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站在原地。
是他太冲动了,竟然说出了这么蠢的话。这些景象李淳熙自己也没见过,如今说出来,只是因为对父亲的怀念罢了,并不是真的想看。
就像有人把你故去十年的至亲的人生经历拍成电影供大众娱乐用,对于亲人来说是一种冒犯,一种揭人伤疤。何不叫人愤怒?
也许是心态平和,他立马就抓住了李淳熙此番话中的令人不解之处。
什么叫“你要当第一美人可以”?难不成这第一美人还是她给他当的吗?
这倒让柏林迷惑了。
原主为了这第一美人的称号可谓用心良苦。长安城中大概有一些心照不宣的美人评比方式,比如谁家有一只能识美人的猫,或者有一只会给美人簪花的鸟,或是各种风雅聚会,比试大赛……他都要去凑个热闹。真正打响名堂,让全长安的人承认他是第一美人的,是他十六岁那年在上巳节水边一舞成名。
男人跳舞实在难以把控节奏,跳得粗犷了,太硬,但要是学女子跳得太媚,又有一种娘气,彰显不出男子舞蹈的美韵。
原主不是个创作型选手,那年是他的父亲高价收入了一本手札。手札中有一套剑法,清新飘逸、恣意风流。原主将这套剑法改编成舞蹈,又用绫缎代替了长剑,果然名声大噪。
忽然,柏林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实在太快了,他根本抓取不住。
罢了罢了,现在主要是要怎么把人哄回来。
他抬不往前走,却只见庭叶葳蕤,宫道错综复杂,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去。
他本想找个宫人问一问到门口去的路,可惜之前来时他光顾着背李淳熙了,没记住方位。宫道七转八弯,柏林在偌大的皇宫中越走越偏,脚下咯吱一声轻响,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片被烈日晒得成干了的树叶——
竟然走到了连扫洗宫人都不怎么来的偏僻角落。
他本应该折返回去,又想着说不定继续走也能绕的通,犹豫间,一阵清风隐隐送来竹叶清香,一股莫名冲动,他便往前走了几步。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幽幽翠竹疏疏散散映入眼帘,原来这处居然有片小竹林。
那片竹林像是许久无人照料,大小竹子随意生长,枯枝落叶一地。若是别处有这么一片竹子倒不令人惊讶,可这里是皇宫,怎会有这样大一片无人区?
他踏入其中,之间最粗的一根竹子上好像有些歪扭的划痕,细细辨认,竟然是“风声疏狂”四个字。
为什么是“竟然”呢?因为这四个字俱是用简体写的!
他再往其他的竹子上看去,只见那些树龄较大的竹子上都或多有些划痕,只是因为年代久了斑驳了,只能依稀辨别出几个单字。他怀着好奇和惊疑,不知不觉往竹林深处走了几步,却一个脚下不慎,掉进了陷阱一般的深坑之中!
*
柏林感觉自己踩着云朵或是什么,脚下软软的,踏不到实处。他不禁慢慢睁开眼睛。
竹林还是那片竹林,但是竹子疏密有序,还有一道石子铺就的小路从中贯穿而过。凉风徐徐,吹动叶子,可柏林却感觉不到有风吹到脸上的触感。
他往下一看,惊骇万分!他哪里是踩着云朵,他根本就是悬空浮在半空中!
“咦?”
只听见一声轻问响在耳畔,他四周张望一下,近处却有一位白衣男子和他一起飘在空中。
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柏林觉得自己不像是掉进了什么坑里,倒像是穿透了那个坑直接坠落到了另一个世界,还化成了鬼!
那白衣男子俊美异常,黑发披散在脑后,用一红色发带松松束着,看上去极为随意。白衣、黑发、红发带,三种颜色构成奇异的视觉冲击,衬的那飘在半空的白衣人自有一股仙风道骨的气质,眉目流转间却流淌着一丝恣意野气。
柏林就和他面面相觑着,若不是这人先一声“咦”问出来,他也要“咦”回去了。
什么情况这是?
他呼叫系统,系统跟掉线了一样,没回声。
“这位……小兄弟,”还是那位白衣人先开了口,“你来自后世吧?”
