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憾低头下意识喊了一声小姐,江鸾却冷笑一声:“我可当不起。”
“江伯父的事,我很抱歉。”齐憾依言改了口。
江鸾一怔,随即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讽刺吗?”
江桓霖做了什么江鸾自然清楚,齐憾帮忙叫了大夫自然也记得,还用不着她这样反讽:“你不要再来了。”她口气生硬,仿佛不能忍受自己再同齐憾多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憾默了默。
“这个不重要。”她的声音好似往下坠去,重重的,沉甸甸的,在齐憾耳旁有着不一般的分量,她道,“要紧的是不要让阿临再看到你。”
“他,怎么样了?”齐憾忍了忍终究还是问道。
“怎么?你们这些人还要看成效的吗?”江鸾自嘲道,“还是说你那角色扮演上了瘾,觉得阿临好骗,还想将他继续玩弄于鼓掌之上?”
“他现在很遭糕,你满意了?”
“不。”齐憾的声音压着一丝郁郁,“我只是……”
“你在同情他?”江鸾忽然敏锐得感知到了她语气中的意味,面色冷了下来,她发现自己想错了,面前的人仿佛也是在意阿临的。
可和江临如出一辙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同情,她打断齐憾的话,口出嘲讽:“你真当自己是天仙了,阿临没了你就活不下去?”
“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她的声音猛然透出一股笃定,“你扪心自问,阿临他爱上的是你,还是你给他制造出来的那个泡影。”
她这话一字一顿,句句戳入心口,齐憾猛然抬头,望入江鸾的眼睛。
她承认,自己在江临面前始终保持伪装,没有一刻不绷着精神。可原来……是这样吗?江临爱的只是那个幻象,那个虚假的她。
齐憾抿了抿唇:“那就好。”这样,也很好。
江鸾忽然有些看不懂她了,她很冷淡,好像一盆花一棵草,自身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感情。江鸾几乎要以为自己刚刚眼花,将她眼中的冷漠错看成在意。
齐憾转过身,动作有一些僵硬,略微出卖了她:“我已经知道了,不会再来了,今日就此道别。”
“用不着。”江鸾嘴上强硬,看着她的转过去。
她的背影有些单薄,衣服好像有些宽了,入了冬,日子一天天凉下去,她走动间,衣衫起伏着,更让人感到一股凉意。
“等等。”江鸾看到地上她落了东西,忍不住上前将人叫住。
拍到她肩的时候,她的身体颤了一下,转过身江鸾才发现她的脸色白得异常。
“你怎么了?”江鸾有一点狐疑。齐憾抿唇:“没事。”
江鸾也不想追问,抬手将她掉下的东西递给她,齐憾点点头,走了。
总觉得她的背有一点怪,可又说不清,江鸾眯着眼看她走远,想了一会没有结果,终于进了宅子。
“阿临还没从房里出来?”江鸾看着窄窄的空荡荡的前厅和后头的天井,问一旁的小桃。
这丫头和垂柳当日亲眼见了齐憾的所为,都是震惊。江临和江鸾自狱中出来后,两人也没有走,就此留了下来。
她们俩曾经与齐憾交好,江鸾虽然心中有些膈应,但也知道这两人是有些忠心的,如今一个同春分一起跟着江临,一个跟着她。
“没有呢。”小桃皱眉道,“一直在里头,都很久了,怎么就不见出来呢。”
这丫头一直是快人快语有一说一的,落了难还陪着他们的人,江鸾也没什么心情朝着她端架子,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自从出狱,江临便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江鸾慢慢在桌边坐下,她知道他在自责,齐憾是他院里的,也是他要娶的,倒头来成了今日这副模样,父亲……也去了。
可父亲的死没法怪谁,江鸾心里清楚这一点,闭了闭眼。他到底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又为何突发急症?很多事如今都成了谜团,一个个塞在她的心头。
阿临沉默着,什么都憋在心里,他不说,江鸾便到如今也没弄明白。
她恨官场弄权,也恨父亲的胡作非为,可如今他死了,江鸾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一个月后,有人登门,这一个半月以来江临第一次,走出了房门。
他的声音平静:“阿姐。”他在喊她,可江鸾只觉得陌生,连同那神情一样,格外陌生。
不……又有一丝熟悉。
江鸾惊恐地想起来这份熟悉来自于哪里,是父亲,像父亲,又不同于父亲的气质,更乖戾吊诡,蕴着暗焰,令人头皮阵阵发紧。
她又想起曾经那个认知,睚眦必报……他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睚眦必报。
江鸾有些心惊,将视线落向他身后,透过开向一侧的门扉,江临的屋子瞧上去依旧整洁。一个月没有人进去过了,却像是从前专门有人打扫那样。
只有一侧的书案附近凌乱不堪,那上头上密密麻麻的,累起半人高的稿纸,旁边还有两摞,再边上是一大堆书……
庆幸的是江家在此地盘桓多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到这份上了还是有人施以援手,家财也没有全部抄没,否则不要说用不起下人,真是连书,连笔墨都买不起。
当然也有想看热闹看笑话,可这宅子始终紧闭,多方视线多少双眼睛盯着,也没人敢上门。
那人,便是夜里悄悄登的门。
也没有惊动旁人,一进门就作揖:“娘娘让我亲自来江家,贸然登门,叨扰了,还请江公子务必帮帮我家主子。”话一出口,却是个太监的声音。
一旁的江鸾有些惊讶又有些奇怪,这到底是谁?
