。
这身冷硬的装束在艾亚挺拔昂扬的身形支撑下，透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感，令人望而生畏。
尽管如此，帽檐下的脸却依然让无数在场的女人遐想万千、热血沸腾。
但是当那些女人看到站在艾亚身边的人，很快便冷静下来——没有人比那个人更配得上他了。
图尔苏穿着一袭象牙色的珍珠镶边婚纱，身后拖着长长的裙尾，上面缀满羽毛和亮钻，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她将波浪卷发绾成公主辫，蓬松的刘海下是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尽管戴有一层面纱，还是遮不住那惊人的美貌。
拉邓坐在右手侧的席位，托腮看着并肩走在红毯上的两个人，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艾亚抱着维奥在楼梯口热吻的场景还在她脑内挥之不去，所以拿到请柬后愣了好久，怀疑是不是写错了新娘名字。
但是所有的疑窦都在看到图尔苏那张脸后烟消云散，她突然有点明白过来艾亚喜欢维奥还要和图尔苏结婚的原因。
图尔苏长得漂亮，不负名气，对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美更大的资本呢。
维奥虽然长得也好看，但由于年纪还是小了点，稚气有余，风情不足，那点柔弱感只会让人忍不住想欺负、想破坏。
而图尔苏的优势不仅在美，还美得大气，美得仪态万千，连身为同性的她见了都忍不住沉沦了。
如果说身为原京元首的艾亚想找一个妻子，那么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图尔苏，而不是维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