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安葬你。”艾亚看了她半晌,说：“听着,人都是会死的。”
他将目光投向虚空，淡然道：“就像很久以前,我的父母、亲人、挚友还有……”顿了顿,“还有一些重要的人全部先我死去。不难过是假的，但我有我的职责在身,无论有多伤心欲绝，也不可能仅凭感情冲动陪他们去死。”
“每个人的寿命有限，在众多不可预知的意外中,我接受他们只能陪自己走一段路的客观事实。”艾亚平静地陈述,低头看维奥：“这就是我认真的回答。”
完全想不到艾亚对生离死别的看法居然是这样冷酷而真实,一点温情脉脉都没有。
极度失望之下维奥爬起来抱着靠枕说：“那换个问题,如果我遇到生命危险，你会奋不顾身地来救我么？”
艾亚皱眉：“其实我刚刚就想问,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你先回答！”
“你说呢？”他脸上浮现笑意。
维奥眼睛亮晶晶：“你的意思是……”
艾亚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利落回答：“不会。”
好吧，她原来在艾亚的心目中地位如此低下,低下到根本不值得他投入过多精力。
维奥抬手遮住眼睛,微微仰头，好压下眼底漫上来的水汽：“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自己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艾亚抓下她的手，吻着她眼角的湿凉：“因为救你不需要奋不顾身。”
维奥推开他，生气道：“什么意思？”
“你要对我的能力有信心。再说了,你闯祸我哪一次没救过你？”
无法反驳，因为艾亚说的是实话。
很多次，她因为莽撞陷入危险或困境，但因为有艾亚在，都顺利化险为夷了。落入黑洞算是最生死攸关时刻，可他运用引力操纵打破了原本的物理法则，同样将她救回来了。
换做其他人，根本办不到。
整个星系，还有比艾亚更强的人么？难怪他要说救自己根本不需要奋不顾身。
“需要我奋不顾身的时候，只有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维奥好奇地眨眨眼：“战争还是……”
“床上。”
“床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艾亚朝她低语几句。
她不争气地脸红了。
艾亚不逗她了，说：“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我梦到自己死了。”
“你都说了这是梦，别胡思乱想。”
“但是，我很害怕。”维奥低声说：“我害怕。梦里下着很大的雨，我看到自己的身体被金属柱穿透，流了很多很多血。我一点地不觉得疼，却冷得要命，冷到仿佛心脏都缩成一团，喘不过气来。”
“是你毯子没盖好着凉了，在梦里体现了。”艾亚笑了笑：“如果你真的死了，反倒没什么好怕了。”
“我不是害怕死。”维奥沉默了一会：“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你，但却是第一次梦见你那么悲伤的样子。”
艾亚颇有兴致地问：“哦，还梦到了我？”
维奥毫无遗漏地将梦完整描述了一遍，说完后她抬头，发现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一派俨然的神色。
“你说这个梦可不可怕？”
“还以为在你梦里我会殉情，原来只是抱着你的尸体什么表示也没有。按理说，梦不都是相反的么？”
维奥点头：“对啊，是有这样的说法，而且……”她猛然顿住，“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个梦还算符合实际。”
维奥默不作声，觉得先前那个希望听到感人情话的自己简直是个白痴，因为艾亚就是那种永远理智胜于情感的人。
从来不需要曲意逢迎地讨好女人，也不屑用甜言蜜语去哄女人。
他的阅历性格摆在那里，直接、淡漠，某些方面又很粗暴，向来只注重做了什么，而不是去表达什么。
他的心也不全然放在儿女情爱上，他心中藏着整个宇宙，有更广阔的世界等着他开拓征服。
对维奥来说，仅仅是被艾亚喜欢着这件事就让她十分满足了。
只是忍不住去想，假若有一天她比艾亚先死，他会不会像梦里那么悲伤，或者只是现在嘴上逞强，真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会跪在她病榻前，痛哭流涕说：“维奥，别丢下我，我会陪你一起死。”
想到这，维奥禁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恶颤，她用力摇了摇脑袋，将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
艾亚如果会说这样的话那也不是艾亚，而是热衷狗血剧的金丝了。
深夜十二点，空中岛。
阿提为维奥开门，雀跃地说：“维奥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水团星好玩吗？”
“还不错。”
尼尔森打着哈欠走进来：“你饿了吧，要不要让人做点吃的来？”
“好的，我想吃甜的。”
“我知道。”走到房门口的尼尔森回头，迅速补充：“会准备你最爱吃的红豆派。”
维奥满意地点头。
她吃完夜宵，阿提和尼尔森收拾干净，对她道晚安后带门退出去。
