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天已大亮。
钟鼓声一响,百官便个个恭敬肃穆的依次往金銮殿而去,一路寂然,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宫门外传来了一道娇媚的笑声,银铃似的响在耳边。
众人讶异,何人胆敢如此放诞无礼,回身一瞧,只见一顶肩舆缓缓而来,而肩舆上坐着一个身着薄纱的妙龄女子,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眉眼秾丽,眼尾上挑,尽显媚态。
她姿态慵懒的躺坐在肩舆上,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脚腕,脚腕上挂着一串鎏金的小铃铛,行动间铃声不断。
守门侍卫短暂的晃神之后,立刻喝道:“皇宫禁地,非召不得进,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否则就别怪我等手中的刀剑的不长眼了。”
女子嘴角噙笑,丝毫不将侍卫的话放在眼里,可抬着肩舆的四个轿夫却都吓的两股战战。
女子眉头微皱,不悦道:“都给我抬稳了,若是摔着本姑娘了,仔细你们的皮。况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我与大周陛下还有陛下的爱妃那可是颇有交情的。”
众侍卫不明所以。
女子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皇榜扔了过去。
“去告诉韩清漾,就说故人来了,让他快快出来迎接,若是周炎宗能动,让他也一道来接。”
侍卫厉喝道:“大胆妖女!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女子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劝你们动手之前先去问一问韩清漾,否则伤着我了,我看你们怎么跟他交代。”
侍卫长见来人似乎颇有来头,只一面将人挡在宫外,一面又悄悄派人去御前禀告。
......
昨儿周炎宗疼的死去活来,直闹了半宿,韩清漾被吓的不轻,一夜未曾合眼,这会子正手撑着额在打盹,忽的听到外头的动静,忙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
汪寿躬身道:“刚过卯时。”
韩清漾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周炎宗,只见他眉头紧皱,脸色苍白,鼻息微弱,若不仔细瞧甚至都看不到胸膛的起伏。
他揉了揉眉心。
“汪公公,你去前头传旨,就说今儿的早朝免了。若是有要紧的让他们递折子进来吧。”
眼下这个时候,万事都没有周炎宗来的重要。
他伸手摸了摸周炎宗的脸,男人的下巴处已经冒出了青茬,微微有些扎手。韩清漾莫名的就想到先前帮他剃须的时候,男人也是如现在这般安静乖巧的样子。
汪寿刚出了养心殿,险些被一个小太监给撞到了,他喝了一声:“哪里来的糊涂东西,御前当差也敢如此没有分寸。”
小太监忙跪在地上求饶。
“公公恕罪,只因宫门外来了一个妖女,说是陛下和娘娘的旧相识,吵嚷着要让娘娘去迎接呢。”
他慌乱的将手中的皇榜递了过去。
这是韩清漾让人全国各地贴着的,纸张有些褶皱,字迹也有些模糊了。汪寿一心只想着去前头传旨,只道:“不长眼的东西,这么点子事也要来叨扰陛下?直接让侍卫将人赶出去就是,要是人人都说跟陛下是旧相识,我看你们也不用干活了,只来回禀告就是。”
外头的吵闹声,让韩清漾的脸瞬间寒了下来。
周炎宗病重,最需要静养,哪里禁得起半分的吵闹,他阴沉着脸走了出来,低声喝道:“还不将人赶出去,若是吵到了陛下歇息,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话音刚落就有侍卫朝着小太监走了过去。
那小太监吓得不轻,只将先前的话又喊了一遍。
汪寿忙示意侍卫快些将人给拖出去,可还没走多远,就被韩清漾给叫住了。
韩清漾认识的人不多,行事如此张狂不羁,又离经叛道的,唯有白思思一人。他与此女虽交情不深,但也看得出来她对他并无恶意,况且这个节骨眼上她大张旗鼓的来宫里找他,想来定是听到消息了。
况且初见的时候,她只看了他一眼便瞧出了他中了寄生之毒,又断言他体内还存有另一种毒。
心思转圜间,人已经跑了起来。
他一口气跑到了肩舆边,一把抓住了白思思的手腕,气喘吁吁的催促道:“快随我来。”
白思思甩开了他的手,故作娇羞道。
“人家可是女子,你这样拉拉扯扯的算怎么回事啊?倘若让你家那位爱吃醋又凶巴巴的周炎宗瞧见了,可不得将我的手给剁了喂狗啊。”
韩清漾面上一红。
这话倒是不假,像是周炎宗能办出的事。
他定了定神,恭敬的行了一礼。
“白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姑娘海涵。”
白思思对着先前吼她那侍卫扬了扬下巴,施施然的吩咐轿夫将她放了下来,又伸出手来,娇娇的喊了一句。
“小韩子......”
韩清漾心领神会,忙不迭的半弓着身子,将手递了过去。
他知道白思思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便只充当了一把“太监”,亲自伺候她进了宫。
白思思瞧着那些个大臣、侍卫、宫人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头舒服极了。
“我知道周炎宗是起不来了,否则依着他的脾气,我可不敢如此使唤你。”说着便拂开了韩清漾的手,又道:“先头有些事耽搁了,可是一见到皇榜,我便赶来了。”
韩清漾道了谢。
“你可有把握?”
