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里,他用的并不是真实的名字,所以我并不会称呼他为别的什么,只用“他”来代替。
他是三号从外面带进来的,看上去经历了一场苦战。衣服上满是脏污,整个人看上去又饿又累。
四号非常主动的带着他去打扫干净的屋子里休息,看来是要扮好体贴元气的邻家妹妹的角色。而作为审判者的我只在大门口匆匆看了他一眼。也许是我的身份令人感觉到压力,他望向我的目光首先是惊讶,而后是微微紧张,最后在通过我的“审判”后,我看见他居然还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晚餐时间。
游戏中,好像并不讲究逻辑,不同角色的我们竟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
今天的晚饭格外丰盛。我们六个人两两相对坐着,他一个人坐在最边上。
刚开动的时候,我们举起刀叉,然后动作全部都被系统强制定住了。
这是玩家在进行操作。一旦我们定住了,一定是他在做什么选择,读/存档,或者挂机。所以我猜想,现在他应该在读取我们各自的属性和经历。
虽然我们都不能动,但是思想却没有停止。我的眼珠虽然不能转,但是可以判断他在每个人身上停留的时间。
他在读六号的时间尤其长,虽然只是细微的区别,但是我相信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捕捉到了。
我完全可以猜出他喜欢六号的原因。刚刚逃难到这里的女学生,不管经历、年龄还是学历,都和他非常相似。
谁不对与自己相似的东西抱有好感呢?
他还是用那种充满温柔和信任的清澈眼睛看着我们,可是他不知道他首先赋予的好感,其实是一柄杀人于无形的刀刃。
虽然六号在夜晚的时候战斗力会有所加强,可是谁知道她能不能活到夜晚呢。虽然我定不会因此而下手,但是我也猜想六号应该是死的最早的一个人吧。
他读完所有信息,我们六个人终于恢复了活动能力。
诶,等等,为什么只有六个?
我环顾四周,发现五号没有来。
哼,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她一定是要等之后单独出现,这样就会给人更深刻的影响,而不像我们一样傻傻的坐在一堆。
餐桌上的谈话必须走一部分剧情,所以全部都是讨论世界观的话题。因为我的职业实在比较无聊,所以我只呆板地说了几句话,可能连印象都没有留下。
三号因为外形年龄小,又是把他带到这里的人,最没有顾及,吃到一半竟然坐到他腿上去了。
我听见了刀叉轻轻的碰撞声,好像怒气引而不发,将在边缘。
谁是声音的来源?
我寻找了半天,发现那声音居然是我自己发出来的。我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人注意这边,因为显然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调整呼吸,知道自己必须等,必须忍耐。
三号像是读不懂空气一样,继续无所顾忌的给他喂食。
我知道他非常的尴尬,我也知道我们非常的愤怒,尤其是七号。在三号又一次毫无羞耻地撒完娇后,她没能压制住自己脾气,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七号要发飙了。她和三号战斗力相当,又是不对盘的东方龙对西方龙,听说在外出作战时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我准备看好戏,但又不太想让他看见这样粗鲁暴力、一点美学都没有的场面。
此时我听到了不紧不慢的、高跟鞋的声音。
五号,姗姗来迟。
其实也不能叫姗姗来迟,毕竟她也不是来吃饭的。五号也许是我们角色扮演中最会扮的人了,将基地主席的样子演绎的淋漓尽致。她哄好了七号,又不让三号觉得被冒犯;迎接新人的同时还不忘关心我们这些“老部下”。不愧是天生的帝王,她一来全场局势似乎都握在了她的手中,游刃有余。
我不禁想象了一下,如果当初给我分配到的是“主席”这个角色,我一定不能胜任吧。一想到要当领导者,内心就有一种抗拒和害怕,那是一种无法对自己说谎的感觉,是能力不够的表现。这么一想,我不禁对五号有些佩服了:她从一个被厌弃的公主,一路走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从来没有害怕、没有不自信、没有胆怯退缩过吗?
只不过可笑的是,五号的出场多么令人惊艳,他的眼中只有敬重和仰慕,并没有别的情绪。
五号并没有待太久,吩咐了几句就走了,但我知道她不会这么会甘心的。于是吃完饭之后,我偷偷地溜去了她的房间门口。
我们都是高层,她的房间离我的不太远。房门半掩着,我偷偷往门缝里一瞧。
她穿着绿色丝绒吊带睡衣,侧躺着沙发上,露出半个香肩,细腰、长腿,令人一见难忘。
偏偏远远看,好一副如玉美人画,近看却发现她捂着胸口,呼吸急促。
竟然是发病了。
我猜她之前一定借了一个由头把他叫了过来,可能是要给他分配工作,也有可能是要带他熟悉环境,谁知道呢?果然,走廊尽头,他正走过来,百分之百会撞上“主席身体柔弱,发病急需吃药,虽然穿着暴露,可他不能坐视不管”的情节。
我咬咬牙,想先一步冲进去,可是浑身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啊,这该死的“游戏”!
