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马车瞧见对面立着的衣衫和身形同样单薄的少年,从容地往前走了几步,方用一种舒缓的音调,沉声道:“少年,你费尽心思引了老夫过来,可能叫老夫看一眼面容?”他说这话时,唇边甚至还含着笑意。
真是从容淡定得很呐。
看他明知是故意引他来的此处,身边却还是仅带了二十余人,是太自信还是过于看不起对方?
兜帽下的人微微牵了牵唇角,扬手掀了帽子,露出一张唇红肤白的脸。
看五官,赫然便是扮了男装的元妤。
窦庸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瞧了瞧她,半晌才道:“看眉眼,倒真有几分季家人的模样,你是季家那个郎君?”
元妤勾了勾唇,并不欲与他搭上一言。单薄的手臂自灰色披风中探出抬起,纤长如玉的手指于空中微勾了勾,顿时天上便响起一道清脆争鸣的烟火声。继而从她身后坡下、身侧不知什么地方,瞬间涌出数十个带刀带剑、满身杀气之人。
其中,身着简装的明芷明若护在元妤身边,其他人都不待元妤再吩咐一声,纷纷朝窦庸杀去!
个个儿眼中都含着血泪,满身血性。
窦庸立在原地未动一分,身后两名护卫已迅速上前将其护住,其他人拔剑迎了上去。
都是舍身为主的人,场面中除了狠厉厮杀,甚少有人发出声音。
不同的是,元妤带来的人,除了当年季风斐留给她的七个影卫,剩下的也都是与窦家有弑亲之仇的人!
他们与元妤一样,是拼死也要杀了窦庸,因而出招更狠更不要命!未杀之前便也红了眼,更别说此时。
隔着风雪与刀光剑影,窦庸眯着眼看对面的元妤,隐隐看出些眼熟,那身架模样说是郎君,瞧着却更像女郎。
比起那些许眼熟,更叫他在意的是她此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对上他窦庸,还能如此淡定的人,太少见了。
更何况是一年轻人。
季家的后代,真是叫人十足想称赞啊。
若此时有人看见眼前这一幕,也定当觉得神奇。
中间部下杀得你死我活,两侧一老一少却半点不见慌乱,无一人后退或奔逃。
真是奇景。
元妤不慌,是因为她心中要杀了窦庸的信念太过强大,她本身又死生无虑,便不惧无怕。
而窦庸,则是太自信了。
他带出来的属下,个个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不敢说以一当百,以一当十总是可以的。
他确实没将眼前这个瞧着年还未过弱冠的红口小儿看进眼里。
人,当真是不能自负的。
自负一日无事,十日无忧。常年自负,便易疏忽些身旁身后的一些漏洞了。
因而,当窦庸被人自背后一箭射穿心脏时,不但他身边护着的两名属下,连窦庸自己都是一脸惊疑。
目光直直盯向元妤的方向,想的却是:果然不是一般的少年,竟利用前方厮杀吸引了他们的全部注意力,令他们以为所有杀手全在此处,警惕心也都放在了身前方。未想她,一早便埋了人在他们身后,且只埋伏了一人,找准时机出手!
目的明确,心思沉稳,好啊……好……
可惜,箭矢穿胸而过,老天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惊愕反省或不甘。
一息之间,顷刻毙命。
“主公!!!”
窦庸身侧那名护卫接住窦庸仰倒下去的尸身,痛喊出声,目赤欲裂!正是窦庸心腹,李忠!
元妤直至此时才出声,娇喝道:“明罡!一个不留!”
音落,又有两支箭羽穿空而过,一支射杀了留在窦庸身边的护卫之一,射向李忠的一支却被他挥刀斩断!
李忠跟在窦庸身边数年,要论忠心,窦庸身边怕无一人能出其左右!
此刻,窦庸在他的护卫之下竟然殒命,对他的刺激不可谓不大。
当下,他斩断了飞来的箭后,提起剑,不顾身后咬牙冲向对面的元妤,口中喝道:“啊——”
中途还杀了两个抵挡他前行的元妤的人。
而窦庸余下数名护卫,竟也都是忠心不二的,见他冲向元妤,竟有人为他斩断身后明罡射来的箭矢。
竟真就叫他冲了过来。
“姑娘后退!”
守在元妤身侧的明芷明若齐齐向前一步,提剑抵挡。
却不料李忠大力无比,她二人拼尽力气共同抵挡都挡不住他的攻势,被他轻易压制,转而挥剑左右开拨,竟就将她二人挑了开。
元妤本就退得不远,再身后便是断崖,可以说是退无可退!
