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葛沉沉。
城墙下闹腾了一天的百姓戴月而归,留着几个人轮班看守在城下。
塞北秋夜微寒。
留守下来驻扎的百姓早已经在帐篷里昏昏欲睡。
打探进百姓中的士兵悄悄摸黑出了帐。
城墙上放下一天条绳索。
士兵攀上墙,迅速扫了眼底下黑压的帐篷,利索地收起绳索。
“将军。”
城墙上只有盈盈几座火把。
夜风中哗哗摇曳。
士兵将暴动百姓今日的情况大致汇报了一下。
陈副将点头,“继续跟进,打探进内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兜宣纸,“这是柳公子昨儿写的,让城里的弟兄们抄了几份。你带一点在身上,找准时机了,让那些百姓看到。”
士兵收下,揣进怀里。他们是跟着侯爷从京城来的随兵。早在入塞北前,在沈将军的兵营中,他们就见识过柳公子解决粮草叛徒的事。现在一听是柳公子让他们做的任务,立马又充满了干劲,直觉着有柳公子在,这场暴动肯定很快就能平息了。
士兵收好宣纸继续报告:“报将军,早上寅时百姓们就会醒,因为还得顾着务农,里头分了好几波。一波驻扎一波就回去耕地,小路不可走,会同百姓撞见,倒是官道甚少百姓走。”
陈副将点点头:“在城外备匹马,你可以回去了,切忌莫太声张。”
士兵退下。
城墙上的绳索放下,又收起。
寂沉的秋夜,只剩寒风从广袤的荒原呼啸而过。
*
东边的天逐渐露出鱼肚白的光线来。
塞北官道上,一匹棕色的马匹缓缓行驶着。
马上坐着两个人。
个头娇小,一身素蓝圆领锦装的少年正坐在前头,靠着背后的人呼呼大睡。
坐后头的高大男子,一身立领虎纹玄色劲装,外披缀戎墨纹氅袍。宽大的氅袍一大半将男子怀中的少年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睡颜。
官道两旁的草木化了秋霜。
举目四下皆无行人。
马匹托着人行得愈来愈远,身后的邯泉城逐渐化成一点黑点。
“黑点”邯泉城,苏醒起来的百姓吃了早饭,扛着铁器锄具,又开始聚集在城下叫骂。
陈副将是在城墙上歇息的,被人声吵醒后,端着早膳到城墙边听他们喊骂,是不是抽空回个嘴。
“交出萧侯爷!”
“为我们萧战神报仇!”
“交出来!交出来!”
……
陈副将嗦了口热粥:“你们喊吧,侯爷万一累病了,定是给你们气的!”
百姓们不当回事,继续精神十足地在城下叫嚣。
就这样过了三日。
百姓们忽然发现,城墙上带头同他们对骂的陈副将好久没露头出来了。
有些寂寞又隐隐不安的百姓们开始又喊话让他出来。
“缩头乌龟!出来!”
“要不你这城墙给俺们打开!”
“把萧侯爷交出来!”
……
有镇守在城墙下的士兵红着眼,像是极力忍耐着情绪,吼了一声,“萧侯爷都被你们气病了,你们还不满意吗?!天天嚷嚷着,是想连将军也一起倒下,你们自己抗流寇吗!?”
城下顿时一片鸦雀。
混迹在百姓中的士兵发出自言自语地疑惑:“怎么倒下了?该不会是之前的战伤吧?”
“听过还伤得挺重,伤没好就去追击其他流寇了。”
“流寇不是被侯爷全解决了吗?”
“那是流寇首,还有个流寇副手一直没抓捕到!”
“听过侯爷一直徘徊在邯泉城里,就是为了把剩下的流寇一网打尽。”
……
由几个士兵引发的讨论瞬间扩散到百姓中,百姓们七嘴八舌,开始逐渐不安。
还有个流寇副手没抓拿到,万一卷土重来了该怎么办?
连续几日,百姓们还来城下蹲守。只是往往喊着喊着,话题却拐了弯。
“萧侯爷好点了没?”
“你们把那个流寇抓到了吗?”
“将军啥时候出来应我们啊?”
……
然而城墙上的士兵腰板挺直,一言不语地镇守,没有再回百姓们的话。
又过了几日。
让百姓恐慌的事终于发生了。
从东北边,传出了流寇攻来的消息。
听说是流寇们听闻到萧侯爷病倒了,那个躲藏许久的流寇副手带着其余手下,卷土重来了。
百姓们一呼而散,尖叫杂乱,连夜连日地赶回自己家中躲了起来。
城门大开。
城中的士兵出城迎敌人。
百姓们躲在家中,听到还有几个胆子大的百姓在外跑来跑去打探消息。
他们说,“前方打得可不得了,死了好几人啊。那场面叫一个吓人。”
“有几次几个流寇趁机要溜进村了,幸亏被那些兵逮住了。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就躲草垛里,差点吓半条命嘞。”
“听说那个萧侯爷还要出来打,被那将军劝回去了。似乎病得很重,马都上不了了。”
……
不远方的战鼓,喊杀声,每日每日地传来。
百姓们心惊胆战地躲在家里,有些已经开始后悔。
“早知道咱们就不该去气侯爷啊。人多好啊,给咱们打仗,身子都伤了,我们还气他。”
“唉。这事咱们也无凭无据,再说,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当今皇上的错,咱们怎么怪上人侯爷了。”
“这流寇万一赢了,咱们苦日子又要来了。”
“没法过啊没法过……”
……
前线。
旌旗飘扬,锣鼓喧天。
来来往往的士兵和流寇凶恶交接,然后兵器相撞,分开。
勒马后又重新来。
马跑来跑去,兵器碰来碰去。
沙尘沸沸扬扬。
士兵流寇们不亦乐乎。
为首的流寇副手霍焕屿,百无聊赖地举着刀,“嘭”地同陈副将的刀撞上。
刀面对刀面。
陈副将瞪他:“精神点,好歹你演得像一点!”
霍焕屿翻了个白眼。
是谁大半夜找到他老窝,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硬要他来同他们演什么流寇打兵的戏码的?
天地可鉴,他可是要金盆洗手的人了。当初是他爹一心复前朝,领着前朝余党频繁侵塞北。但对他们没出过塞北的人来说,前朝还是今朝,根本没什么差别。
后来是因为爹的尸首被晁翼收走,他才不得不听令晁翼做事。
现在,爹已经入土了,晁翼也死了。他傻了,才去打什么塞北。
更何况,他们现在这边的人别说组一支队了,能组个饭局都难。更别提其中想回去娶老婆,种地,出塞北的。
霍焕屿扫了眼自己这边由萧珩的兵装扮的流寇。瞧这他们来来回回打得不亦乐乎,不禁仰头长叹:
谁出的馊主意!一天天的,辰时到酉时,偶尔晚上还来个加餐!还老子睡觉时间啊!
*
“阿嚏!”
塞北的官道上,柳织书揉了揉鼻子。
萧珩将她身上的氅袍裹了裹,“着凉了?”
“可能吧。”柳织书伸了个懒腰,散散窝回侯爷怀里,“咱们到哪里了?”
萧珩:“明日就能出塞北了。”
天边余晖黯淡。
柳织书眯着眼,马匹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她嗯了声。抬头蹭了蹭侯爷的下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眼睡觉,边嘟囔:“不吃了……吃不下了……”
萧珩轻笑,看了眼天上飞过的大雁,目光温柔沉沉:“行,今晚吃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