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新年格外的热闹,鞭炮声不绝于耳。
可宫中却是难得的静谧温馨。
周炎宗日日都陪在韩清漾的身边,韩清漾虽是男子之身不似女子生产后要做月子,可剖腹产子留下的伤口却要慢慢静养,其实与坐月子倒也无异。
周炎宗还特特的找了宫里积年的老嬷嬷,按照先前妃嫔们坐月子的规矩来伺候韩清漾。
是以韩清漾这会子额上还勒着抹额呢,只他生的好看,再加上生产过后,肌肤更是细腻,瞧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都说父子两是上辈子的仇人,韩清漾觉得这话不假。
周炎宗最烦儿子的哭声,每每儿子一哭他就烦躁的厉害,几次扬手作势要打他,韩清漾生气便把人给赶了出去,偏过不了半刻钟,便有人探头探脑的在帘子外傻笑。
几次三番,韩清漾算是摸准了他的脾性。
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
比如晚间的时候,除了乳母要喂奶之外,其余的事情便都是周炎宗一人给揽下的。
周炎宗是个粗人,哪里做过这种细活。
头一次抱襁褓中的儿子时,他兴奋异常,只差将孩子给抛至半空中,吓的一旁的乳母脸都白了,忙教了他正确的抱孩子方式。
第一次换尿芥子的时候,也闹了个大笑话。
前头儿子才将喝了奶没多大会儿便哭了,既然不是饿的,那就是尿了或是拉了。周炎宗很是自信的将儿子放在床上,笨手笨脚的将襁褓打开。
正低头要检查的时候,忽的一道热腾腾的水注兜头浇了过来。
韩清漾觉得自己就算老的走不动路了,也会记得周炎宗当时的表情,他当时愣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生气里参杂着无奈,无奈里又有几分错愕。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就是异常的精彩纷呈,数种情绪杂糅在了一起呈现在了脸上。
韩清漾笑的伤口都痛了,还不忘护着儿子。
“这可是你自己的种,被自己儿子尿了一脸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可不许凶他,打他。否则我跟你没完。”
周炎宗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老子被儿子尿了一脸不丢人,难道还是什么光荣的事不成?”他说的咬牙切齿。
韩清漾忍着笑,将儿子抱到身旁。
“这可是纯正的童子尿,童子尿可是上好的药引子呢,陛下就权当是用药引子洗了一把脸,往后定会连颗痘痘都不长,也不会生任何皱纹的。”
可怜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周炎宗,只黑着一张脸立在那儿,生气也不是,打就更打不得了,这一晚下来比之在外行军打仗还要累呢。
饶就是每夜这般辛苦,他都没想过要假手于旁人,皆都是自己个亲自照顾的。
大约这就是甜蜜的负担吧。
小小的人儿,是与他有着血脉关系的儿子。
那是一种微妙甚至是玄妙的感觉。
年里虽没什么大事,可周炎宗却日日忙的都跟陀螺似的。
这一日,他刚将韩清漾和儿子哄睡着,就匆匆去了御书房。
汪寿将密信递给了他。
“戚将军和李将军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
周炎宗沉着脸将密信看完,脸色阴沉的厉害,他一掌拍在了书桌上,喝道:“不知死活。”
汪寿吓的忙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若是放在以前周炎宗从未动过要一统天下的心,可这一回不一样了,他现在了有了韩清漾,有了儿子,有了家,他得排除一切不利的因素,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的陪在他们的身边。
况这也是他送给他们父子的礼物。
他原以为碍于他的威名和大周的强盛,一统天下应该不是件多难的事,顶多就多打几场仗罢了,这一回没想到的是诸国居然联合起来,结成了同盟,誓要与大周抗争到底。
一时间陷入了胶着对峙的状态,戚猛他们来信也是想问问他的意见。
周炎宗思索了片刻,写了回信。
他要御驾亲征。
......
殿外大雪已停,整个皇宫拢在了大片如墨般的夜里。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的吱呀作响,有一道瘦削的身影在门外踟蹰不定,韩清琅紧了紧握着食盒的手,掌心里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咬着唇,细长的手指几次伸出却又缩了回去。
过年这段时间,他跟外人似的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笑闹着,看着韩清漾和周炎宗恩爱异常,他整个人都慌了,他怕有一日他们厌烦了他,就会把他赶出去。
他不想一个人,就算是死也不想。
他深吸了口气,可心还是砰砰的跳个厉害。
周炎宗见了他,“你怎么来了?”
韩清琅不敢抬头,低声道:“我知道炎宗哥这些日子辛苦了,特意做了些糕点送给你尝尝。”声如蚊呐,几不可闻。
“放下吧。”
周炎宗沉声道。
韩清琅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捏着衣角不肯离去。
汪寿见状,看了一眼周炎宗,得了眼色,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韩清琅紧张到呼吸都不顺畅了,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的桃花酥给拿了出来。
“我听哥哥说,陛下最爱吃桃花酥,所以特意做了......”