眼见李忠举剑刺来,明芷明若惊骇出声,“姑娘!”同时转身提剑刺向李忠。
谁料!李忠一心要杀元妤,竟连避都不避了!只大声喝着刺向元妤!
元妤虽死生无惧,却也知没有等死的道理,毕竟她身前还有数人为护她性命在厮杀。
故而在李忠刺来之时,又连退了几步。
可李忠的剑还是直直朝她心窝刺来。
身后便是断崖,莫不成要她跌下断崖摔得粉身碎骨不成?
元妤停住脚,不再退。
她不怕粉身碎骨,只怕摔得面目全非,入得黄泉后至亲不识。
明芷明若惊骇,一左一右刺向李忠肋骨之处。而李忠的剑亦刺向了元妤胸前!
较为庆幸的是,在他刺进元妤胸口之前,另有两支箭更快地射向了他!
一支自背后直穿他心窝,一支箭则精准地射到了他的手臂上。
一支箭为明罡所射,另一支则为率众下属,策马而来的谢砚拉弓射出的!
世家子弟,琴棋书画、礼乐射御均有习之。
但这却是谢砚第一次,亲手拉弓杀人!
“姑娘!”
李忠睁着双目,僵直着身体直直仰倒在地,明芷明若哭着奔向元妤,急急扶住半跪于地的她。
射向李忠手臂的那支箭,虽未令李忠立刻丢了剑,却使他刺向元妤心窝的剑偏了方向,且刺入元妤胸口不至过深!
远远的,谢砚看到的却仍是李忠的剑刺进了元妤胸口的画面!
他甚至看到鲜红的血自元妤伤处浸出,染红了灰色披风下粉白的裙衫!亦染红了他的双目!
“元氏!”谢砚厉喝一声,驾马朝她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侧石青等人不必他吩咐,便已拔起佩剑替他开路。
明芷半抱着元妤,叫她靠到自己身上,明若半跪在她身前,要为她上药止血。
元妤视线却越过明若,声音虚弱地道:“且让开……”
明若一愣,与她身后明芷对视一眼,缓缓侧身让开。
顺着元妤的目光看过去,正好见披着玄色披风的俊朗郎君,策马狂奔而来。
元妤看着风雪中向她奔来的谢砚,唇边牵起笑,眼角却滑下泪。
她缓缓合上噙着清泪的双眼,在他奔到她身边,勒住缰绳跨马而下时昏了过去。
昏迷前印入脑中的,是郎君暴怒同时伤心恨极的面容!
……
当朝太师窦庸及数名护卫横死于断崖坡之事,一夜之间传遍长安城内外!
朝野震惊!
丰庆帝第一时间下令,命大理寺卿追查凶手。同时派内阁首辅郑舟蕴亲自去窦家慰问其亲属。
朝廷内外,一夕之间,纷乱四起!
树倒猢狲散,窦庸突然横死,万事无备,窦家又无可把控局势之人,窦氏一党当即自乱阵脚。
窦家顷刻间便不复往日权利与尊荣。
不日,窦庸之孙窦湛上折子奏请丁忧。
帝准。
当下,韩、郑、王三大家族各站一角势力,以谢、温、安三大朝臣为中心的清流一派另站一角势力,朝廷上下,不过短短几日,四方势力鼎力的局面已然可见一斑。
窦庸之死,除窦氏一党之外,君臣乐见。
断崖坡上,除了窦庸与其二十余名护卫的尸身,半点线索未留。
在谢砚的谋划下,大理寺卿于数日后上折奏禀丰庆帝,以短短的“仇家寻仇”之句,将当朝太师窦庸之死定性!
至此,明面上再无人追查窦庸之死的真相。
有传言,言窦太师被害当日,谢家三郎曾带属下冒雪出城,疑被指与窦庸之死有关。
朝中亦不无有人猜疑窦庸之死是否是谢家人所为。
然,无证无据,旁人不会为窦庸去指摘谢家,窦家又势弱,无法指摘,加之谢家又寻了借口圆过当日谢砚出城之事,此事逐渐便不了了之。
风雪停后,京都长安,繁荣依旧,或更胜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 算上卷结束吧
写得不好,多多见谅【弯腰90度鞠躬】
下一卷,元妤掉马的日子就要彻底开始啦
要怎么宠呢?【思考ing】这是个问题,大央要细化一下下卷大纲,争取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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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