下一秒,我就被强制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且房门怎么也打不开。
所以,被完全忽视所以不在攻略线内的我连搭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我满腹怒气,却只能待在房间里,干巴巴地度过了一夜。
*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我照常站到门口去巡查,发现飞出去了好几架战斗机。
我以为早上肯定会听到六号的死讯或者受伤的消息,没想到六号一点事都没有,七号竟然先失踪了。
清晨出去的几家飞机,等到傍晚的时候回来就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小黑龙了。
三号,爱洛伊丝,向来不爱与我们说话的她,也对这次突然而来的丧尸潮表达了惶恐和不确定。因为想让他体验一下武装部的生活,所以她们在这次任务时带上了他。她说战斗机开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坠落了下来,差点全军覆没。那个时候,七号为了保护他,生生被大量不明异形和丧尸拖了下去。
我知道,爱洛伊斯虽然对他格外的迷恋,但是天性单纯,只会正面较量,并不会对七号做出阴损的事情。
我们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游戏中,并不只有内部矛盾,我们偶尔应该还要担心一下生存的问题。
也许是七号的事太过突然,让我提不起精神,整一天都怏怏的。我一直在外巡查,这一天居然被我查出了不少感染者,奇怪的是,感染者都是内部人员,并没有外出战斗,全部都追究不到原因,也没有任何相通性。
这让我转移了注意力并且放松了警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死掉了。
这次居然是五号。
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吗?当然没有。
除非,我是唯一目击者。
我血液倒流,浑身冰冷的看着她的尸体。
因为今天众多感染者出现的事情实在太突然,我决定将此事向“基地主席”汇报。
说实话,昨天的那个“福利事件”让我心有隔阂,可是我仍然羡慕着五号的统筹和领导能力,想要见识一番。
在她的门口的时候,我遇见了二号。
二号以前的职业是个神偷,所以我早已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此时她手上抱着一份文件,不知道又干了什么坏事。
她将那份文件给我,让我送进去。说起来二号对五号的敌意特别大,因为她们两个都是美艳挂的,只不过二号走的是冷艳路线,五号则又纯又欲一点,看起来更有优势。
我当时并未怀疑太多,只道她是不想得见到五号。像往常一样,我开口讽刺了两句,她竟然也没有反嘲回来,我应该心觉有异的,可我当时心正被那些琐事占据满了,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想来她是早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如果她现在带着人冲进来,看见我,看见这样的场景,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冲到门口,想要偷偷溜走,可是总是有细微的脚步声徘徊着,久久不去。
我紧张地浑身冒冷汗,大脑好像也被冻结了一样,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的心理素质远没有这么好啊!
我其实很胆小很懦弱,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心绪都乱了。
我回到厕所,环顾四周。墙面上,地面上,浴缸里,窗帘上,都是喷溅式的血迹。五号就这样仰躺在浴缸里,双目圆睁直直看向虚空——
看着我。
我现在是真的怕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都没有人会相信我,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我一定会被定罪然后出局的。所以,我要不跳窗逃走吧。
可我根本没有这样高的武力值,能够从伊甸园的最顶层逃脱出去。
如果我留在这里的话,我应该把血迹都擦干净吗?擦不干净的吧。就算擦干净的话也会有血腥味留下吧。像爱洛依丝那样灵敏的鼻子一定会闻到的。
还有这具尸体,该怎么办?我应该分尸吗?把它藏起来,藏到谁都发不现不了的地方吗?
但是这么多人,我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细心的,更不是最胆大的,我一定会被发现的吧?到时候就更加百口莫辩了。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我的大脑僵硬地思索着。
凶手是二号吗?
不太像。凭她的本事,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没必要把自己暴露在我的眼前。她骗我进来,那说明她心虚。她怕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她怕引火上身。当然,我看见她出现在门口,我可以指证她。可是一旦我指向她的话,她一定会反咬回我,因为我一点证据都拿不出,并且此刻我才是留在凶杀现场的人,嫌疑更大不是吗?
更重要的是,如果凶手不是她,那真正的凶手一定会帮助她让我坐实罪名,到时候在心虚者和真正的凶手的推动下,我一定稳做替罪羊。
更关键的是现在谁要杀五号呢?
根据正常人的推理,五号是基地主席,她一死就什么都乱套了,但同时,她死了也有人可以上位。
想要乱套的间谍二号有杀人动机。作为审判者的我、作为战斗主力的三号,和作为武装部老师的四号是最有竞争力的,所以也是第一嫌疑对象。
而这三人之中三号是可以排除怀疑的。爱洛伊丝像一只宠物一样,一直黏在他身边,一定有不在场证明。而四号最擅长演戏,就算她是凶手,现在的我也一定会比她表现得更心虚。
明明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为什么?