白思思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既敢来,自然是有十足把握的。况且这血咒原就出自我天山一脉,只这咒术太过阴损,乃是本门禁术,我此次前来也算是给那下咒之人善后罢了。”
她又问,“那下咒之人如何了?”
韩清漾听她此言,顿时就松了口气。
“那人名叫曹焕,是上一任的钦天监监正,周炎宗找到他,话还没问几句,那人便死了。”
白思思面露沉吟之色,低声喃喃自语。
“曹焕?”
快到养心殿的时候,韩清漾还是有些不放心,抓住了白思思的手腕,再三确认。
“你真的可以救他吗?”
白思思脚下一顿。
“你若不信我,那就算了。”她说着转身就往回走,韩清漾忙将人拉住,“白姑娘,你该知道他于我有多重要,我只是有些害怕......”
他的声音低低的,眼睛里满是红丝。
白思思叹了口气,“曹焕一死,只怕周炎宗的血咒发作起来也怪吓人的吧。”
韩清漾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嘛,昨儿夜里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周炎宗疼的那么厉害,堪比刮骨剜心,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怕周炎宗疼痛难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将手腕塞到了他的口中。
眼下手腕处隐隐还有着刺痛。
两人行至廊下的时候,韩清漾恭敬的对着白思思行了一礼。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几乎让白思思怄了半死。
他说,“白姑娘,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接近我或是周炎宗,今儿我把他的命交在你手上了。你若是能医的好他,你便是我们二人的大恩人。你若是存了其他什么心思,医不好他。今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白思思气的柳眉横竖。
“韩清漾,原以为你跟姓周的不一样,不曾想竟也是个疯子,早知如此我便不巴巴的赶来了。”
她气呼呼的进了殿内。
汪寿迟疑的看了一眼韩清漾,低声道:“主子,您看?”
韩清漾苦笑。
“汪公公,眼下我也没其他办法,只能让她试试了,难不成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尽折磨而死吗?”
汪寿垂下眸子,待他进去后便将门给合上了。
白思思望着躺在床上的周炎宗,忍不住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周炎宗啊,周炎宗,你平日里不是凶的很吗?不想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啊。”她说的幸灾乐祸的,可手上动作却不停,直接将手指搭在他的脉上。
半晌才在韩清漾希冀的目光里,缓缓的吐出了一句话。
“放心吧,死不了。”
闻言,韩清漾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他过的提心吊胆,再加上前朝事多,昨儿又一夜未睡,这会子只觉眼前发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好在多子和多福一左一右将他搀住了。
多福忙道:“白姑娘,烦请您也给我家主子诊诊吧。”
白思思瞥了他一眼,男人虽面有倦色,可肤色却有光泽,只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扶你家主子下去歇着吧,切勿让他过度劳累,再炖些滋补的汤,养上几日便没事了。”
多子和多福对视了一眼。
只应了声便扶着韩清漾去了外间榻上歇息。
这头白思思也不知喂了周炎宗什么药,不过片刻的功夫,人已经幽幽的醒了过来。
周炎宗辅一睁开眼就见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他愣了半晌才语带不悦的道:“怎么是你?”一听就嫌恶的紧。
白思思捂着心口,做痛心状。
“周炎宗,你还有没有心了,有你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
周炎宗这才看清这是在他的寝殿里,他四下一望,“清漾呢?”
白思思收起了玩笑之色,把玩着鬓边垂下的一缕长发。
“你说呢?你以为你是如何醒的?要知道身中血咒之人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最后会血枯而死。只想要解咒倒也不难,需得以心爱之人的心尖血为引......”
话还未说完,就见周炎宗喷出了一口黑血。
如果他活下来的唯一方法是用韩清漾的命来换,那么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清漾他怎么可以那么傻。
他趴在床边,心像是被剑刺了个对穿,有飕飕的寒风吹过,吹的人心灰意冷,心如死灰,喉间溢出了绝望的呜咽声,似是受伤的兽一般。
忽的有人从外间跑了进来。
他眼前模糊一片,只看到了重重交叠在一起的虚影。
有熟悉的香甜气味,伴着熟悉的声音吹了过来。
“周炎宗......”
......
韩清漾一进来便看到了地上那一滩血,只以为是白思思使了手段,他抽出藏于袖间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咬牙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白思思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实质性杀意,慌忙解释道:“韩清漾,刀剑无眼,你先冷静的听我说,我已经喂周炎宗服下解药,只需得刺激他将积在心口内的淤血吐出来才好。我便扯了慌,说他之所以能活命,是因为取了你的心尖血。谁知这呆子,竟就当真了......”
韩清漾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又见地上的血里参杂着黑血,便知白思思所言不虚,他手上一个没力。只“哐当”一声匕首就落了地,他疾步走了过去,将人搂进了怀里。
“你这个傻子,怎么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了。”
周炎宗依旧虚弱,可还是能感受到韩清漾身上的气息,他艰难的抬起了手环在他的腰上。
“我只...只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思思看着两人热情相拥的样子,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满满的都是情爱的酸腐气息啊。
她极为不合时宜的撂下一句话,便去了外间喝茶吃点心了。
“别高兴的太早,想要彻底解咒还早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炎宗冷笑:听说我病时,你拉过我家清漾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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