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顾之澄·球跟在陆寒身后,迈着小短腿儿,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尽管心里不情不愿,耷拉着眉眼,但感觉到在冬季深夜里她还似个暖炉之后,顾之澄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情就全然消失了。
虽然她是个走走路都费劲的球儿!但是她现在不怕冷了!那就可以玩雪了!
而且……顾之澄才发现,原来踩在积雪上,和踩在被清扫过积雪的宫道上,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松松蓬蓬的积雪被一个一个脚印压实,就着明晃晃宫灯的光影,照出了一连串小小的脚印,格外有意思。
顾之澄高兴地踩着雪,脚底传来的从未有过奇异的触感让她心中欢喜不已,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开来,隔着厚厚的衣裳拍了拍自己前面的暖炉子,然后一个得意忘形就……
摔在了地上。
扑腾了好一会儿,都翻不了身,站不起来。
顾之澄左顾右盼,无奈地发现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陆寒一个人在这儿。
她向来体恤下头的宫人,尤其今日是除夕,她便让他们都一块去小院子里团年守岁去了,若有什么事再喊他们。
毕竟她在,宫人们都会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可是现在,顾之澄有些痛恨自己的仁慈。
因为她……起不来了呀!
陆寒还背对着她,负手望着明月高悬,如今风雪已停,天地间都归于一片静寂。
只有他身如玉树,颀长峻拔,那弦快满的月亮散着莹莹的光辉与他作伴,衬得愈发如神仙之姿,清逸出尘。
若放在平时,顾之澄或许愿意欣赏一会儿这等美景悦目,但现在,她只想自个儿能够站起来,不要再似个胖球儿在雪地上躺着,可可怜怜。
所以她小心翼翼嘤咛了一声,试图引起陆寒的注意。
幸好陆寒的耳朵很好使,她只是细细碎碎的一小声,他就回过了头来。
见到顾之澄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可怜巴巴望着他的样子,陆寒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不过还好他的良心仍在,没有露出什么嘲讽的神情刺激顾之澄小小的自尊心,只是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还顺便替她拍了拍斗篷后头沾上的一些碎雪。
虽然……顾之澄似个球难分哪儿是腰哪儿是背,而且陆寒也不甚在意,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大掌不小心拍到了顾之澄的小屁股,让她耳尖发了发烫。
虽然她是小孩的身子,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料已经完全没什么感觉,但……她的心思可已是二十岁的姑娘家。
以后出了宫,还是要嫁人的。
陆寒替顾之澄拍完身上染的雪,又独自个儿仰头赏雪去了,端的是神仙似的仪态,眸色悠远,神情自若。
对比之下,顾之澄便觉得自个儿太过扭扭捏捏,矫揉造作了。
想到自个儿不过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孩,顾之澄索性也不再想这些,学着陆寒的样子,仰头望去。
难怪他一直这样看着。
真是好美。
皇宫之内,皆是一片清净纯粹的雪白颜色,遮了琉璃瓦,掩了芭蕉叶,仿佛天地间再也寻不出这样的干净来。
又因是除夕,宫里处处都挂了宫灯,灯火辉煌通明,映着雪色,恍若散着玉石般莹莹的光辉。
看雪,便看得更仔细清晰了。
脚底踩着白雪,望向远处,俱是厚厚的一层积雪,仿佛世间都是这样纯粹的白色,偶有掩不住的朱墙红瓦,便愈发衬得这雪白得晃眼。
伴着头顶的清风明月,整座皇宫都好似安静了下来,静谧又安和。
顾之澄从没见过这样的皇宫,灯火辉辉,夜色漓漓,月色皎皎,白雪皑皑,皆完美地融到了一起,组成了一副极好看的雪夜灯火图,美不胜收。
顾之澄仰得脖子有些酸,只好垂下眼帘歇一会儿,于是又专心致志踩起雪来。
这样厚的雪,踩起来脚印也留得极深。
她的脚还是小小的一只,踩出一长串的脚印,很是有趣。
顾之澄以前从没这样玩过,心中童趣横生,格外着迷。
然后……她又因为腿短身子重,再次栽在了雪地里。
这回不用她嘤咛一声,陆寒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动静。
很快便走了过来,弯腰将她这团倒在雪地里的小胖球挖了起来。
陆寒复又轻轻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眸光仔细而认真,轻声道:“陛下小心些,仔细磕碰到了脑袋。”
毕竟这小东西穿得厚实,陆寒不担心他磕到身上哪处,但是兔儿风帽不厚,戴在头上也容易掉,所以脑袋是最容易受伤的。
顾之澄:……总觉得陆寒是在骂她。
但今晚的月色温柔,雪色也温柔,仿佛将素来冷血无情的陆寒也渲染了几分温柔。
顾之澄听着他的语气,似乎有几分含糊不清的宠溺之意,酥酥柔柔地钻进耳朵里,让人心里直发痒。
既是除夕,月圆户户好的团圆夜,她也就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这些了。
顾之澄小脸微抬,看着檐上挂着各式齐放着光辉的宫灯,虽都华丽精巧,五光十色,譬如龙灯、走马灯、宫灯、灯树应有尽有,模样也各异,六角形、方胜形、花篮形、鱼形、葫芦形俱是不一样的款式。
但年年都是这些老样式,看了二十年,却也看得腻了。
顾之澄怔怔地看着头顶正上方宫灯四周悬着的吉祥流苏璎珞结,眸子黯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寒有所察觉,凝眸问道:“陛下为何突然叹气?”