周炎宗惦记着养心殿里的韩清漾和儿子,随手拿了一块尝了一口。
“不错,谢谢清琅弟弟的一番心意。”
他拍了拍韩清琅的肩膀往外走去,谁知刚没走几步,腰身一紧,就被人给抱住了。
他脚下一用力,身子一弓,便将人给摔掼在了地上。
“韩清琅,你干什么?”
他低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这也就是韩清漾的弟弟,若是换了旁人早没命了。
韩清琅被摔的七荤八素,跟着便哭了起来,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周炎宗的脚边,拉着他的衣摆哭的抽抽噎噎,整的他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似的。
“陛下,你就收了我吧,你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的,真的......”
周炎宗一脚踹在了他的肩窝上。
“韩清琅,你疯啦,你这样对得起你哥哥吗?即使身在大周,他也整日里惦记着你,要不是他,你以为孤会派人去接你?”
韩清琅又跪着挪回到了周炎宗的脚边。
“古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为什么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陛下,只要你肯收了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
周炎宗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韩清琅跪在冰冷的砖石上,隔着泪眼看着周炎宗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有风卷了进来,带着透心的凉,他无力的瘫在地上。
喃喃自语道:“真的,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是不想要离开哥哥,离开你们,只有陛下收了我,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他像是一具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走进了浓浓的夜色里。
周炎宗既不肯要他,那他这个外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韩清琅望着茫茫的夜色,天下之大竟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吗?
......
周炎宗盛怒而归,气的直灌下了一壶茶都未能压住心头的火。
韩清漾披了件衣裳下了床,轻声道:“谁又惹着你了?整日里跟个气罐子似的,总有生不完的气。”
周炎宗吓了一跳,忙将人抱回了床上。
“我...我没事......”
他握着韩清漾的手亲了亲,到底没说出口。
也是,这种事叫他怎么说呢,到头来伤的还是韩清漾的心,这是他不愿见到的。
韩清漾将手抽了出来,撇开了头不去看他。
“我现在生了孩子,身上有了疤痕,不复先前的美貌了,陛下若是嫌弃我了,只明说就是,大不了我带着儿子走,天下之大我就不信还能没有我们父子的立身之地吗?”
这话可吓的周炎宗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将人紧紧的搂进了怀里,气呼呼的道:“你去哪儿?这辈子你除了待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韩清漾被他抱的快喘不过气来了。
“那你以后有事还瞒着我吗?”
周炎宗摇头。
他简单的将事情的经过交代之后,只盯着韩清漾的脸看他的反应,见他脸色平静,忍不住道:“清漾?你还好吧?你要是气不过,打他一顿或是撵他走都随你......”
韩清漾的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最初的愤怒,到现在的懊悔,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心头堵的厉害。
他与韩清琅是双生子,却因为一点之差他成了哥哥,韩清琅成了弟弟,自此便踏上了不一样的轨迹,在大晋的那些日子他做为兄长事事都挡在前头,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够好。
可自打韩清琅来了大周,他怀着身孕,几乎都没有好好的跟他说过话,生下孩子之后,更是如此,他日日有周炎宗陪着哄着,有儿子可以逗乐,却没注意到数次躲在帘子外露出艳羡之情的韩清琅。
他知道韩清琅的性子,知道他不会背着他去勾引周炎宗。
他所求的事情,他心里都明白。
思及此,韩清漾慌忙的掀开被褥下床,却被周炎宗给拦住了,“外头天寒地冻的,你想去哪儿?”
韩清漾面有焦急之色。
“你不了解清琅,他胆小懦弱,性子却执拗,最易想不开的。这一回他做出这样没脸面的事,定会觉得没脸再见我的,我得去找他,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周炎宗喝道:“韩清漾,你现在立刻给我躺回床上去,找人的事让汪寿去做就行了。”
韩清漾被他一凶,眼圈登时就红了。
他趴在周炎宗的肩头,哽咽道:“周炎宗,要是清琅出了事,我一定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
韩清漾几乎一夜未曾合眼,这可把周炎宗心疼坏了。
天一亮,汪寿传来消息说韩清琅找到了,眼下正在睿亲王府呢。周炎宗这才让太医开了一剂安神散哄着韩清漾喝下。
“你乖乖睡一觉,等醒了,我有事跟你说。”
韩清漾这一觉睡的格外的香甜,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黑黢黢的一片,有盈盈的雪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韩清琅无事,他胃口都好了些。
吃完之后才想起来问周炎宗,“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周炎宗原本都想好了,等韩清漾一醒便跟他说自己的打算,可是眼下瞧着他,瞧着床上熟睡的儿子,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宏图霸业全都丢到了脑后。
韩清漾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莫不是你体内的血咒又发作了?”