柏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样子,这里还是古代,那作为从现代来的他的确是“后世之人”,但也有可能这白衣人问的是他这副躯壳,这他自己也说不准。
他只好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是在这竹林里踩进了一个坑,突然就这样了。”
那白衣人笑起来:“那便是了,你就是有缘之人啊。”
柏林一头雾水,却见白衣人手指伸到嘴唇旁“嘘”了一声,下一刻,一个小小的人影就从竹林小径的一端匆匆走了过来。
那小人也是一身白衣,仔细看看却和白衣人飘逸的感觉并不相同,她穿的是一件沉重的孝服。
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升上了柏林的心中。他看看那个小女孩,再看看身旁的白衣人,只觉得越看越像,那白衣人可不就和李淳熙有七八分相似?而那个小女孩,虽未张开,可那一双含情凤眸,可不是和身边这个白衣人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淳熙低着头,手中紧紧抱着一个什么罐子。她走的太匆忙,根本没注意有一根细绳子从旁突然拉了起来,直接绊了她一跤!
柏林心中一紧,看到她在下落的瞬间下意识抱紧了手中的罐子,任自己重重跌倒在地上,下巴磕在地上,一下子就摔破了嘴。
几个半大小孩猛地窜了出来,立刻将她团团围住了。
“李淳熙,李淳熙!听说乱葬岗有三十里火光冲天,原来烧的就是你爹的骨灰!!哈哈哈!真是浪费了我们给他准备的棺材哩!”
小淳熙抱着父亲的骨灰盒,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眸中火光却亮得吓人。
她开口回讽道:“孤儿赶这来送妈?没爹的东西,你妈死了,骨灰被我凉拌吃了。”说着她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现在跪在这里舔,说不定还剩点渣渣。”
柏林哽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白衣人。白衣人扶额,低声无力道:“不是,真不是我教的。”
带头的那个孩子惊了一呆,柏林辨认出这应该是十几岁时的太女殿下。她怒指着小淳熙,招呼着其他几个人:“把她抓起来!”
小淳熙下意识就要跑,可敌不过这几人比她高比她强,几下就被扑倒在地上。小淳熙被死死压制住,可也不忘护着怀中的罐子。
小太女看她这么宝贝这个罐子,眼睛亮了亮,伸手就去夺。小淳熙愣是死死抱住,一张脸憋得通红。柏林心急的想往那边飘过去,可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群孩童就拉扯着她的头发、衣服,指甲在她脸上身上划下道道痕迹,最后一声清脆的断骨声,柏林看见小淳熙的左手软软地垂了下来,而罐子终于到了小太女手中。
她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尤其是看着小淳熙从惊怒到惊痛,像是恶鬼一样恨不得在她身上刮下一层皮一样的眼神,心中快|感愈胜。
“无可奈何吧?小杂种!你爹是倒了几辈子血霉遇上你这么个怪胎?”小太女笑嘻嘻的,“现在我就替他女儿给他挑个风水宝地风光下葬!”
她把手中罐子高高举起,像是预料到她要做什么,小淳熙发出一声撕心的惊呼:“不!”
回应她的是一声罐子的碎裂声,灰白色的粉末在地上散开,被风一吹,甚至还飘散到了空中。
“不……不!”
小淳熙目眦欲裂,却挣脱不开束缚,只能翻来覆去地诅咒:“李淳安你没有妈,你是孤儿,你们都是孤儿……”
柏林听见身旁白衣人又轻声说:“应该多教她几句的。”
那边小太女已经狂上了,她哈哈大笑:“现在到底谁是孤儿?!”
她随手抓起一把地上的骨灰:“不是要生吃你爹骨灰吗?啊,带孝女!吃啊!吃啊!!给你吃个够!!!”
她重重一捏小淳熙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把一拳头全部塞进她嘴里。小淳熙下意识避开,可又想到这是父亲的骨灰,不能让他散在地上,便又张大嘴,想要尽数接住。
小太女笑得更欢了:“不是吃的很开心,嗯?求我,我就给你再来一点,怎么样?!”
