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袁润挡着,都察院就真的没再去找简行之麻烦。只不过暂不审查,也一并停了他继续誊录江知同案的文史资料,为显公允,便从翰林院里找了几个学士,全部重新誊录。
简行之乐得清闲,全心全意出着考卷,为找到国士而努力。
紧接着就是三司会审的日子。
这是几天来袁润第一次出东宫。
他平伸双臂,任由允钦给他穿上里衣、中衣……层层叠叠,精致而繁琐。一人高的铜镜打磨的平整,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略有些遗憾,“自从来了这里我失去了很多快乐。”
允钦系着衣带,“嗯?”了一声。
“我以前特喜欢种地,就那种一天不种闲得慌。”袁润举起手,前后反覆看了看,“你看我手现在多光滑,一个茧子都没有,毕竟五六年没摸过锄头了,还怪想的……哎对了,之前太傅不是送过我一套竹节雕刻的农具吗?”
袁润一闲下来就容易感慨,一感慨就容易说不着调的话。
允钦表示已经习惯了。
他忽略了袁润的前半句话,“那套小摆件奴收进耳房了。”
“拿出来吧。”穿好长衫,袁润左右转着,“那边博古架上缺了个摆件,刚好填进去。”
顿了顿,又道,“这衫子颜色太浅了,给我换一个。”
允钦闻言看去,雪青缎底,银纹暗饰,领口露一截月白,这颜色实在不算浅。
今日三司会审是大场面,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的重要官员俱会到场,听闻就连首辅张大人也要去旁听,太子殿下为皇权代表,穿的太过于花哨了,压不住场,也不上讲究。旁的人表面上不说什么,但谁知道私底下怎么样议论呢?
于是允钦弓着腰,并不动。
“我昨天看到有一件紫棠色带青的压箱底了。”袁润并没有注意到允钦的神色,还自顾自道,“那个滚边金黄,看着就富贵,给我拿那件吧。”
“啊对了,还要那个绿色的荷包,我记得里头装的还是那日的香料?估计那个味道淡了,你再装点进去……”
袁润自顾自的说了半晌,见允钦并没有动作,便看了他一眼,“听到了吗?”
允钦垂首回绝:“奴觉得不合适。”
“不合适?”袁润有些稀奇,“怎么就不合适了?”
允钦嘴里说着殿下恕罪,却丝毫没有半点求袁润原谅的意思。
他道:“昨儿崔大人特意叮嘱了,往日随殿下也就罢了,毕竟往日殿下还未参政,就是孩子脾性些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如今殿下既已参政,心海楼已开,往后进出东宫的朝臣只会多不会少。今日三司会审是殿下头一次在这样隆重的场合露面,该拿出皇室气派来,总是花里胡哨的,太不合适了。”
“殿下以往穿着不合适,旁人充其量只会说一句殿下年幼,现在再穿不合适了,旁人只会觉得殿下身旁的内侍不得力,该杀该换。奴得殿下相救,虽免去提铃之罚……”
袁润叫停允钦的诉苦,更觉稀奇,“那衣裳就没气派了?”
“没有。”
允钦沉吟片刻,还是如实道:“殿下大概忘了,那是殿下以前自己指定了的料子和花纹,陛下不让穿,您就说要穿着去种地,自打六年前那片地被陛下给填平后,殿下就果真再也没穿过这身。”
……
行吧。
怪不得他一直觉得那件衣服是他所有衣服里最顺眼的一件。
三司会审的地点在都察院。
与上次从秘举的小门摸黑钻进去不同,今日都察院为了迎接袁润的到来,特地增派侍卫,守在洞开的中门外。
袁润带着允钦,盛气凌人的进去,然后在迎出来的王平章面前站了一会儿。
他也不说话,就故作威严。
“殿下啊,哈哈。”王平章看着袁润的脸色就知道他还在记恨上次的事情,只是眼下到处是人,他也不好太过于明明白白的向袁润解释上次为什么要把他骗到太史局去,且还只骗了他一个人,就只能不住打着哈哈,“今儿天气不错。”
话音刚落,天边就炸开了一道雷。
雷声虽不大,几人却恰好都听了个清楚。
袁润看了王平章一眼,幽幽道,“王大人,说谎话可是要遭雷劈的。”
一语双关,是个厉害角色。
王平章在心里给袁润定了调,想历来那话本上也少不了扮猪吃虎的皇子,图的就是更快的摸清臣属的底牌,方便日后拿捏。大约咱大魏朝太子也是这个脾气?
于是王平章笑的愈发谄媚,“殿下就有所不知了吧?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何况春种之时,一滴春雨一滴油,这可当真是个好兆头呢!”
到了会审的时辰,王平章将袁润迎进去,亲自搬来一把椅子。
左都御史李彧、刑部尚书赵宏晏以及大理寺卿封玉依次到了,见过袁润,又依次坐下。
今日诸人皆着朱紫莽服,腰围玉带,气宇轩昂。
袁润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宏盛又正经的场面,往日里都是小打小闹,陡然见到了这般阵仗,心里下意识就觉得不自在起来。
他扭头看了允钦一眼,允钦反倒低声安慰他,“殿下安心坐着就好。”
接着就是翰林院的人呈来文字资料,袁润定睛,正是替了江知同在文华殿教习诗词曲作的田蟠。
主审的三人交换资料,低声交流案情,一切都整理好后,张承也到了。
然后传江知同,例行询问。
这流程无趣的很,袁润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里似乎听见某人的名字频繁被提起,似乎频率也太高了些。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张承,“怎么又和简夫子扯上了关系?”
张承低声道,“太史局里翻出一本诗集,上头都是反诗,但简大人没报上去。”
“诗集?”袁润一个激灵,“那本许什么全传?”
“怎么,殿下也知道那本书?”张承往袁润的身边挪了挪,“就是殿下带怀雅去都察院那日,江知同说诗集里夹了银票,如今诗集没报上去,银票也不见了。”
江知同还在声泪俱下,袁润却瞬间清醒。
当一群人都想搞倒一个人的时候,无论背后是谁在为他保驾护航,都没什么用。
或者说,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江知同要的,从来都不是拉简行之一人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