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一刻也不想从屏幕前离开。
直到那双凝望着他的眼眸渐渐闭合,宋先生突然之间如释重负,大脑有些缺氧晕眩,从视频连通起,他心跳失控紊乱,时不时忘了呼吸。
电话进来,通知他公司有急事。
这几日他耽误了太多的事情,精神状态极差。回公司的车上,他边休息边反思,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他一直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有能力在重要关头比普通人表现得更优异。
事到临头才知并非如此。
他推掉工作敷衍了事,空出大把时间做噩梦,重复无意义的担惊受怕,一贯故作温和从容的他,无论如何都收敛不住神情里几欲崩溃的狼狈不堪。
这样的表现甚至比普通人更糟糕。
宋先生苦笑。
南岸击垮了他所有的自命不凡,把他从上位者神坛拉下来,变成凡人。
他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抗拒和反感。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
南岸撤了管子,历经多项检查后,转入普通病房。从icu出来的感觉很好,他茫然四顾,没看见心里思念的那个人,气得闭上眼睛重启世界。
宋先生收到南岸转出icu的消息。
江教授告诉他,南岸身体素质不错,恢复情况远超预期,就是每次醒来那段时间意识不太清醒,需要再做观察。
当时江教授问南岸,还记得他是谁吗?
南岸在白板上写:bf。
江教授惊骇,你boyfriend不在这里!
南岸艰难地张嘴喊了声:伯父......
听到这里宋先生哭笑不得,这个人到底有多惦记他父亲。
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宋先生对着镜子调整状态,意外发现鬓间不知何时长了根白发。
他果断拔掉白发,正欲扔进垃圾桶,手顿了顿——算了,名字都被南岸剃光头的时候念了个遍,还是直接扔了吧。
病房里,微风吹起轻薄的窗纱,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在南岸苍白如纸的手腕上静静流淌,刹那间宛如冰雪消融,枯萎的生机正从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里复苏。
宋先生伸出手指,指尖轻轻碰了碰被阳光照亮的皮肤,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感到安心。
这仿佛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事情。
南岸睁开眼睛,目光陌生而茫然。
宋先生记起江教授告诉过他,南岸醒来的时候意识不太清醒,遂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不是伯父不是伯父不是伯父。
南岸困惑地摇摇头。
宋先生温柔地笑了笑,南岸看痴了,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眼睛里有神采闪烁。
这副表情宋先生可不陌生。
宋先生稍微靠近,南岸眼神里显露出渴望和期待,脸上直白地写着“过来过来再近一点”。
宋先生温和地出声问:“那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什么吗?”
不是金主不是金主不是金主。
宋先生默默祈祷。
是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病床上的人迟疑良久。
南岸艰涩地开口:“......优乐美?”
宋先生的微笑一僵。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身就走,这家伙记得伯父记得优乐美就是不记得他是吧???
南岸一脸懵逼:“不然......香飘飘?”
宋先生脸色很难看。
南岸无辜又委屈:“难道.....一点点?”
这家伙真的谁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他!
气死了,废物点心!!!
宋先生面色阴沉,起身就走。
没走两步他又折回来,推开椅子蹲在床边,握着南岸的手腕,深深吸了口气,说:“对不起。”
南岸不解,“为什么道歉?”
宋先生的声音有些恍惚,“我根本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强大和无所不能。”
南岸轻声,“那就做个普通人吧。”
太强大的宋先生让他同时感到安全和遥远。
宋先生摇头,垂着眼睛说:“你不明白,我所有的从容冷静都源于我和其他人有所不同,一旦我发现我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会焦虑,会意识到令普通人措手不及的灾难和悲剧,也会在我的生命里重演,而到时候我和他们一样软弱无能,听天由命。”
深入骨子里的无力感。
他厌恶自己长时间无意义的担惊受怕,也庆幸自己的担惊受怕都毫无意义,他的南岸还活着,还有温度,还好好地待在他身边。
宋先生半跪在病床边,低头,额头抵着南岸的手腕,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对方手心里,迫切地索取纹路间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温度。
疼疼疼你碰到留置针了......南岸刚想喊出来,忽然愣住了,呆呆地不知作何回应。
手心一片温热濡湿。
这个人竟然在哭。
湿湿热热的感觉在手心淌开,溢出指间,南岸的手指动了动,想安慰宋先生,可是迟钝的思维没能理解宋先生的长篇大论。他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错,一开口就是:
“你也有在我手里哭的一天啊。”
南岸突然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混蛋。
他本想露出一个治愈的微笑,结果张嘴就是:“嘿嘿嘿嘿嘿嘿......”