顾之澄微微抿了抿唇,低声道:“朕不过是觉得这些宫灯样式陈旧了些,似乎从朕小时,每年挂的都是这些,也不见换过样式。”
她年年岁岁都在宫中,望着这些年年岁岁都相似的宫灯,不由起了一丝惆怅之意。
想着不久前同陆寒出宫那一回,只觉宫中憋闷不已,心中对快些离开这座金丝囚笼般的皇宫的渴望,又加重了一些。
陆寒哪知道眼前的人儿已是活过两世的,只想着这小东西到底是个小孩,竟还有闲心挑剔这些宫灯款式不合意,于是也习惯性地哄了几句。
“宫外倒是有许多新奇式样的花灯。陛下若是愿意,上元节时,臣可带陛下再出宫赏玩。”陆寒声音悠然,嗓音沉冽动听宛如天籁。
恰逢微风渐起,宫灯上皆挂着的金银珠玉的穗坠也随风轻轻晃动了起来。
金玉相击,清脆作响,恍如有人在旁侧奏乐,端的是清幽雅致。
顾之澄眸子亮了亮,起了期待之心,就连心中对陆寒的恐惧也暂时忘却,自然也忘却了上回和陆寒出宫时两股战战之感,只是小脸巴巴地问道:“小叔叔此话当真?”
“臣何时欺瞒过陛下?”陆寒颔首,下颌绷紧呈现出完美的弧度,眸光深邃又认真地望进顾之澄一片雪亮的眸子里,“欺君之罪,臣不敢有。在陛下这里,臣说的,永远都不会说谎。”
“……”顾之澄弯着唇点了点头,把陆寒的一番状似推心置腹实则只是哄小孩的鬼话权当耳边风过,但却是对上元节之行期待了起来。
她知道,陆寒虽然许多事都会诓骗于她,但答应带她出宫这事儿,倒是不会哄骗她。
自打上回出宫,她仿佛就见识到了一个与皇宫之内迥然不同的世界,处处新奇,处处透着好玩劲儿,让她愈发迫切想要离开皇宫这个让她越发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虽然不能现下就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在上元节能离开一两个时辰,也是极好的。
顾之澄心中有了喜事,人也来了精神。
往年守岁到了这个时辰,早就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坐在宝椅上打瞌睡了。
可现在,她却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亮晶晶的眸子又盯向了院里那些厚厚的雪。
她挑了挑眉梢,突然想到话本里似乎说过,用雪可以堆出些模样各异的动物来,很是滑稽有趣。
于是她搓了搓手,想将绣梅花暖绒护手取下来,亲自捧些雪玩。
却被陆寒先一步拦下,把她的手按得死死的。
顾之澄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陆寒,说明了自己的用意。
陆寒眸光淡淡掠过她已经被风吹得泛红的鼻尖,抿了抿唇,抬手将她脖颈处的兔绒护脖往上拉了拉,遮住了白软软的一张小脸,这才说道:“陛下,冬雪寒凉,还是让臣来吧。”
说完,又紧了紧顾之澄戴着的护手,好像生怕掉下来。
顾之澄想想也觉得冷,缩了缩脖子点头道:“朕想要一只小兔子。”
陆寒:……又是娘兮兮的兔子。
虽心中嫌弃,却也弯腰蹲在地上,用手捧起了一团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