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看到江秀的名字后面已经画了一个小小的对勾,就刷刷刷地又打了九个对勾,中间一丝停顿都没有,选人选得毫不犹豫。
“看不出来,你这么果断的啊!”江芝莲探头瞧了眼名单,好像还真不是乱选的。
她好奇地询问,“你这选人的标准是什么啊?”
孟青挑眉,有点不太正经地笑了笑,“名字好听……”
“名字好听?”江芝莲歪歪嘴,她信了才有鬼。
薛大头,赵黑豆,王小花……这哪里好听了?
真是鬼扯!
“友情提示你一下,以后给孩子取名这种事情,你最好还是交给孩子他娘吧。省得你给儿子和闺女取名叫孟草原,孟石头,孟翠花什么的,他们长大了之后不满意,到时候还得费劲巴拉地改名字。”
江芝莲从孟青手中抽回名单,重新搁到桌面上,认真地回想着被挑中的这几个人的样貌和脾性。
孟青默了两秒,弯弯嘴角,笑得意味深长,“这几个名字听起来都挺不错的。草原广阔,春风吹又生,充满了生机;石头,坚韧,扎实,寓意很好;翠花是用翡翠镶嵌的做成花朵的首饰,挺美的啊!有何不可?”
“……”江芝莲无语半晌,嘟囔了一句,“还有何不可,拽什么文词啊!你自个的孩子,你想取啥名就取啥名呗!”
孟青站起来,转了一百八十度,俯下身子,双肘撑在桌面上,歪头看向江芝莲。
她的脸,近在眼前。
他在她倏然睁大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
微妙的静默之后,孟青轻咳一声,将视线挪到了名单上,耐心地解释道:“我之前也经常去双胜村大队,对他们都比较了解。这几个人不是随便选的,跟名字也没有关系。虽然他们可能不是特别能干,但至少不会给你惹出太大的麻烦……”
江芝莲:“哦……”
两人离得太近,她根本就无心听他在讲什么。
她能感知到他的呼吸,闻到他身上熟悉的体香。
乍一闻,是木质清新的味道。
过了片刻,渐渐能嗅到其中还有一点点柚子和橙子,混合玫瑰和天竺葵的清甜香气。
越闻,越让人上瘾。
江芝莲抄起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随后压住狂乱的心跳,故作淡定地开了口,“不给我惹麻烦就行,也没指望他们多能干。当时也是为了承包下这十亩地,才给队里留了十个名额。反正是优胜劣汰,干得好的就留下,不行的回头我就换掉。”
她刚开始还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孟青的目光里有着灼热和隐忍。
他的喉结滚了滚,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微张着双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又仿佛打算做点什么,但迟迟都没有付诸行动。
大概他还在犹豫,在踟蹰,在怀疑自我,在确定心意,在比较得失,在寻找薄弱的理智,在与内心的渴望做着斗争……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江芝莲丧失掉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之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孟青俊朗的面孔在她的视野里逐渐放大,滚烫的呼吸朝她一寸寸袭来。
这时,朱宝妹爽快而洪亮的笑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
几乎是一瞬间,江芝莲向后靠去,后背撞到了椅背上。
孟青则起身朝窗口走去,短发被风拂过,一身清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面色平和,眉眼淡定。
只是,心跳多少,脉速几何,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转眼,朱宝妹就踏进房间,站在了门口。
她的身上永远都有一种蓬勃的朝气,一亮嗓子,就有号令全军的气势,“莲娃,你快出来看看,我们摘的鼠尾草怎么样!”
还没等江芝莲起身,朱宝妹就看到了立在窗前的孟青,便又笑呵呵地开了口,“哎呀,小孟你来啦!这小伙子真是越看越好看,往那一站,跟画报里的明星似的。”
孟青朝朱宝妹淡淡一笑,旋即扭头对江芝莲说道:“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别介呀!你不是医生嘛,肯定也知道鼠尾草的吧?”朱宝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之前还不知道路边和山上开的这种紫色小花还有这么多用处呢!昨天听莲娃说了,才晓得它能吃,能泡茶,还能当药用。这小东西可真厉害,又能杀菌,还能解毒什么的。”
朱宝妹说着扭头看向孟青,“对吧?我说的没错吧?”
孟青点点头,附和道:“是,没错。”
朱宝妹看到江芝莲跟在孟青身后也走了出来,便开口询问,“莲娃,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寒热,什么脓血?”
江芝莲瞄了孟青一眼,不想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就试图跳开这个话题,“没什么,就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有点忘了。哇,你们摘了这么多呢!”
她朝大家笑了笑,“你们一早就被宝妹婶子拉到山上干活了吧?辛苦啦,等会儿筛选完这些鼠尾草,你们就赶紧先去歇歇吧。”
菜头大喇喇地坐在地上,脸上蹭了泥巴,黑不溜秋的,“山上采花有啥累的,可有意思了!”
柳妹一手掐着腰,一手把玩着鼠尾草,接话道:“边玩边干,还真不累!”
众人话落,孟青看向朱宝妹,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刚才你说的应该是出自《名医别录》里的一句话,‘鼠瘘寒热,下痢脓血不止。白花者主白下,赤花者主赤下’。南北朝的《本草经集注》里也有一句话讲到了鼠尾草,‘田野甚多,人采作滋染皂。又用治下,当浓煮取汁,令可丸服之,令人亦用作饮’。”
孟青顿了顿,看向大家,严肃地提醒道:“虽然很多古书上都说它无毒,但是饮用不当的话,时间长了,也是会在体内留下毒素的。所以自己不要随便拿来泡水喝,或者当药吃。无论是食用,还是药用,都要严格把控比例。”
朱宝妹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江厂长也跟我们唠叨好几遍了,说是这些小花小草的,用好了是宝,用不好就是索命的毒药。”
江芝莲:“……”
孟青笑了笑,“她说得对!”
朱宝妹蹲下来揪住麻袋底下的两个角,随手一倒,就摊了一地带叶的紫色小花。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长得吧,不太有个性,也不知道我们摘的这些到底是不是全都是鼠尾草。好几个麻袋呢,莲娃一个人肯定看不过来,小孟你也过来帮忙检查一下吧。哪些不对的,你给挑出来,我们跟着好好学习学习,多攒点经验,这样以后也能少犯错。”
孟青抖了抖衬衫的袖子,把袖口仔细地挽起来,走过去就直接给大家讲解了起来。
“鼠尾草的叶是对生的,长椭圆形,这种锯齿状的肯定就不是了……”
江芝莲在后面看了一会儿,顿时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这里完全用不着她嘛!
最多十天半个月,酱厂步入正轨应该完全没有问题。
就在江芝莲想得正美的时候,朱宝妹突然抬起头,朝她吼了一嗓子,“你愣着干啥呢?!当厂长的可不能偷懒啊!让你小男朋友帮忙可以,但你不能把活儿全推给他一个人干呀!”
江芝莲苦笑道:“宝妹婶子,他真不是我男朋友。这玩笑开多了,回头该把人吓跑了。”
“能被这么两句玩笑吓跑的男人,跑了也就跑了吧,反正也配不上你!”朱宝妹唠嗑也没耽误手里的活,被孟青教了几句,她现在能准确地分辨鼠尾草和其他相似的小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