维奥躺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发呆，回程途中她几乎都在睡觉，所以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翻了个身，视线落在床头柜上。
上面放着一个智能水杯，是金丝送她的生日礼物。
金丝当初信誓旦旦说水杯由一种罕见的矿物晶石打造而成，喝它净化过的水能美容养颜，还鼓动她丢掉那些都是化学成分的化妆品护肤品。
维奥被他忽悠成功，坚持用这款智能水杯喝水，直到它涉嫌虚假宣传的新闻爆出来，很多专家指出水杯材质并无特殊之处，她才怒气冲冲找到金丝暴打了一顿。
有想过丢掉，但因为杯子造型实在是太可爱了，就一直放在柜子上当观赏品。
想到这，似乎好久都没见到金丝了，甚至她这次出去这么久回来，他居然都没跑过来找她。
反正也睡不着，维奥起床披了件外套，决定去找艾亚问问。
艾亚并不在卧室，书房的灯亮着，她推门进去。
正在处理文件的艾亚抬头：“怎么还没睡？”
“金丝在你这里吗？”
“找他有事吗？”
“没事，不过好像好久没见他了。”
“金丝由于主板故障返厂维修了。”
“问题严重吗？什么时候能修好？”
“还不确定。”艾亚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他服役的时间算长了，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问题。”
“希望他能早点回家。”
“你就是为了问这个来的吗？”
维奥点头。
艾亚挑挑眉，继续手头的事情，没再说话了。
维奥本来还想缠着他多聊几句，但想到他凌晨风尘仆仆回来还钻进书房工作，应该是有要务处理。
这种时候她呆在这里只会干扰到他，所以也没开口道别，蹑手蹑脚地后退两步，刚要转身，艾亚出声：“要走吗？”
“嗯，我要回去睡觉了。”
“好。”
“你尽量早点休息。”
“好。”
艾亚低头打开抽屉翻找印章，不再看她。
维奥依依不舍地转身，朝外走去，此时原本敞开的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关上，声音很响。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
艾亚有感应似的抬起头望她，表情疑惑：“怎么不出去了？”
好吧，是她想多了。
“刚刚好像风把门吹上了。”维奥笑了一下：“我走了。”
“嗯。”艾亚翻开一页报告，略显凌乱的额发垂落下来，遮住大部分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听到维奥的话，下颌点了点，淡声说：“走吧。”
维奥把手放到把手上，又回头问：“锁定开了么？”
“开了。”
她推开门，夜色晦暗，长廊寂静，并没有风。
维奥正要迈步出去，门又重重关上。她略有些恼火地推了推，纹丝不动，可是电子屏上显示的状态确是绿灯。
维奥气馁地转身：“艾亚，这门的感应系统可能坏了，你帮我——”正说着，看到艾亚唇角上扬，边签字边悠然地问：“还走么？”
维奥就算再傻也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来了。
她飞快跑过去，绕过办公桌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艾亚，你是不是不舍得我走？”
艾亚丢开笔，转头用下巴指墙角的沙发床：“你睡那。”一贯命令式的口吻，霸道又不讲道理。
维奥语气带上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撒娇意味：“可是我现在睡不着嘛。”
艾亚目光沉沉地看她：“你是在邀请我？”
维奥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我真的睡不着。”
艾亚低笑一声，把她拉入怀中：“放心好了，我现在没这个精力。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可以看看书。”
这是艾亚第一次提出让她看书，维奥瞬间有种被家长寄予厚望的感觉，不觉背脊挺直了几分，认真地问：“看哪方面的书比较好？如果是文化相关，我要不要做笔记？”然后她在艾亚的瞳仁中看到了错愕。
他缄默了一会：“维奥，你不需要太紧张，随便什么书，你感兴趣的就行。”
“……好的。”
“反正无论什么情况下，你只要一拿起书就会睡着。”
维奥：“……”
她忍不住争辩：“我哪有！”
“尼尔森说的，他从来不撒谎。”
维奥握拳，尼尔森真的，太会打小报告了！
艾亚说让她挑感兴趣的书看，但架上的书，她其实都不是很感兴趣，各种纪实史书或者哲学书，光看书名就知道内容有多枯燥冗长了。
于是随便抽了本，爬上床，拿了个枕头垫在腰后靠着，把书置双膝上翻开。
才看了开头几段引言，就已有隐约困意袭来，囫囵翻过几页，上下眼皮接触得越来越频繁，整齐有序的印刷文字在眼中开始重影。
她打了个哈欠翻过一页，手上蓦然传来割痛，清醒了几分，定睛看去，发现这一页被人裁去了一块，巴掌大小，切口整齐，锋利得割手。
周围环绕着人物介绍文字，看起来被裁剪的似乎是张肖像照。
维奥把破了皮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着，好奇地看照片下的注脚：洛洛林（黎明纪元前342年—黎明纪元前300年），原京人，引领黑暗之战走向胜利的伟大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