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轻牙,年二十七,性温润,长安人士,前朝状元宁楼岚之子,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幼有神童之称。前教导太子,后被皇上亲赐宅府,派给萧小侯爷训学。
萧侯府。
萧珩将小厮整理的宁轻牙的生平经历册籍扔案上,眉眼不屑,“虚无杂言。本王让你调查的长安适婚男子,就没有一个比他强的?”
小厮安福堆起笑脸:“侯爷,宁先生资历深,年纪又轻。再往下,岁数该大了。”
萧珩抿了抿唇,曲着手指敲着桌案,“再去找。”
安福欠身:“是。”
外头雪化初晴。
萧小侯爷盯着枝头坠落的雪,忽道:“柳织书人呢?”
安福抬身:“回侯爷,柳姑娘在书阁。”
萧珩微微点头:“去书阁。”
*
饮书阁。
假山曲水,梅花含放。
柳织书将理成册的经书论语取出,双手递给一旁的青墨长衫的男子。
“宁先生,这些可以吗?”
青墨长衫的男子有一双柔和的眉眼,面容清秀,束发齐整,端的是温良书卷之气。
“这些便够了,足以给皇上交差。”宁轻牙笑了笑,皇上要检查小侯爷的课业,小侯爷又不见踪影,宁轻牙只得来找柳织书。
翻了翻书页,上面笔墨字迹故作狂放潦草实则飒然娟秀,失笑:“这些恐不是小侯爷所做?”
柳织书面上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红意,默认般地笑笑:“皇上那边,还请宁先生多担待些。”
“皇上能比轻牙还不了解小侯爷?”宁轻牙摇摇头,“罢了。侯爷没有这方面心思,皇上心里多少能猜测些。”
宁轻牙于前一月时还在接替父亲的位置,给太子授书教国。
皇上一道圣旨,便派他到侯府给萧小侯爷授书。
萧小侯爷喜武厌学是长安城人尽皆知,幼时便曾气走三名授书先生。
宁轻牙虽有所耳闻,但没想到实际情况比传闻更糟心。
小侯爷连书院都不愿踏入。
刚开始还让他的侍读丫鬟代替着抄文做识,到后面甚至连侍读丫鬟都不让来了。
可惜……
宁轻牙看了眼面前的女子,识字博文,是个好苗子。
今朝民风开拓,朝风豁朗,圣上更是特设有女官数职。
宁轻牙想了想,还是不愿错过这等人才,开口:“柳姑娘对轻牙之前所提之事,真不再考虑考虑?柳姑娘有条件,不该拘泥于此。”
柳织书正寻着其他书册,闻言顿了顿,垂眸轻笑:“多谢宁先生抬举。”
“唉,罢了……我这还有些典文诵纲,有往年试举的例题,有闲柳姑娘便看看吧。”宁轻牙道,“女官试举四年一次,明年夏月初正满第四年。错过,便得再等四年……”
柳织书将书册递给宁轻牙,刚要说什么,书从手中滑落,宁轻牙忙蹲身接住。
温润的手便触上了一双皙白的小手。
忽一声沉重甩门闷响。
柳织书抽手回头,正好看见一角锦袍消逝。
门边安福满脸惊慌无措地看了看里头,忙朝摔门离去的人追去,“侯爷,侯爷……等等小的……”
宁轻牙看了看摇曳的门扇,疑惑:“是侯爷吗?怎么走了?”
*
马场。
凛凛寒风,硕硕雪粒。
棕鬓骏马昂扬四蹄,马上人一身玄色窄袖锦袍飘鼓,墨发肆意,面容冷峻。
弯弓,离弦,带着杀气的箭矢划破空中雪,扬起阵阵肃风,破靶数座。
“好!”一道朗声,身高颀长,着着一身墨色骑装,头戴皮貂帽的铜肤男子拍手大笑着走来。“不错啊!萧珩,几日不见,技艺更湛!”
棕鬓骏马缓缓踱步过来,马上人微挑的凤眸黑沉沉,将弓扔给底下的人,看向来人:“武场,来陪我过几招。”
铜肤男子挑了挑眉,兴致盎然,扭了扭手腕:“走走走!这几日在军营调.教那些软脚虾正愁闷得慌。”
……
寒风冽冽。
正午没了阳光,雪反倒下得猛烈。
武场暖阁。
比完了一午,由剑,长.枪再到赤手空拳,沈括大汗淋漓,顶着两个擦拳干着酒哈哈大笑:“畅快!你小子怎么回事,今日势头这么猛!”
萧珩鬓发微乱,腊月天额上汗珠垂落,仰头闷了口酒。
沈括单挑了挑眉:“听下人说你这几日不是待酒阁里便是来武场找人挑衅,怎么?心情不好?”
“本王会心情不好?”萧珩冷笑,眼前浮现出含笑脉脉的两人,捏碎了一只酒盅。
沈括:“……”
沈括挠挠头,试探:“是皇上给你派了什么事?还是太后不允你前去西北?该不会……”沈括捧起只炭羊腿,“……咱俩切磋被太后发现了吧?”
