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晚。
长安城内繁华一片,结彩红灯,商贩戏台,来往成群的年轻男女,络绎不绝。
长安街头,襦裙折扇的女子含羞打俏,白衣衾裳的公子们谈笑寻望,西坊台柱唱着织女调,东头鹊桥挂满玲珑香包……
柳织书着着青色浅裳,束发红绸荡在肩头,抬着一张皙白清冷的脸,望着来往不绝的百姓。
少女嬉笑,孩童追逐,来往人群不约而同地小心好奇地偷瞧着柳织书,及她旁边气度不凡,令人难以忽视的萧小侯爷。
萧珩一身玄色绛紫镶边锦服,冠玉束发,面冷昳厉,眉眼慵漠,所到处人群即为散开。
萧珩身高腿长,行了一段,忽然发现后头未跟上来的人,停了下来,等人走到近头,才复抬腿再行。
长安城年年日日,对侯爷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地方了。再逛也逛不出花来。
安福被留在客栈。
柳织书正对着卖香包红线的商铺发呆,一回神,侯爷已经离自己一大段距离了。
窄瘦傲然的背脊,远远看去松般挺立。
从柳织书身旁而过的姑娘羞红着脸频频回头,有些甚至是驻足停下来盯着踌躇。
“那公子可真好看。”
“对啊对啊,你说送香包的话,他会不会收呀……”
“别想了,是哪个贵家少爷吧……”
“怎么一个人出来呢……你说这人同那传闻中的侯爷比,谁更俊呢……”
……
女子娇俏声一阵一阵。
柳织书抬脚要跟上,忽然顿了顿,视线中,侯爷高大的身影逐渐远去,即将隐入人群,化为遥不可及的一点……
萧珩停了下来。
驻足回头,一双漆黑眸子穿过众人,遥遥直落在柳织书身上。
似乎在问她怎么还未跟上。
柳织书眼睫垂下,在周旁女子们好奇打量的目光下,跑了过去。
小跑过来的人眸黑唇红,长卷睫毛在眼底留下一小片阴影。
萧珩默默收回视线,扫了眼周围商铺:“可有什么想要的?”
柳织书正想摇头,忽然暼见一旁卖红绳的摊子。
摊子前,一对泥塑的才子佳人用一条红线捆系着手腕,笑容晏晏。
萧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商贩认出了萧侯爷,不敢吆卖,诚惶诚恐地站立一旁。
在柳织书还没反应过来,侯爷已经买下了商铺上摆的各个小物。
萧珩:“我见你看一路了,可是喜欢这些小东西?”
柳织书怔怔地接过香包红绳各色泥塑,忽地失笑,浅浅垂下眸应道,“嗯。”
萧珩见人终于笑了,想起了安福初七送礼一话,唇满意地勾了勾。
眼底闪过连自己都毫未所觉的一丝笑意。
*
咿呀咿呀的戏曲声似有如无地飘在长安城内上空。
□□狮龙条条顺顺,浩浩荡荡地穿梭城巷之间,百姓围观喜笑,眺目张望着游龙前后。
鼓声侧鸣,压过了缥缈的戏曲声。
前头行来的狮龙张牙舞爪,上窜下跳,百姓们自觉避开一旁,嬉笑打俏地看着热热闹闹的狮龙而过。
柳织书刚要往旁避让,一双手已经先一步将自己揽进怀。
鼻尖触到松寒玉芝般贵胄凛香,柳织书身子一僵,捧着一袋玩物似是无措。
□□的狮龙浩荡而过。
护在肩上的手同时撤开。
柳织书眼睫垂下又抬起,咬咬唇,才复跟上行在前头的人。
前头茶阁琴声泠泠。
些许缓解了萧小侯爷面上的热意。
商铺灯笼下,萧珩身侧紧攥的手松了松,上头还残余柳织书柔软的温度。似是不自在,萧珩眉蹙了蹙,凝眸看着前头,待不适退去,才回头寻人跟上。
灯火阑珊,繁华的长安城人流拥挤,却不见柳织书的身影。
萧珩的面色骤然一变。
巷子里,暗卫得侯爷令齐齐从角落檐瓦上跳出来,单膝跪地。
“回侯爷,柳姑娘忽从巷子跑出去,刚才□□百姓杂多,尹一已经追过去了。”
萧珩眉皱了皱:“都去寻。”
暗卫抱拳退下:“是。”
*
巷子深处,脚步声,轻喘声。
面对着一堵黑墙,柳织书轻喘着缓缓停下脚步,微蹙眉警惕地扫了眼四周。
“我知道你还在这。棋碧的事我听说了,官府在通缉你,若是你做的自首认罪可减轻刑罚,若不是你做的,你难道想永远躲躲藏藏,背着莫须有的罪名一辈子吗?”
安福之前将棋碧惨死破庙前后事告诉了柳织书,啧啧感慨着人心险恶。
所以当柳织书一眼看见身后铺子裹着面纱只露一双眼的人时,一下就认了出来,毫不犹豫地便追了上来。
以至于忘了通知行在前面的侯爷。
一扇木门后,云晴恨恨地咬牙透着门缝盯着外头。
柳织书的声音响在脑海里,云晴指甲深深扣陷进木门。
若不是她,自己会被官府通缉吗?若不是她,自己至于被赶出侯府不得生吗?!
