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天之骄子(1 / 1)

“小贱人,别以为你有几分像我家小姐,老奴就真的会看走眼。哼哼,我家小姐自幼与我一道长大,我就是再装模作样也不及我家小姐的十分之一!我不走,我不死,我就天天在这里候着。我躲在山石底下逃过那些人的追杀,我寻野果子捕鱼吃,为的就是等你这小贱人来,我要亲手杀了你为小小姐报仇!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确认他们是否真的死了,一天等不到你我就等一个月,一个月等不到你我就等上一年,苍天有眼,总叫我老婆子等到你这个活该千刀万剐的小娼妇了。老天爷保佑,你终于要死在我的手里了。”老妪凄厉地叫喊着,阴狠的眼睛里全是怨毒的光芒;漫天飞舞的白发中间,她苍老恐怖的脸宛如阿修罗。

我被她压在身下,呼吸越来越困难,因为悲痛接踵而至,神情恍惚的我竟然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我想不到,形容枯槁的老太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全身的力气似乎都集中到了她那双干枯瘦削的手上,那双手丝毫没有老态龙钟迟钝不堪的迹象,反而灵活的像一条游蛇,紧紧地环绕着我的脖子。

求身的本能让我拼命挣扎,撕打间,我们一同翻滚到旁边的溪流里。溪水的浮力让她紧攥的手松懈了一点,我大喜,趁着这一刹那的松懈,死力挣扎开来。顺势又狠狠踢了老妪一脚,免得她又跟八脚章鱼一样继续没完没了地纠缠上来。水下的阻力让我的脚力大打折扣,她很快又阴魂不散地追了过来。我对于锲而不舍的人通常都很头大,尤其是对方正将这种精神发挥到极致,目标却是我的性命的时候。我不想徒劳地解释我不是凶手,清儿的死我在今天之前根本就不知情。当一个人认定一件事,并以这件事作为他(她)残存狗喘艰难度日的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的时候,我的任何言语举动都是苍白无力的。

况且在这性命攸关,你死我活的当口,我也没有精力去纠正她的错误认识。

急中生智,眼见我不能在水面摆脱她,我心一横,干脆把她拖进水底。小溪的中间地带还是颇有些深度的。

我游泳的速度一般,但憋气的成绩却是整个培训班里最好的。因为我比一般人能够忍耐,或者说我忽视忍耐的过程,并不把它当作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老妪的动作渐渐迟缓了,江南的女子也大多识得水性,其中很多人可以说是在水里泡大的,但芙蓉从小随水夫人一道长大,水夫人的娘家的家教又极为严厉,想必作为大小姐贴身奴婢的她也没有太多的机会戏水;况且岁月在自己流失同时也会毫不留情地带走人们身上的气力。

我挣脱开来,迅速向岸上游去。手足并用地爬到鹅卵石累积成的岸边,我看见了正疾步向这边跃来的王平。也顾不上跟他计较违反伟大吩咐这件事,我急急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帮忙。

“你会不会水?下去把那个老太婆给揪上来,我还有话要问她。”

王平仿佛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自行脱下身上的一件袍子丢到我身上。这人不知道是因为习武不畏寒还是硬要装酷,三九天里也没见过他穿棉衣,眼下搭在我身上的这件袍子也是聊胜于无的点缀而已。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吹冷风,我现在比林黛玉还林黛玉,一病起来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最恐怖的是,因为走的匆忙,此次出京,我根本没带阿司匹林。

就这一条,已经足够让我没有勇气再次跳进冰冷的小溪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发出了特定的信号,楚天裔很快赶了过来。我的脸色很糟糕,一半是因为天冷,另一半却是因为芙蓉的话。筋疲力尽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给她做急救,她溺水的时间有点长了,王平正在给她做最后的抢救工作。

纱衾走到哪里都会随身携带我的小手炉,以便我不时之需。我坚持要在旁边等芙蓉苏醒过来,她只好找来柴火点燃。楚天裔把他的貂裘给披在了我身上,我想此刻我没有能力推辞,便安静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杀人的人通常也比较擅长救人,我想王平的剑下也一定少不了人命。

老妪连吐了几口水,眼睛缓缓睁开。我踉踉跄跄地走过去,还没有开口。她突然尖叫着手舞足蹈:“小姐,芙蓉知道自己错了,这就下来服侍你,你不必再来催我了。”说着就要跑。

“站住!你当自己白痴也就算了,还把我跟你想的一样弱智吗,同样的把戏用一次就够了。”我气急败坏,亏我刚才还真以为她把我误认为是水夫人了。

王平伸手去抓她,她急急地避让,居然一头栽进小溪浅处的淤泥里面。等到王平把她从淤泥里拉出来,她已经气息全无。我不置信的拔出王平的剑,在她胳膊上砍了一剑,当然没有对准她的大动脉,她也丝毫没有反应。一时间,我也搞不清楚,我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惋惜多一点。

