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澄痛苦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小手揉了揉眉心,眸子盈盈可怜巴巴地半眯着看向翡翠,“翡翠姑姑,朕的头好晕......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翡翠看着顾之澄长大,看到顾之澄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自然有些宠溺心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但想到在御书房里等着的那位,还是硬着心劝道:“陛下,还是咬咬牙快些起吧。若让摄政王等久了,恼羞成怒,那只怕......”
顾之澄脑子本就在逐渐清醒,听到翡翠的话之后,更是立刻惊坐了起来。
困意全无,只有背脊上一片凉意,如无形的丝线在细细缠绕着。
翡翠手脚麻利,伺候着顾之澄很快就洗漱完毕,穿了件杏色缎暗团龙棉袍,挽了两个孩童常挽的小揪揪,便往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紫檀卷云纹炕桌,陆寒坐在一侧,桌案上摆满了堆成小山似的奏折,竹雕海棠式镂空香盒正散着泠泠的香。
身侧窗牖的雕花木格子里,透出一缕缕的曦光,伴着香雾缭绕,配上陆寒如玉琢刀削的棱角眉眼,愈发衬得他如临仙境一般,好看到有些不真实。
顾之澄站在雕漆朱红的槅扇门边,顿住了脚步,屏气凝神,不敢过去。
明明没什么动静,但陆寒不知怎的发现了,转过头来,眉眼清隽未起波澜,只是沉冽的嗓音唤她道:“陛下,您来了。”
“......”顾之澄挪了挪脚步,眼神忍不住又落在那一大摞奏折上,心里有些发毛。
这些......不会都是给她准备的吧。
“小叔叔今日怎带了这么多折子来?”顾之澄的嗓音里,忍不住带了一丝颤音。
说来也好笑,上一世,她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从陆寒手里多要些奏折来批,能批些折子揽下权力才算安心一些。
而现如今,却是生怕陆寒喊她批折子,平白耽误她功夫,且权力越大,便越危险,她恨不得当个痴傻儿,早日安全无虞离开皇宫便已是万幸。
陆寒眉眼微动,目光从顾之澄的脸上漫不经心移到那堆奏折上,语气带了挑着的尾音,“你想批奏折?”
顾之澄:!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连忙摇了摇头,用无比真挚的眼神看着陆寒,生怕他当真误会了。
“小叔叔说笑了,我如今刚满十岁,哪能批折子掌握这些生杀予夺的大事。还是小叔叔批着吧。”
陆寒打量着顾之澄,深沉的眸色里掠过一丝更深的深色,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又重新坐下,“陛下,今日奏折诸多,那臣便先批折子了。”
“......”顾之澄望着陆寒弧度精致的侧脸,在他旁边峙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叔叔你......为何不在王府中批折子?”
“每日奏折众多,要带出皇宫再以车马运去王府的手续也极其繁琐,且待臣批完,又要同等繁琐的送回来,倒不如直接在宫内批完省事。”陆寒手中狼毫笔微滞,转眸看向顾之澄,“陛下是嫌臣叨扰?”
顾之澄再次立刻立马摇头,“自然不会,小叔叔惯爱说笑,朕每日能与小叔叔闲聊一会就欢喜不已,哪会嫌您叨扰。”
她眨了下眼,眸中露出越发逼真的真挚光芒。
害怕自个儿若是表衷心表得慢了,就要小命不保了。
陆寒瞥着她嫩嫩的小脸,明明心惊胆战声音还带了些颤音,却还要说着这些甜死人不偿命的话。
这小东西,真是将心口不一演绎到了极致。
只是现在年纪还小,对语气和眼神的把控还不足,若是到了日后......
陆寒眸色渐渐变得凛然,理智告诉他,此子不可留。
可即便如此,陆寒也不得不承认,明明知道这小东西满口谎言,可听到这般嘴甜的话,他还是忍不住。
飘了一下。
顾之澄小心翼翼观察了一眼陆寒的神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细小的脖颈,尽管已经重新活过来数日,死亡之时缠绕在她喉咙间的那种窒息感,仍旧深深地笼罩着她,腿软心颤,难以自控。
“小叔叔,朕只是怕待会老师教朕读书时,会打扰到你。”顾之澄抿了抿唇,细声提醒着陆寒。
话当然说得好听,但顾之澄心里想的是,她不怕打扰到陆寒,只怕陆寒打扰到了她。
毕竟她在御书房还要读书习字看话本,待上一整天,陆寒在这儿,始终不自在。
且皇宫中还有不少空旷的宫殿,空着的书房更是不少,陆寒随便挑一间便是,何必在她的御书房,与她两看相厌。
陆寒正抬臂蘸墨,挽了挽衣袖露出一截削瘦冷白的手腕,眸光也冷清,“他们都不会来了。”
顾之澄有些错愕,难以理解陆寒的话似的,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什么叫......不会来了?
