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刘分道:“我们那一届毕业后正好赶上改革开放的政策,好多同学都没进机关单位选择了下海经商。我却回了老家进了单位,开始的几年也觉得还行,日子过得清闲,后来有一次同学聚会,我才知道当年留在帝都下海的同学们各个都发达了,尤其是搞电子的几位。你爸那时公司做得还没那么大,那会儿生意做得最大的是邹雨时,就是现在金宇集团的老板。别看现在金宇搞地产了,邹雨时起家可是靠得电子行业。
我那会儿是想搭上邹雨时的船,这才辞了老家的工作来了帝都。只不过,邹雨时这人太刻板,对老同学也没有特别照顾,我难免就有点不满意。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大公司都一样,就算是老板手里也没有多少特权。不过,刚来帝时都不懂,总想着走人情套关系,最后跟邹雨时闹得也不太愉快。
后来,我一赌气就自己在南海大厦四楼单干了。刚开始创业是真得难,没有大客户,就靠散户,能维持日常开销就不错了。不过电子行业里的利润也是真大,我坚持了两三年也小有起色。我本来心里想得是再也不搭人情走什么同学关系了,弄不好实在太伤人。可又一次同学聚会时,你爸听说我单干了,就兴冲冲地拉着我说要我给他供货。
那时候,苏仕已经快上市了,我知道你爸是好心,想拉我一把,跟当初我去贴邹雨时肯定不一样,自然就答应了。本来就是老同学,我也不是奔着坑他去的,前几年真挺好的,后来……”
刘分深吸一口气,昂起头,拼命眨眼,似乎终于要说心里埋得最深的那件事,得缓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后来,回款就开始出问题,一次比一次慢,我不好意直接去问你爸,正好当时苏仕的财务何正齐也是我们同学,我就经常联系他。这一来二去的,我自然也发现了何正齐不对劲儿的地方。他恐怕也察觉了,有一天,他主动约我吃饭,私下里给了我一张支票,说是要带我玩儿票大的,问我敢不敢跟。那个年代一百万的支票随随便便送人,意味着什么,这不用我说,但凡不傻都能明白,我也纠结过,也挣扎过——”
苏驭赖得听他狡辩,打断他:“但你最终还是收了,对吧?”
“是,我收了。”
“他都让你干了什么?”
“就,就让我把关一下芯片基盒的原料纯度。”
“什么原料的纯度?怎么把控?!”
刘分哆嗦得更加厉害,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他甚至干呕了两下才继续说下去,可见这些年的自我谴责可能已经引起了他心理上的某种畸形。
然而,当他看清苏驭眼中的审视时,脑海中立刻浮现了当年苏仕破产后,这个孩子的凄惨处境。大概真的是心理畸形吧,刘分竟奇异地产生了一丝几乎变态的——优越感。
他莫名其妙的笑了。
他说:“原料是石墨烯。制作芯片苏仕有自己的生产车间,这部分监管严格,而且把控在你妈妈手里,就算是何正齐也无法插手。
但是原料不一样。当时,石墨烯的主要供货渠道全国也不过就那几家,大批量产出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差别。当时的软件公司还在用应变硅技术提取单晶硅,但你爸已经在这个基础上做了创新,如果按照他的方法制作芯片,至少能让苏仕出产的芯片在运行速度上领先0.04秒。
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被泄露了,有人收买了何正齐,让他想办法阻止这种芯片正常生产。
何正齐应该是拿了不少钱,具体不知多少。他拦下这事后,应该也收买了一批苏仕集团内部的人。但是,被你妈妈监管的生产车间他依然插不上手。何正齐大概是舍不得到手的钱,他这人很贪财,他不甘心把到手的巨款退回去,最后他只好从原料上动心思。
那时他找到我,给了我一家供货商的联系方式。
我也是后才知道那个供货商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公司。但当时他跟我保证,如果后续出了什么事,有这个公司在,还能替我扛着……
他让我放手去干,我……我就按他说得,把经过特殊温控的石墨烯先卖给这个公司,再由这个公司供货给苏仕。不知何正齐在集团里是怎么运作的,生产车间那边竟然一直没有发现石墨烯被动过手脚……
后来,我实在于心不安。我,我一边赚着货款,一边从何正齐那里领另一份儿钱……我就干了一年,我真的就干了一年!!我良心上过不去,我还是有良心的!!我……”
刘分之后又说了一堆忏悔的话,苏驭已经没在听了。
他此刻遍体生寒——
他想起了新型芯片推出的那一年,因为市场反响极差,他虽然还在国外念书,却也很清楚,当时他爸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因为几乎所有股东都认为是他爸的方案出了问题,那一年,为了找出问题的结症,他爸天天泡在研发室,没有一天睡超过三小时。也因此董事会的好几次重要会议,他爸因研究到了重点都没顾上参加,只有他妈妈一个人出席……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苏仕的市场影响力开始下滑,股价也在一段时间内几乎跌停!在资金链几近断裂的情况下,一次公司董事会上何正齐提出避税。父母都极力反对,然而董事会投票,却有将近80%的股东通过……
当年父亲一直没有找出的结症,竟然只是原材料出了问题?!!
太可笑了!
这不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么?!
还有,他妈妈的那场意外——若是按刘分这个说法,难道是有人想要将手伸进生产间所以才会向他妈妈下手?!
会这么简单吗?
苏驭自嘲般冷笑了数声,随即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后,再重新审视苏仕倾覆这件事,苏驭敏锐地发觉到整件事绝不像刘分说得这么简单,恐怕刘分所说不过是他以一个局外人的立场看到的表面现象。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隐藏在厚重冰层下的真相恐怕要远比这露出来的一角更残酷!
在整个事件中,真正能够揭秘的关键人物恐怕还是那个获利最多的人——
何正齐!!!
“何正齐现在人在哪儿?!!”
刘分突然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勉强镇定下来,之后,他抖着声音说:“他,他死了。”
“死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苏驭怒目微眯,瞪着刘分,仿佛要将他的脸刺穿,或撕下这表情的伪装,看清他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讹兔看出了苏驭的疑虑,二话不说一爪子拍道刘分胸口,逼问道:“说,那个何正齐到底在哪儿?!敢说谎,就让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