从死人的口中是得不出我想知道的信息的,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悻悻地回到庵内,等换好衣服再另做打算。

刚才在室外的火堆旁,我已经烤干了头发,此刻换上干净衣服,试着做了几次深呼吸,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不由暗叫庆幸。无论如何,我都敬重芙蓉坚持报仇的精神。很多时候,选择活下去比死亡更加艰难。

傍晚的时候,王平已经在清儿的墓旁挖好了一个坑,她生的时候已经无缘再服侍她的小小姐,等到在地府里相聚了,再重续主仆的情分吧。接下来的工作我坚持不要他们任何人插手,我抱着芙蓉的尸体一步步地走向已经挖好的墓穴,心里默念,无论你是否相信我与此事无关,但现在这件事让我知道了我就绝对不会再袖手旁观。就算凶手是权倾一方的霸主,我也会竭尽所能地给她致命的报复!

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毫无代价地随心所欲。

想的太过出神,我连人带尸体地掉进了坑里面,头撞在墓穴的壁上,哗啦啦的全是泥土。幸好身下有芙蓉的尸体垫着,墓穴虽然不浅,我倒也没摔到。我挣扎了一下,坐起身子来。猛然发现这墓穴似乎大了不少,彼时天已经有些昏暗,在这坑底更加幽冥。我用手摸索着,竟然碰到了一件硬物。摔倒的时候,怀里的珠钗掉了出来,荧荧的珠光下,我碰到的赫然是一具已经腐败的尸体。饶是我对各式各样的尸体并不陌生,骤然见到,也不免魂飞魄散,捂着嘴巴连叫也不敢叫。山上的砂土颇为松散,我一撞之下竟然把两墓穴之间的土石给撞开了。我抚着扑通扑通直跳的胸口,忽然感觉手下的凸起,那是火折子。我定定神,大着胆子拿出火折子,把它点燃了,小心凑近陌生的腐尸,尽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观察。从身形观察,这应当是一具男性尸体,清儿墓穴的旁边原是埋着老道士的,那么这具尸体应当就是老道士。他的胸口有一处突起,似乎是利箭穿心而死。我想了想,银牙一咬,把他的尸体给翻了过来,好在没有我想象中的老鼠蝙蝠窜出来。可是尸身翻动时引起的空气流动把火折子给熄灭了,墓穴里顿时漆黑一片。

我吓的直念南无阿弥陀佛,念了几次以后又拼命地在胸口划十字,不管了,谁能保佑我,我回去以后就当谁的忠实信徒。我颤颤巍巍地重新点火折子,也许是因为过多的紧张和害怕,我怎么也点不着。手一哆嗦,火折子也不知道丢到哪去了。现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再四下乱摸。我对着尸体的方向双手合十作揖,口里念念有词:“这位道爷,人家都说死人是唯一了解真相的人,我是谁这个问题,我想我也不必向你罗嗦了。总之请你相信,我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叵测的居心。我刚才冒犯你的尸体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我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线索为你们报仇雪恨,我相信道爷您也不愿死的不明不白。”

再给自己做了番心理建设之后,我终于豁出去,拿着珠钗靠近,仔细观察尸体背后的箭柄。很显然,箭是用上好的纯刚打造的,在阴湿的地下埋藏了这么久也没有生锈。流寇出手可没有这么阔绰的道理。我小心翼翼地移近珠钗,就着它柔和而微弱的光芒吃力地辨认箭柄上的标志。那是一个小小的太阳,简约而形象分明。普通人或许不知道这个图案所代表的特殊寓意,而我却清楚,“日”则是“昊”。

昊,书曰,天的意思。

太子则是天之骄子,所以他没有必要强调“日”下面的那个“天”。

楚天昊,昔日的太子,今日的皇帝,他所秘密豢养的死士就名曰“太阳军”。

这本来是件极秘密的事,就是身居高位的权臣也知之甚少。可是因缘巧合,老皇帝对此事了如指掌,他的密使把收集到的相关资料呈献给他时,我正是宫里的红人,他又没有刻意瞒我,甚至在我面前还半真半假的抱怨过他的继位者几句。然而他也认为一个王者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武器,所以他尽管不满,并没有对此横加干涉。

我恭敬地对尸体拜了三拜,然后转身凭借一跃之力点在坑壁凹陷的落脚处,跳出了墓穴。快快地把坑给填上了。眼看天色已晚,我怕回去的太迟会引起楚天裔的疑窦,便匆匆地对着所有的墓一并磕了几个头。然后就急急离开了。

他们在坟堆的不远处等我,但因为天色昏暗,距离有不是很近,倒也没有发现我掉进墓穴的事情,否则我想纱衾在给我整理头发上的草屑泥土时,表情也不会这么坦然。

“怎么搞的,弄的满身的泥土。”楚天裔小心翼翼地拍着我身上的尘土,皱着眉头询问。

我淡淡一笑,道:“脚下滑了一下,碎土洒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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