顾之澄素来对陆寒只有不好的臆测,习惯性想起了死时的阴影,然后心惊胆战的想,陆寒不会丧心病狂地把他们全杀了吧?
但旋即她又蹙了蹙眉,觉得陆寒即便有可能如此丧心病狂,也不会如此失去理智。
恰好陆寒这时继续说了后续,“陛下的六位老师为了教导陛下,在宫里耽误了不少时辰,回府时常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安歇,而在宫中......”
陆寒话锋陡然一转,带了些若有若无的寒意,“在宫中也不过是陪陛下看些闲书,既是这样,倒不如让臣来陪陛下看。”
顾之澄小脸一白,垂眸咬唇,心中也起了些淡淡的愧疚。
确实,她的几个老师都担任着朝中要职,每日都得教她一两个时辰,而从府中来回皇宫,路上也约莫着得小半个时辰,这样一来一回,耽误的功夫就多了。
她也不必再学些什么,所以陆寒的决定倒也不错,老师们都不来了,她更轻松自在。
如果陆寒也不在这儿......那就更好了。
顾之澄忍不住抬起眼,悄悄瞥了陆寒一眼。
陆寒正双眸深邃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她心中一悸,又听到陆寒幽声说道:“陛下莫不是以为,再也不用学六艺?”
顾之澄呼吸一滞,她当真是这样想的。
陆寒瞥了瞥顾之澄黑葡萄似的眸子里掠过的一缕慌乱,心下了然。
他薄唇轻轻勾了一下,俊脸覆着一层不近人情的薄冰,“陛下以后还是要学习六艺的,就由臣来教您吧。”
“......”顾之澄悄悄撇了撇嘴,但是不敢让陆寒看到,很快又装出一副天真欢喜的模样,“真的吗?小叔叔才冠古今,天下无人能及,若是你来教朕,朕定能学的更好!”
虽她说的是事实,但语气却太夸张了一些。
陆寒皱了皱眉,心里却涌上一股淡淡的甜。
明明是这小东西睁着眼说的瞎话,他却偏偏很受用,真是见了鬼了。
陆寒不愿自个儿的心境出现如此的偏颇,只能怪罪顾之澄年纪小且又生得如此可爱,到底有一份儿时的“叔侄”情分在。
但陆寒还是移开了眼,不想再被顾之澄那双会说话的眸子迷了心神,轻咳了声,才淡着嗓音说道:“那陛下就先将《礼记·礼运》的第一篇看完吧。”
顾之澄眨了下眼,既然已经被陆寒知晓了她惫懒的性子,她就索性不掩饰了,眼巴巴地问了句,“小叔叔,看完第一篇就可以歇息了么?”
“......”陆寒无奈地皱了下眉心,想到顾之澄先前已学了许久第一篇了,心想索性安排个难些的,让这小东西消停一会儿,他也好安心批奏折。
于是陆寒清声说道:“你若今日能背完第一篇,便可歇息。”
顾之澄心中一喜,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好,那朕这便去了。”
见顾之澄答应得这么爽快,陆寒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又见顾之澄爬上了紫檀夔龙纹玫瑰椅,端端正正坐着,眸子眨也不眨,眼珠转也不转地捧着他指定的书看了起来,陆寒这才勾唇浅笑了下,视线转回跟前的奏折上。
心中禁不住气盛,如今这帮大臣真是闲得慌,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要呈个折子上来。
开头写得惊天动地,让人还以为是洪灾旱灾饥荒之类的大疫,仔细看下去,原不过是城外多了三两流民,住的房屋陈旧被近日积雪所压垮,被呈折子这人好心施了些银两,在澄都置办房屋,又支了个小摊。
诸如此类,原是为了邀功。
陆寒忍不住轻啧一声,眉心隐约闪过一丝不耐。
“啪嗒!”有书卷应声掉落在地。
陆寒抬眸望去,见到顾之澄一双沁着淡淡水色的眸子,似乎是被他那一声轻啧吓到,所以慌乱得将手中书卷掉落。
顾之澄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缀着明珠似的大眼睛,现在却不敢看他,而是快速弯腰捡起了那本书,塞到了桌案一堆书中。
他昨日刚收拾过的桌案,此时又已是乱糟糟一团。
陆寒凝眸,看着顾之澄明显是做贼心虚的样子,又想到刚刚不经意瞥到捡起来的那书中似乎有些图案。
他倒是不记得《礼记·礼运》中曾画了图。
陆寒自然猜到刚刚这小东西趁他专心批折子的时候,又在捣什么鬼。
不由板起脸沉声道:“陛下,若是今日你未能背完第一篇,就莫怪臣要......”
惩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