沈括是当朝将军之子,常年在军营混迹,自小与小侯爷切磋着长大,两人不打不相识,也没少因切磋挨太后的责罚。
萧珩晃了晃空酒瓶,“没意思。本王问你,本王有个东西,本王说了会给她配良人,为何她还能冲那呆子笑!”
萧珩单手挑起酒壶,高悬猛灌,清冽的酒水顺着小侯爷凌厉的下巴滑落,溅湿绣着云纹的烫金衣襟。
沈括手背蹭了蹭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转,“侯爷的这东西……莫不是柳姑娘?”
萧小侯爷有个侍读丫鬟,自小侯爷走哪跟哪,沈括到现在都能回想起那阵子他拿桂花糖逗那小姑娘,被萧珩逮住一顿揍的惨痛经历。
“啧啧……”沈括连番摇头,不敢置信地咂巴着嘴:“侯爷撞着脑子了?你竟会给她牵媒,你不把她以后夫家的房子给抄了就是人大幸了!”
“嗯?”萧珩抬眼,微挑的凤眸眯了眯。
沈括迅速低头,拿炭羊腿堵住自己的嘴。
外头落雪簌簌。
暖阁红泥炭炉温蕴。
沈括叼着骨头,忽道:“要我说,这打仗都知讲究趁手的兵器,这姻缘应该讲究眼缘!那小丫鬟喜谁,你便牵线谁不就得了。”
萧珩捏着酒盅的手一顿。
沈括悻悻地吐点羊骨头:“怎么?俺说错了?”
萧珩眼前浮现两个含笑脉脉的人,顿觉烦躁,仰头灌酒。
*
萧侯府。
天色昏暗。
夜色中雪花飘纷。
“小侯爷今儿歇沈将军府里,让后厨备的膳食都撤了。”
“这花明儿要鲜的,还不换了……侯爷这几儿心情不好,莫出错了让蔡嬷嬷拿着把柄出气……”
“这花瓶也得换新……”
侯府下人忙忙出出。
柳织书站在檐瓦下,外头灯火阑珊。
管事婆子带着两个小丫鬟,堵在廊道上。
“柳姑娘……这蔡嬷嬷也吩咐了,现在人手不足,明日要用的衣服呢,需要丫鬟们去浣洗……老身看柳姑娘闲着也是闲着,该干活也得干活是吧?”
小丫鬟捂嘴笑:“那可不是,就怕有些人仗着自己有靠山,丫鬟不干丫鬟事,天天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一丫鬟幸灾乐祸:“还别说,蔡嬷嬷最见不得这种人了,要是我,早就赶紧离开了,皇亲贵族,也不是什么腌臜人想凑关系能凑的!”
柳织书眉蹙了蹙,装做没听见两个丫鬟的嘲讽,“带路吧。”
河岸。
寒风彻骨,石块上的一盏孤灯摇摇照在一擂擂下人的脏衣篓上。
结冰的河面上凿了个冰窟窿。
管事婆子将捶洗的棒槌扔在地上,“蔡嬷嬷吩咐了,今晚没洗完这些衣服,就别想回府了。”
凿冰的河岸潺潺水声。
柳织书挑眉:“府里应该有浣洗衣服的地方,一个侯府不至于到河岸边捶洗衣裳吧?”
“有是有。”管事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咧着黄牙得意洋洋道,“但不是给你这种人用的……勤快点,蔡嬷嬷说不准能让你明日早点回去歇息。”
两个小丫鬟捂嘴笑。
管事婆子冷嘲热讽一阵后,带着两个丫鬟往回走。
“蔡嬷嬷有她好看的,瞧着侯爷刚冷落她几天,苦头不就来了……”
“该,让她总以为自己能高人一等,一个丫鬟,侯爷还能把她看眼里?”
……
萧朝民风开放,然低位的人同高位的人仍有不可逾越的清规条律。
奴籍在身的人攀附高位者,重则是死罪。
柳织书挽了挽袖口,缓缓拾起地上的棒槌。
寒风凛冽,河水刺骨。
柳织书往冻僵的手上呵气取暖,忽然想到屋里还温着的枳椇子茶。
枳椇子可醒酒暖胃。
早知道,该把它喝了取暖。
*
丑时。
雪停了。
天未明。
侯府笼罩在晨初的寂静中。
柳织书磨搓着冻得麻木通红的手,眸子氤着困意的水汽,裹紧衣袄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丫鬟本该是两人或四人为一屋。
但因小侯爷觉麻烦,柳织书则成例外,单独一屋,且配有小厨小院摆设。
停了数时的雪花又飘飘洒洒开始下落。
梅花枝压雪,石子路发出嘎吱声响。
前头屋门口,一个玄色人影倚靠在门边。
柳织书停下了脚步。
来人墨发凌,玄袍宽肩上沾着雪花,俊美眉眼凛冽赤红。
萧珩跨步跃下台阶,眸子阴鸷,一把抓起柳织书的手腕,声音带着急切和恼怒:“本王等了你一夜,你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