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战斗结束。
李壮疲累至极,只想躺下好好睡个三天三夜。
他浑身是血,连战甲都未脱去,刚回了军营,就见有人跑了过来,神情慌里慌张的冲着他喊,“将军,将军,不好了......”
李壮心里咯噔一下,翻身下马,朝着帐篷走去。
刚一走近,就听到里头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许是哭的久了,嗓子哑的厉害。
李壮一阵头疼,在帘外定了定神,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军营里一切讲究简单方便,连“床”也都是地上铺一些干草,然后在铺上褥子就可以歇息了,此时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婴孩,小孩约莫一两岁的模样,四肢乱蹬,哭声嘹亮。
李壮眉头一皱,喝道。
“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扔去喂狼。”
也不知是他的恫吓起了作用,还是小孩听到了他的声音,登时哭声就止住了,小孩囫囵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颤颤巍巍的迈着小短腿,伸出小胳膊,朝着李壮跑了过来,那模样委屈极了。
李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等小孩跑到了近前,也不去抱他,“爹身上脏。”
小孩却不管那么多,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只以为李壮不要他了,扁着嘴就要再哭。
李壮叹了口气,将人抱进了怀里。
“爹不再这段时间,你乖不乖?”
小孩小手搂住他的脖子,紧紧的,像是下一刻就怕他跑了似的,然后奶声奶气的回他。
“乖,元宝乖乖的。”
李壮心里头一软,积累一肚子凶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也合该是两人的缘分,大周跟诸国交战,虽他手下纪律严明,可保不齐别国的军队良莠不齐。
有一回路过一个村子的时候,村子里火光冲天,浓烟密布。
他向来耳力好,依稀听到一个已经烧了半塌的屋子里传来婴孩的哭声,他当时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滚滚的黑烟里,他看到了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妇人,婴孩则被她护在了身下。
就这样,这两年来。
他去哪儿便带着婴孩去哪儿。
中间他也曾找了户不错的人家,夫妇两一直没有孩子,他将孩子托付给了他们,跟着便走了。
谁知过了约莫半个月,那户人家的男人又带着孩子找了过来,说是孩子日夜哭个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眼见着孩子一日一日的瘦下去,夫妇两人又不忍心,于是寻着便找了过来。
说来也奇怪,原本哭的只剩下半口气的婴孩,在李壮将其抱回怀里的时候,又不哭了,拿着红肿的眼睛望着他。
男人笑的憨厚。
“这孩子跟我们没有缘,倒是跟将军你有缘呢。”
再然后他便带着孩子一直到了现在。
李壮想了想问。
“元宝,等回京了,爹爹再给你找一个爹爹,好不好?”
小家伙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眨着大眼睛望着他,然后茫然的点了点头。
“好。”
哄着孩子睡着之后,李壮也来不及洗漱,挨着孩子也沉沉的睡了去。
这一觉睡的极沉。
他做了个梦。
梦里到处都是大红的喜字,他穿着喜服,望着对面那个面容模糊之人,心里格外的高兴。
再次醒来也是第二日的下午。
午后的太阳很好。
他自嘲的笑了笑。
许是收到戚猛那小子成婚的消息,连带着他也做起了这样的梦。
他从衣裳里拿出了一个香囊,香囊里装着一个平安符。
此刻,
归心似箭。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已是秋末冬初,空气里带着丝丝的凉意。
城外的一处土坡上,站着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人,他不住的朝着官道的尽头张望着,似是在等什么人。
等了许久也未等到,他下意识的呢喃了起来。
“不是说今儿可以回来的吗?怎的这会子还没瞧见人呢?”
他搓着手,又在原地跺了跺脚,继续等候。
时值正午,官道上行人很少。
远远的瞧见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多福心头一热,也不管来人瞧不瞧得见,忙抬起了手臂使劲的挥了起来。
李壮早早的就瞧见了立在坡上的人,他甩了下马鞭,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多福的跟前,他翻身下马,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多福眼前一片模糊。
“回来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后头的马车也跟了过来。
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了帘子,大半个身子探了出来。
“爹爹,骑大马......”
仿若一道焦雷打在了头顶,多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京城,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宫里。
他一回宫就跟韩清漾告了假,然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
他既然都有了孩子了,还来招惹他做什么?
......
李壮是个粗线条,觉察到不对劲已是两日后。
因为多福原本是准备给他接风洗尘的,却临时推脱说有事走了,这两天来甚至都没有露面,他急匆匆的赶到了宫里,去找了多福。
换来的却是一句。
“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李壮没办法,只能去找周炎宗商议。
“九哥,我这辈子的幸福就握在你手上了。”
周炎宗没想到两人一见面,他就背负上这么重大的责任。
“你别急,到底什么事?”