这是什么邪恶反派的笑声啊!
南岸赶紧闭嘴,自己在心里骂自己简直不是个人,他干脆主动认错,不打自招:“竟然连你都被我弄哭了,我还挺混蛋。”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欠扁。
南岸下意识甩锅:“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是脑瘤太坏了,都怪它让我乱说话!”
说完他蓦地想起脑瘤昨天就切掉了。
南岸豁然开朗,感慨:“我说呢,刚刚做梦怎么没有人抢我的鸭锁骨......”
宋先生想气又想笑,最后还是无声地哭,泪水止不住似的,越哭越厉害,只有在依赖他的人平安无事之后,他才能发泄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
南岸期期艾艾:“你别哭啊......搞得我像个渣男一样。”
“这话听起来好贱啊,哎我不是想甩锅啊,算了我闭嘴吧。”南岸用手指戳了戳宋先生的脸,“不哭不哭,过来我抱一下。”
南岸的肢体感觉还不灵敏,一旦恢复力气,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宋先生好看的脸被戳出一个红印子来。
宋先生站起来,俯身拥抱他,被泪水沾湿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南岸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感觉窒息又幸福。
宋先生缓缓收敛起情绪,他现在哪儿都不愿意去,关了手机,趴在床边半阖着眼睛休息。
近乎两天两夜没睡,他困倦极了,南岸抚摸着他的脸颊,唱着不成调的歌谣哄他睡觉。
浅橘的阳光照亮宋先生的侧脸,为细细雕琢而成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暖金色,眉宇间弥漫的阴郁彻底烟消云散。
太好看了。南岸热泪盈眶。
他想将这一刻维持到永恒。
直到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巨大的音量立即吵醒了浅眠的宋先生。
南岸将手挡在宋先生眼前,合上那双渐渐清醒的眼睛,“别管我你继续睡。”
宋先生握住他的手,发泄完情绪,又短暂地睡了一会儿,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些,“你感觉怎么样?”
尴尬,饥饿,想咬你一口。
南岸压低声音:“@$%^&*%$#......”
宋先生没听清。
南岸说:“我饿得没有力气说话,你靠近一些就能听见了。”
宋先生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宋先生靠近了一点。
南岸说:“再近一点。”
宋先生更近了些,将耳朵贴在南岸的脸颊边,聚精会神地等着南岸开口说话。
南岸仰头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宋先生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当场石化。
南岸趁火打劫,一个劲地亲:“muamuamuamua!啊,口水,擦擦......”
“你......”宋先生无奈又好笑。
南岸还没亲够就吵着:“颈椎疼...”
宋先生担忧起来,手指覆上南岸的后颈,轻和地揉了揉略微僵硬的颈部肌肉。
南岸舒服地眯起眼睛,大帅哥给看给摸给偷亲,亲累了还给按摩颈椎,颜控天堂。
他想起一件事情来,“有镜子吗,我一万年没照过镜子了。”
宋先生犹豫了,“你等等。”
他离开病房,站在走廊里,现场下载了一个带美颜功能的拍照软件,启动美颜,启动滤镜,将参数调整到合适的数值,打开自拍功能,回到病房。
事实证明,南岸现在的脸连美颜邪术都拯救不了。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心态彻底崩溃:“完犊子,南彦祖变成南宝强了,不要啊呜呜呜呜!”
南宝强抓着宋先生的衣角咧嘴大哭:“宋先生,我都长这样了你还让我亲你,你一定......”
宋先生颔首,我一定很喜欢你。
比你想象得比我想象得都要喜欢。
“......一定是眼瞎吧!”
从此以后废物点心失去了象征可爱的点心。
废物点心变成了废物糍粑。
金丝雀变成了钢丝雀。
.
隔日,南岸收到了草莓蛋糕。
红彤彤的草莓堆了一圈,水果芬芳混着奶油的甜香扑面而来,诱人食欲大开。
蛋糕中间写着:farewell。
“宝强兄弟,我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杨志推门而入。
宋先生、杨志、麻醉医师、护士、最先接诊他的徐医生以及今晚就要飞回北京的江教授都来了,病房里热闹起来,几个人笑着恭喜南岸:“祝贺南岸小朋友永远失去了他的背锅侠!”
“谢谢谢谢!”南岸一边笑,一边微微拧着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搞忘了。
宋先生往他嘴里塞了半只沾了奶油的草莓,酸酸甜甜,鲜嫩可口。
南岸嚼着草莓,释怀地舒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有什么比在癌症面前保住了狗命更重要的事情呢。
永别了,脑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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