周炎宗忙扶着他坐下,摇了摇头。
“边地出了些事,戚猛他们压不住,我...我想亲自过去瞧瞧。”话说完便悄悄打量着韩清漾的神色。
韩清漾松了口气。
“就这事?”
周炎宗原以为他会哭着求他别去犯险的,可到头来人非但没哭,反而神情松快,这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只小心的问道:“你舍得让我去?”
韩清漾笑了笑。
“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啊?”
周炎宗心道果然是有了儿子就忘了他了,连他要去打仗了,他竟然都不担心。
他的心情郁郁的,谁知就在这时有点点的湿意落在了脸上。
韩清漾握着他的手,说的极为骄傲。
“我自己的男人我知道,他天生属于战场,若是被拘在这繁华的宫殿里,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的一身本事了?”
话说的极为动听悦耳,可落在周炎宗耳朵里只觉难受的紧。
......
周炎宗的出发日期,一改再改,一直到了正月末才真正的定了下来。
临行前的最后一个早朝,他身着铠甲,手持战刀,立于龙椅之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满殿的文臣武将。
众人皆迫于他的气势不敢言语,殿中静极了,掉针可闻。
良久才开口道:“孤此去少则一年,最长不会超过两年,诸位爱卿都是大周的肱股之臣,孤不再的这段日子,由凤后韩清漾代理朝政,望你们谨守臣子本分,少生事端。”
众大臣应了是。
周炎宗话音一沉。
“若是孤回来后,听说谁人趁着孤不在的时候欺负凤后了,就休怪孤的战刀不长眼睛了。”
话音刚落,战刀便飞了出去。
寒光乍现,带起了丝丝的破空声,战刀直直的没入了殿中的漆红圆柱上,刀柄打着颤。
众位大臣皆都暗暗擦了把汗。
“臣等谨遵圣谕,不敢有违。”
......
下了朝后,周炎宗又换了衣裳,回了养心殿陪着韩清漾一起用早膳。
今儿的早膳格外的简单,只一碗热腾腾的面。
面汤清澈,上头洒了些葱花,还卧了两个鸡蛋。
周炎宗读的诗文不多,从前看那些离别愁苦的诗句,只觉这些作诗之人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才在那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到了自己个身上,才觉个中滋味,甚是苦楚。
他埋头吃面,腾腾的热气熏的他眼睛涩涩的。
“你才将出了月子,哪里需要你亲自准备这些。”
韩清漾眼眉低垂,连声音也低低的,抬手便要在他的胳膊上拧一下,可是落到实处到底没用力。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那不叫坐月子,叫养伤。”
周炎宗赔了不是,将一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舔了舔嘴唇。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了。”
韩清漾笑的格外的温柔,有光斜斜的照在了他的身上,给他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愈发显得他面容昳丽,艳美无匹。
他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男人的脸俊美而刚毅,古铜色的肌肤彰显着勃勃的生命力,他穿着明黄的龙袍,立在那儿傻笑着回望着他。
韩清漾原打算不哭的,可这一刻却怎么也忍不住。
他吸了吸鼻子,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快去快回,我跟儿子在家等你平安归来。”
周炎宗将人搂进怀里,贪婪的嗅了嗅他身上的香味。
“为了你和孩子,我也一定会早去早回的。”
晌午时分,暖阳高照。
周炎宗躺在躺椅上,韩清漾将浸了热水的帕子敷在了周炎宗的脸上,又取出了剃刀,细细的替他刮着胡子。
两人无言,时光却格外的静谧。
韩清漾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拿起剪刀剪了他一小缕头发,跟着又剪了自己的,将剪下的头发拧在一起,用红绳系上,放进了香囊里。
香囊里放了些干花瓣,香气幽微。
“好了。”
闻言,周炎宗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那我走了,家便交给你了。”
韩清漾点头,将香囊塞进了他的衣裳内,又解下挂在身上的玉坠。
这玉坠是周炎宗亲手雕了送给他的,刻的是福禄寿的纹样,当时他还笑话他是个乡巴佬,可现在才懂得平安比任何事情都珍贵。
“家里有我,你在外便放心吧。”
周炎宗默了默。
韩清漾只低着头,“那我就不送你了,记得早些回来。”说完便跑进了里间。
周炎宗瞧着心都快碎了,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毅然转身离开。
......
城楼上,旌旗猎猎。
长长的官道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掩在延绵的山林中间。
官道上有长长的队伍,疾行远去。
韩清漾指着远方对着襁褓中的婴孩道:“儿子,你看爹爹穿铠甲的样子威不威风啊?”
小小的人儿许是感觉到了韩清漾身上的离愁,扁着嘴就哭了。
哭声响彻天际。
而城外的官道上。
周炎宗一个激灵,赶紧勒紧了缰绳,调转马头朝着京城的方向望了望。
“娘的,这带儿子都带出来幻听了......”
这小兔崽子要是知道他要走,哪里会哭?只怕会笑的咯咯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216:45:27~2021-02-2320: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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