李壮又细细把事情说了一遍,于情感上,他们弟兄三人倒是一样,个个都跟榆木脑袋似的,总不开窍。
周炎宗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只试探着道:“要不我回头问问清漾,多福是跟着他的,最听他的话。”
李壮忙拱手谢恩。
周炎宗又想起什么似问,“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吧?若是这样,可别怪我不帮你。”
毕竟清漾可是说了,要是他的兄弟以后敢欺负他的人了,他可是要跟他算账的。
李壮哭笑了一下。
“九哥,咱们这么多年兄弟,你还不信我?”
晚间。
周炎宗将这件事告诉了韩清漾。
韩清漾这才想起来已经两天没见到多福了,于是披了件衣裳就去了多福的住处。
不过是两日的功夫,多福已经是憔悴的厉害了。
韩清漾于心不忍,说了他两句。
“素日里你可是最细心的,怎的就听那孩子叫了声爹爹就觉得那孩子是李壮的,况且有事就明说,你这样除了把自己憋坏憋死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多福抱膝坐在床上。
“我不敢。”
一开口声音嘶哑的厉害。
韩清漾给他倒了杯水,“你也是,你自己看上的人你不清楚吗?他要是真的有了家室,应该也不敢来见你吧。”
多福愣了一下,不确定的看向韩清漾。
“主子,你是说那孩子不是他的?可是我都听见他喊他爹爹了。”
韩清漾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或不是,等明儿问清楚就是。感情之事最忌拖泥带水和猜忌。等明儿我把他叫进宫里问一问,到时候你躲在帷幔后听着就是。”
......
隔日。
养心殿。
李壮一进去就看到面色阴沉的韩清漾坐在书桌后,腿肚子不由打了个颤。
立在一旁的周炎宗忙给他打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壮心道,关键时候兄弟果然是靠不住的。
他一咬牙,往前走了两步。
“嫂子,你把多福叫来,我有些话想要当面跟他说。”
韩清漾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闻言冷声道:“他不想见你,有什么话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李壮哑然。
这种情人间的亲昵之事,怎好意思说给旁人听。
韩清漾清了清嗓子。
“你既不说,那我问你那孩子是怎么回事?你既有了妻儿,那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别还来招惹我家多福。他跟多子名义上说是我的奴才,可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拿他们当我的亲弟弟待的,跟清琅是一样的......”
李壮没想到他这还说话,就落了一通埋怨。
他简直比窦娥还冤呢。
等韩清漾停了下来,他才无奈的道:“这孩子不是我的,是我捡的。”
躲在帷幔后的多福听了这话,又是羞愧,又是高兴,只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冤案已解。
周炎宗挺了挺胸膛,“我自己的兄弟我最了解,他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
韩清漾睨了他一眼,笑的直不起腰来。
也亏得他能说出这话,刚才怎的不见他帮着李壮说两句好话呢。
......
多福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十八。
成婚当日,整个京城都热闹开了,跟过年似的。
至晚间,宾客散尽。
李壮带着浑身的酒意走了进来。
多福刚将李元宝哄睡着,闻言将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李壮见状只立在了门边。
多福替孩子掖好了被角,吩咐了嬷嬷后,才拉着李壮回了他们自己的屋子。
路上,两人手牵着手。
头顶明月高悬,月色温柔。
李壮笑着道:“元宝这臭小子,真是没良心。从前在军营里他谁都不要,只要我。如今可倒好,见你了跟我都不亲了。”
他身上有着浓浓的酒香味,醉人心脾。
混合着院子里的梅香,格外的清冽好闻。
行至梅树下,多福望着他。
“娶我,可是将军心甘情愿的。”
李壮将人重重的拥进怀里。
“自然。这天下还没人能强迫我李壮做我不愿意的事。以前在军营里也不是没人给说媒,可是那些闺阁小姐见了我不是害怕就是哭。”
“也是,谁人家舍得将好好一个姑娘嫁给我们这种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的。”
多福吻上了他的唇。
“我愿意呀。”
“你要是哪一天战死了,我会好好将元宝带大,守着你的牌位过一辈子。”
李壮心里有热流涌过,眼睛酸胀的厉害。
他从怀里将那枚平安符掏出来。
“有你为我求的平安符,我一定会平安无事。而且现在有了你,有了元宝,我哪里舍得死?”
后半夜。
多福倚在李壮的怀里,两人说着话。
“我听戚猛说,多子有本名叫丁文成。你呢?”
多福的面上挂着晶莹的汗珠,眼神迷蒙。
“没有,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卖进了宫里,只依稀记得我好像姓武,至于叫什么就不记得了。”
李壮握着他的手,想了很久。
“不如就叫武欢吧,我想你以后都高高兴兴的。”
多福攀上了他的肩。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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