突然,我发现墙壁上、地板上和浴缸里的血迹都变成了模糊的马赛克。五号血腥的身体也变成了糊糊的一团,她狰狞的表情被黑布蒙了起来。
明明我来的时候让我直接目睹了残忍的一幕,而现在却打了码……这是玩家马上就要来的标志!
是他要来了吗?
让他看见这一切看见我会怎么想呢?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我手足无措,反手锁住了厕所门。
大门外果然传来了小心的敲门声。
我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相比与其他人,我只是眼睛看的透彻一点,但并不代表我的脑子很聪明,甚至我根本就不会急中生智。上一世也是这样,其实我什么也做不好。那一世,他完整地属于我,在我害怕的时候还会把温暖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可现在呢,现在呢?
这个时候我有些怀念心机深沉的五号。
她如果没有死该多好!她如果正在这里还有一口气,她能告诉我怎么做该多好!
可是,可是她现在却变成了模糊糊的马赛克。
最外面的门被打开了。
我听到了好几道脚步声,夹杂着四号柔软的声音:
“主席会不会又发病了?”
我心跳都骤停了。
厕所那样薄薄的门板,用蛮力就可以打开。
我甚至乞求五号的灵魂可以在这里,帮帮我,指出真正的凶手是谁。
这样想着,我不知不觉走向了五号。
我搭上了浴缸,想要触摸她露在外边的手。
一刹那,我想起了五号的名字。
她叫李淳熙,她是个公主,后来做了帝王。这样传奇的人不应该就这样死在这里。
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我小声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一堆马赛克突然重组,一瞬间所有的血迹和尸体都消失了,浴缸中央出现了一个电子符号,一个像纸一样的图案,下面是刻板工整的字。
李淳熙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个黑色的小点,小点后面有3个奇怪的字符。
窥屏了那么多的世界,我也知道这些字符叫英文字母,连起来是chr,很奇怪的组合,有点像是某个词的缩写,我从来没有见过。
厕所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来不及了,我把手伸向那个图案。那个文件一样的东西,在触碰到我身体的一刹那,消失不见了。
我抬头,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块屏幕,上面正自动打着什么。我看见了一行奇怪的文字:merge李淳熙.chr>>刘妙.chr
在看到这行字的一刹那,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是灵魂,有一块空缺的地方被填补了。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反而十分舒适,十分顺滑。这让我感觉到一种渴望,好像我的身体其实还有很多空虚的地方,并且亟需补全。
而我居然看到了五号是怎么死的。其实那也不叫“看”,更确切的说法是,我就是她。
我看见“我”准备好了浴盐和香薰,想要泡一个美美的澡。“我”脱下了衣服,就是那件性感的绿丝绒吊带,将它叠起来,放在一旁。
突然听到后面有声音,“我”想回头看,头发却被揪住了。接着后背迎来重重一击,随着剧烈的疼痛,什么尖锐的东西像锤子一样砸进了“我”的身体,接着血液喷溅出来,染红了“我”的视线。
“我”还是想看清楚凶手是谁。
眼睛被谁的手肘闷住了,接着有人在“我”的胸前给“我”补了一刀。
意识消散前,“我”一直没有看到什么,但“我”可以判断出凶手有两个。
因为“我”虽然看似柔弱,但是曾经为了活命也学过武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但我已经不想再想凶手这个事情了。
我究竟是我,还是五号,还是五号是我?
我不仅看到了她临死前的那一幕,我还继承了她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情绪,她的回忆,她曾和他共享的那一段甜蜜时光。
拥有了她的一切的我,还是我吗?
我还胆小吗?还懦弱吗?会像一个帝王一样坚毅吗?我会心机深沉吗?
我已经忘记了以前的我是怎样一个存在了。
我现在还很胆小,还很懦弱,但我的脑子却出乎意料的可以理出清晰的脉络,想出良好的应对政策。
我仍然感觉到害怕和焦急,但是表情和心跳已经慢慢的冷静下来,甚至还抽空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原来那一双似笑非笑,总让人觉得带着点嘲讽感觉的桃花笑眼,变得狭长了一些。减去了一分嘲意,却增添了几分凌厉。
虽然总体上容颜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我知道我变了。
我成了“我”。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说……
我成了“我”。
我成了更完整的我。
人生好像……多了一点点意义。
虽然发生很多事情,但其实只在几秒之间。
我听见了他在大吼着“主席!”然后撞碎了门板,冲了进来。
厕所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片平静,甚至还弥散着香薰宁静甜美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一定是1v1的,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