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在洋房后面的小花园里等着伽碧莉。
夜色沉寂,人来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言策。”
柏林没有回头。
原身留给他关于父亲的记忆格外深刻。这个看上去很成熟稳重、儒雅睿智的男人,其实是一个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
身后传来一声苦笑。
“还没恭喜你能够独当一面。”
柏林心中暗叹一声,转过身,尽量用最平常的语气说道。
“那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你还是……”李献仁无奈笑着摇摇头,“当年我固然有对不起你母亲的地方,但这些赌场的确是我用血汗拼下来的。”
“血汗?”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不那么尖酸怪异。
“好吧,如果你以为哄骗一个女人献出家产是付出血汗的话,可以这么说。”
“言策,做人不要太钻牛角尖。”
他用不再年轻却洞悉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和你母亲一样,太偏听偏信,反而会忽略真相。”
“是啊,要不是她太容易相信别人,岂会被你这个骗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
李献仁瞥了瞥洋房黑洞洞的窗户,止住了他想说的话。
“今天你带来的那个女伴,好像不是简单人物。”
柏林心中一跳,刚刚被原主的情绪带过去了,差点忘了正事。
“不用你管。”
他简促地回了一句。
“呵……”李献仁笑笑,逐渐撕开儒雅的外表,“言策,你莫不是忘记了我是干什么发家的?”
柏林快速读取了一遍记忆,心都揪了起来。
这位前“教父”,好像就是……
“是‘小精灵’吧?啧,资质是真的不错呢。可是偷到祖师爷家里来,还是太嫩了点吧?”
李献仁年轻时也是一位“神偷”,只不过,不像伽碧莉那样独来独往,他专门在赌场给人出千。
赌场“教父”的印象太过深入人心,反倒让人忘记掉了他作为神偷的手段。
心脏开始震动,他迅速转身,只听几天没露面的系统突然暴报了一条日志。
[重要信息][警告]攻略目标“伽碧莉”当前爱意值:0点!任务失败概率:99.9%!请宿主保持警惕!
不详的预感漫上心间,他朝洋房奔跑起来。
“哗啦”。
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黑夜中,有一个像猫一样的影子被狠狠抛出二楼窗户,在一声闷响后,直直坠地。
柏林心神俱裂。
*
伽碧莉醒来时,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今夕何年。
居然没死。
她转转眼珠,看到旁边伏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抬起脸,她一愣,居然是那位年轻的教父。
柏林已经三天没睡过觉了。
他看到伽碧莉醒来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想着,他今晚终于能睡一觉了。
“你醒啦?”
他的嗓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伽碧莉惊奇地看着他,情绪波动,扯得胸腔像是漏了风一样疼,她轻轻“嘶”了一声。
“你别动!”
柏林止住她所有的动作,抽了张纸巾倒了水,给她润了润唇。
伽碧莉想说话,可又中气不足,声音轻得像是气流。
“我可有残疾?半身不遂?”
“没有,”柏林能听出她现在心态良好,老实应答:“肋骨断了三根,左小腿和左臂粉碎性骨折,子弹射穿胃部,其他没有伤到要害,现在已经全部取出。”
说完他不忍心地补充:“可能要复健很久。”
伽碧莉轻轻笑了一下。
“没事。这回算是……我麻烦你啦?”
柏林摇了下头。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是他不该挑战原主的潜意识。
“我以为你和你父亲蛇鼠一窝……呵……”
她轻轻的说。
“听说没人能从你父亲手里逃生。所以还是我麻烦你了。”
柏林沉默。
“对了,”他从旁边拿出一个纸袋,“因为要动手术,所以你的衣服……还有那些东西都在这里。”
“……居然……带出来了吗?你父亲没有看到吗?”
柏林“啊”了一声。
“也许,这对我父亲来说并不重要?”他说,“他并没有阻止。”
“很奇怪吧。”
他安静了一下。
“我父亲的房间里……怎么会有一只手掌?”
“是我师傅的。赌场出千被抓,都是要被砍手的。技艺不到家,谁能怪谁?”