江临却好似没什么意外,他转身,淡淡道:“进屋说吧。”
***
时间一转,近四年过去。皇帝的身体先头好了一段。
他自以为是丹宗显灵,大喜过望,不再听劝,毅然决定继续服丹。很可惜,随即又好好坏坏缠绵了病榻。最后卧床近一年,终于没撑住,如愿去做了神仙。
皇宫里头哀钟长鸣三声,国丧跟着发下来,全天下服丧一年。
齐憾在韩家宅院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茶壶一下没拿稳,脱手砸在地上。
如同丢失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她心头染上焦躁不安后的可惜,还有一丝的麻木。几年间来来回回病急的消息报出来多少回,韩家虽然官小,却也能在上朝的时候自人堆里听到的。
至于朝堂上,就几乎是改天换地了。先是新秀崛起勃发,党系林立。
三皇子党一倒,齐逍跟着发难太子,未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六皇子小小的人也不肯要齐逍掣肘,转头翻脸。
十六弟齐憾知道的,没这么大脾气,必是他母亲贵妃娘娘所为。齐逍同太子一道下了狱,齐憾就此失了控制她的人。
暗司那头大乱,齐憾本身也不起眼,算卦老头怕她被清算,将她的行踪瞒下,她便在这韩家无所事事待到如今。
一直待到又“升了职”,还混成了大丫鬟。没有任务,只有韩家的差事,好像……也挺自在。
和太子一母同胞的大公主也受了牵连,但到底是受宠的长公主,只是失了宠,倒也没被怎么样。
成王那头则忽然宣称,齐逍是王妃与他人私通生下的孽子,单方面将他逐出了家门。
这倒是一道不小的惊雷,京中众人都窃窃议论成王头上的这顶绿帽到底是否确有其事,这时机也太巧了点。
要是属实必定是一早就发现了的,隐忍不发,又是为什么呢?若是假的那也算的上能屈能伸,壁虎断尾,这求生欲也是很强了。
最值得在意的,还有一件事,那便是帮着铲除齐逍的内阁新臣,他在一系列朝堂风雨中势力渐大,近些日子更是强势吞并。
先是取信于病中的皇帝,再是内阁人员填补,阁制一改再改纳入法条,逐渐庞大,制约皇权。
坊间悄悄议论,即便之后小皇帝登了位,那贵妃娘娘和小皇帝怕是也得看他脸色了。
要齐憾说,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也可以说是引狼入室了。
听说那新臣起先无权无势无背景,落魄得紧,樊贵妃便是看中他这一点,以为他只能仰仗着她,为她办事。恐怕也没料到,这位新起权臣自第一年起就筹谋渗透,贵妃算计到头竟然养虎为患!
那新臣姓江,大多数人不敢直呼其名,只称他为江首辅……
***
是日夜间齐憾睡得不太安稳,醒来看到窗户开着,外头在打雷,金陵的夏夜里总是这样多雨,外头沙沙作响。
为防潮气透入,齐憾只好下床,走过去关窗。
雨声响亮,掩盖一切,在这夜里,连木窗合上来的咯吱声都不明显了。
齐憾直起腰,揉揉眼打算回去继续睡,后头忽然伸上来一只大手将她嘴捂住。
“阿憾……”耳后吹过一阵湿暖的热风,夹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声音带着疲惫的嘶哑,如噩梦般再次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