小淳熙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她满嘴是混着血沫的骨灰,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脸上浮现痛苦之色。
白衣人终于忍不住轻叹一声,出手了。竹林顿时风声大噪,而柏林看见他偷偷把自己的骨灰变成了面粉或是奶粉之类柔白细腻的粉末,只是林中几人并未发现端倪。
这阵风来得蹊跷,小太女直接被吹的踉跄了一下。小淳熙一愣,接着眸中闪闪发亮。她仰望着天空,大声问道:“是父君吗?!父君救我!!父君救我!!”
她一边呛着,一边奋力咽下口中的血和灰,如杜鹃啼血一般凄厉的叫着“父君救我”,这阵诡异的妖风好像也应和着她,吹得满林的竹子都摇摆了起来。
小太女往后退了几步,她看看这谢氏亲手种下的一大片竹子,又看看坐在路中央和谢氏有七八分相似的小淳熙,怕谢氏来索命,心中恐惧愈胜。当下立断:“我们走!”便和那几个一起欺负人的小孩逃走了。
小淳熙挣脱了束缚,立刻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骨灰上面,一边叫道:“不要吹我父君!不要吹了!”
像是听到她的话语,竹林渐渐寂静下来。小淳熙抱着半只折断的手臂爬了起来,茫然地坐在地上。
“是父君吗?”她小声地问了一句,没有人应答。柏林这才看见原先被欺负都没流一滴眼泪的小淳熙,此刻脸颊上爬满了泪水。
小孩毕竟刚没了爹,又受了欺负,委屈得不行。柏林忍不住对白衣人说:“为何不应?让某根竹子摇一摇也好啊!”
白衣人摇了摇头。柏林看见他面容虽然平静,但是眼眸深处却有深深的悲伤和爱意。
“我总要走的,早晚罢了。”
小淳熙也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父亲的应答,低头,慢慢用一只手拢着地上的灰。
她突然抓起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柏林看着她像是疯了一样将地上的粉末混合着沙土全部拢到一处然后吃了下去。她的嘴唇还在流血,混合着灰白的粉末沾在她嘴上,看上去十分诡异。
她仔细地拢着,不愿意错过一粒粉尘,甚至趴在地上用舌头舔!最后直到天色渐渐晚了,她才停下。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突然展开了一个天真的笑容:“这下父君再也不会丢了!和宝宝永远在一起!”她笑着,脸色又渐渐阴沉下去。
她在原地嘀咕几句,念念有词,不知道自己给自己发了个什么誓。良久才站起身,往竹林里面走。
此时柏林和白衣人俱是沉默,静静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白衣人先开口打破寂静:“抱歉让小友看到这一幕,但是小友既然能来到这里,也是天定的缘分。”
他那一双和李淳熙一模一样的凤眸注视着他:“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替我,好好照顾她?”
*
柏林回到那片竹林,还有些不真实感。那条小路早就被杂草埋没了踪迹,竹林也扩张了一圈,和之前不同了。
他踩着一地枯枝,原地挪了挪,根本没看见什么坑、陷阱或是传送门,也不知道刚刚是什么机缘。此刻烈日当头,已经是午时了。他转身想往外走,却将身后有人冷冷地看着他。
李淳熙!
“你怎么在这里?”
柏林脱口而出,但又一想,估计李淳熙要比自己更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说不定更加离奇一点,她甚至看见了他原地消失又出现。
“我见你在这里发呆……”李淳熙回了一句,又闭上了嘴,生硬地吐出:“走吧。”便抬脚往前走。
柏林跟在她身后,望见她瘦弱的背影,想起了刚刚看见的那个趴在地上捡父亲“骨灰”的小孩,心中升起几分怜惜。
他突然想起李淳熙可是走几步就会喘的身子骨,刚才为了找他,应该走了不少路吧?他快走几步和她平齐,道:“你走得动吗?”
不消李淳熙自己说,柏林看见她越走越快,但是双手死死按着腹部,额头上滑下豆大的汗珠,嘴唇发白,竟是一副病症发作的模样!他赶紧拦住她:“要不要我背你?身体不好别逞强。”
李淳熙脸上闪过不耐,可立马被一抹痛苦之色代替。她浑身颤抖,突然支撑不住突然蹲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久等了!!小天使们还回来看我,超级感动呀!!路过的小可爱都啾一个!mua!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