伽碧莉轻描淡写地说,就如同她师傅告诉她的时候一样。
“我师傅虽然是个西人,但也喜欢搞你们茶人迷信那一套,要死后留全尸,说是缺了只手不圆满。”
神偷缺了一只手会怎么样?
“抱歉。我不知道我父亲……”
“咦?你道什么歉?”
她闭上眼睛。
“干我们这一行,随时都要有这样的自觉……”
伽碧莉失血过多,渐渐有些犯困,声音越来越低下去。
“不过,你和你父亲真的很不一样……哦不,你这个人就不太一样……”
柏林替她掖了掖被角。
伽碧莉突然睁眼,像是不甘心睡过去的孩子。
她注视着柏林,用着最后一丝清醒问他:“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师傅,还有那张照片……你了不了解,你父亲的过往?……或许我应该问的明白些,你了不了解他的感情生活?”
柏林的手一顿,一些碎片式的记忆在脑中闪过,快到令他抓不住。
伽碧莉实在撑不住,闭眼沉沉昏睡过去。
柏林在原地站立良久。
“好好休息吧。”
他低声说,轻轻关上病房的门。
黑人老哥正靠在墙上打盹,见到他一个激灵。
“阁下!”
柏林点头,低声和他说。
“帮我查些事。”
“您说。”
“二十年前钻石“阿芙罗狄蒂”的失踪案,还有李献仁曾经的助手,凯蒂。”
“请务必把她和李献仁的过往全部挖出来。”
*
酒店套房里,散发着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只不过……嗯?有点糊?
柏林一手拿着食谱,一手拿着勺子,笨拙地搅着锅里的粥。
本来伽碧莉的饮食是梅夫人负责的。
说实话,喜欢做化学实验的人,厨艺一般都很好,但是伽碧莉听后死活不肯吃。
“我保证没有毒。而且很好吃。梅夫人做的很用心。”
“教父,你有没有听过‘最毒妇人心’?”
柏林语塞。
然而他问了一圈,发现他的属下们全部都是厨艺白痴。只有黑人老哥默默塞过来一本茶文食谱。
“二手市场买的,”他憨厚地笑着,摸摸头,“因为我不会茶文嘛,所以一直没看。”
于是他就又被迫走上了厨艺试炼之路。
然而厨艺这种东西……大师靠的是经验,鬼才靠的是天赋。
做砸的天赋。
他很想倒回过去,怼伽碧莉一句:“那你有没有听过‘无毒不丈夫’?”
柏-厨艺鬼才-林看了看表,发现来不及再做一锅了,只好把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保温饭盒里面。
伽碧莉正好整以暇坐在病床上,每天被黑暗料理投喂着,她的气色却出人意料的红润。
柏林替她搭好餐桌,她完好的右手接过勺子,兴致很高地吃起来。
“教父,”她吞下一口,直直地看着他:“我现在倒是心甘情愿被你囚禁。”
“我不会再囚禁你。”
“那就圈养。”
伽碧莉乱用词语,毫不在意。
“粥很好吃。”
她又吞下一口,神情不似作伪。
柏林将信将疑,却也忍不住想,会不会他今天有进步?
然后他自己也尝了一口。
噗……可怕。
他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伽碧莉,想不出她是怎么喝下去的。
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又沉寂下去。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上次家政阿姨在洗你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最近碰上我才给了我……是你的东西吗?”
伽碧莉瞥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噢。”
“我可以问问这上面是谁吗?”
伽碧莉看了看他,目光转为幽深。
“你真不知道?”
“你可以说说吗?”
“男人是你父亲,女人是我师傅,婴儿是我。你是想听到这个吗?”
伽碧莉一口气说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想,是的。”
她放下勺子,把饭盒放到一边,侧过身子正视着柏林。
“所以呢?”
“所以你是我凯蒂姑妈的女儿,你的教父是我父亲,你是我妹妹。”
柏林说出这番话,脑中突然轰鸣起来。一个个片段纷至沓来,乱糟糟,不知道从何理清。
伽碧莉轻笑,接着越笑越大声,但是琥珀色的眼瞳渐渐转深。
“你在说什么呢?教父。”
她凑近他,拉住他的衣领。
“你有没有搞清楚?李献仁就是我的生父啊。”
柏林脑子要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