云晴深吸了几口气,跌宕的胸脯才缓和了下去。
她这次来,是为了替左芝兰引侯爷到酒阁去的。
左芝兰多次要登侯府道歉赔罪,谁知侯爷均不在府,想通过蔡嬷嬷传话,结果之前俨然把她当做未来夫人的蔡嬷嬷转眼变脸,一句老身干涉不得侯爷的行程,将她毫不留情地拒绝府外。
明日侯爷就要启程往塞北,错过了今日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上一面。
歉礼陪罪是表面,皇上已经揪着父亲年迈一事,将父亲告老退官的事提上了章程。如果把握不住今日,等侯爷再回来,寻不寻得机会另说,但左家一定会被父亲连累,逐日在长安不得立足。
左芝兰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狠心决定铤而走险。只要她有了侯爷的子嗣,侯爷不管去留长安,太后都不可能放着她不管的。
让云晴引侯爷过来,动情香里,人都有本能,不成也得成。
深巷中静谧一片。
柳织书将怀中的布袋子揽紧,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回去通知侯爷。
身旁木门忽吱嘎轻响。
深巷里,推门而出的人影恍如鬼魅。
柳织书眸子刚瞪大,声音还未出口,眼前便是一黑。
布袋子从怀中掉于地。
洒落各色鸳鸯红线。
云晴闻声,皱眉推开木门,望着对门出来的人,“左少爷怎么在这?”
左咏弦正抱着被自己打昏的柳织书,阴暗的眸子从柳织书面上移开,扫了眼云晴,冷笑,“让你办这点事都做不好,柳织书现在在我们手里,还不快去引萧珩过来。”
云晴憋红了脸,面上不服,杵在原地未动。
左咏弦把人抱起正打算进门,回头道:“怎么?你怕是忘了我们给你庇护多久了?要是不想进官府,就看清你的身份好好做你的奴才活。”
云晴面上青白交加,“那把刀是你……”
“人难道不是你亲手杀的?”左咏弦冷笑,关上了巷子的木门,声音残酷轻飘地传进云晴耳里,“我进官府还有左府给我花钱开脱,你进去就只能等死。”
*
酒阁的后门正好在深巷处。
左咏弦兴冲冲地将人抱上楼,整座阁被左芝兰包下了一天一夜,这时他也不必怕大声嚷嚷会被外人听去。
“阿姐,看我撞见了什么!”
左咏弦兴奋地撞开一间屋子,屋内迷香延漫,冷不防地倒吸了一口,面色顿时青红交加。
左芝兰就在隔壁,听到声响出门一看,大惊,忙用帕子捂住口鼻,将弟弟拖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不是说了不能进这里的吗?你要气死我吗?”左芝兰气急。
她怕云晴办事不利,就特地嘱咐了弟弟去帮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若是看见侯爷被引过来,就把人带进这屋子。
动情香她没有试过,以防万一她在那屋加了大半包在香炉里。
本是要等侯爷吸进大半,把持不住,她才进去的。
左咏弦只吸了一口,现今浑身如火在烧,盯着怀中还抱着的人,眼都红了一片。
左芝兰也看见了他抱着的柳织书,狠拍了自家弟弟一掌,恨铁不成钢,“我们是要同萧珩结亲,不是结仇!你要是敢对她出手,我们还有活路吗?!”
左咏弦咬紧牙,倒吸一口冷气。他也不想阿姐同那萧珩在一块,白便宜了萧珩,但现今看来,只有这个法子能最快地救他们左府。
何况,那一日萧珩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得他现在肚子还是隐隐作痛。
再看了柳织书一眼,顿时不敢起其他心思。
左咏弦随便找了屋子将昏迷的柳织书放下,回了阿姐问的几句话,匆忙忙出了酒阁往青楼去泄火。
左芝兰得知云晴还在找萧珩过来,心下不安又期待。面上有些红,想是刚才拉咏弦出来吸进了些动情香在作祟。
她只吸些许便如此,柳织书……左芝兰看了眼倒在床榻上紧闭着眼,面色红润的人,眼冷了片刻,将门扇从外落锁关紧。
*
燥热,疼楚。
伴随着令人赤喘的臊意。
柳织书轻咳一声,睁开了迷离的眼。肩上还残留着疼意,身上却像有百种小蚁在啃咬。
陌生的屋子。
耻人的热意。
柳织书缓缓坐起,摸了摸自己通红发烫的脸,咬了咬唇。
为何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她能中了两次?!
柳织书最后一眼见到的是把自己打昏的左咏弦,那把自己带过来又下了药的,□□也是那个混蛋。
虽然不知为何屋里只有自己一人,但这个地方绝对不能久待。
柳织书手脚发软,意识模糊,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让头脑清醒了会。
门扇从外下了锁。
柳织书推摇了片刻,见门依旧纹丝不动,咬牙撑着身子往窗扇处走去。
撑在桌案上的身子越发软下,柳织书眼前一片模糊,脑中热意侵占,抬手又扇自己一巴掌,结果力气使不出,只剩手软绵绵地从发烫的面颊上滑下。
门扇忽从外被踹开。
伴随着冷风拂进,柳织书脑中恍惚清醒片刻。
门扇摇摇晃晃斜倒在两边。
袍角飞扬,进来的人一身寒气,凌厉的眸子扫过屋内,黑沉沉地落在软坐在地上的柳织书的身上,眉蹙起。
萧珩面无表情地卸下外袍,披在柳织书身上,才合衣将人打抱起。
大抵是来人神情过于冷厉,大抵是自己如此不堪狼狈被他看得太清楚。
柳织书紧咬着下唇,深埋着通红的脑袋,忽地落下泪来。
头顶。
侯爷淡淡的声音响起:“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